第369章 千古一诗人

虎牢关，李弘益为了配合李存孝在怀州的作战计划，要求曹用行继续猛攻刘鄩部，然而这却激起了刘鄩的强烈反抗，从黄河南岸边的牛口渚，大致沿着汜水河到密县一带，大唐与伪梁再次爆发了全面的战争。

战事进行到如今的地步，刘鄩已经没有退路了，一旦被大唐军队突破荥阳一带的防线，再向东去就是河南道的大平原，缺乏地形依托，大唐的铁骑一个冲锋就能杀到开封城下。

得知河内城被围，刘鄩反而将牛存节所部军队全部调回，朱温又派大将胡真领万余兵自陈州入新郑，死死咬住了折嗣祚的进军方向。

虎牢关内的中军大帐，李弘益站在沙盘前，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他已经收到开封军情司传回的消息，朱温从河南东道的各州县又集结了八万大军，不日就将出发向郑州而来。

熊乐玄端过一杯浓茶，李弘益接了过来，沾了沾嘴唇，又随手放在一边，问：“应进思的消息可否准确？全师朗哪里有消息否？”熊乐玄说：“全将军那里尚未有消息传来，已经派使者前往联系了。”

他微斜着身子，用手指着沙盘：“应指挥使在江淮一带活动，杨渥如今与钱鏐打得火热，只怕短时间内不能抽出身来，朱温命杨师厚领军北返，舍了河南南道的几个州县，这个情报属下看来是真的。”

慕容阎昆抱着胳膊捏着下巴，点了点头，说：“我大唐自出潼关来一路连破，朱温损兵折将，看来他也知道，此次大战的胜负，还要看咱们在荥阳方向的进攻进度。杨师厚乃宿将，部下兵马也都是久战之士，朱温调他回来，吾也认为可信。”

慕容阎昆领一万祁连军前来，他还不太熟悉战况，故而还留在中军守卫。虎牢关虽然被爆破，但刘鄩还是保存了大部分有生兵力，于是李弘益将丁会的昭义军都派上了战场，如今他的身边只有刘知俊的开道军和慕容阎昆的祁连军。

这就是李弘益最羡慕朱温的地方，李存孝在河东，曹用行在河南府，连续杀败康怀英、朱友宁、刘捍等数名统军大将，伪梁伤亡俘虏不下十万，但是朱温还是源源不断地派出了支援部队。

曹用行所领玉门军、彰义军、镇西军、驻跸军，伤亡几近两万，温韬的义胜军骑兵数次参战，也损失了差不多五分之一，现在已经退回洛阳休整去了。

李弘益始终不敢跟朱温拼人力，这也是他最头疼的，如今大唐虽然有关内、剑南两处人口众多的道，但是从剑南调兵，道路困难，花费太大，而且李弘益为了保证天府之国的粮仓，也不敢过度使用民力。

刘知俊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等待着李弘益的决定，他的开道军原本只有五千人马，李弘益给了他一万二千的兵额，但是从关内调来的折冲府民兵，主要补充到了曹用行那里，他也只多了一千五百的兵力。

刘知俊原本心里有些不爽，他觉得自己献了洛阳，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李弘益却是利用完了口头给他块大饼临了只丢给他颗红枣。等到他接收了那一千五百名折冲府民兵，便再也不多说什么了。

这一千五百人都是来自凉、兰二州，是接受了六年以上训练的，原本李弘益是要给颇超乞光和吴孝通那里补充的，但是东面战事吃紧，便都调了来。

刘知俊看到这一千五百人，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了，这些可都是自带战马的骑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比他开道军中的精锐差到哪里去，刘知俊看着排列整齐的新兵，赞叹地对辛培鲁说：“河西劲卒，果真是天下精锐啊！”

所以刘知俊现在也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战场厮杀，他是降将，一心想要多多表现，这样在李弘益面前才能露脸，显示自己的本事来。

但是慕容阎昆还未发话，不知怎么，刘知俊在这位英俊的吐谷浑将领面前，总觉得自己低了一头。他说不出这时一种什么感觉，后来细细回想了一番，恍然大悟，慕容阎昆身上的杀气太重了。

自李弘益攻下凉州之后，他部下杀人最多的将领，就非慕容阎昆莫属。慕容阎昆先在会州、然后在剑南、前不久在鄯州青海，屠刀之下杀的最多的就是吐蕃。

吐谷浑与吐蕃是世仇，所以当初李弘益决议以慕容阎昆为将统兵杀向鄯州，大唐上下都知道，这位又被元帅拿去当屠刀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弘益为摄政以来，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一副人兽无害的样子，那些对他所行政策很是不满的官员世家却不敢跳出来反对的原因，因为李弘益虽然很少杀人，但是他的部下，那些大唐将领，可都是真正的杀神啊！

最终李弘益也未将慕容阎昆派上战场，如今的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不确定朱温的大军何时到来，因此只是说：“等全师朗的消息传来再做决断。”

入夜，李弘益疲惫地返回了住所，看到夏鲁奇持枪挎刀守卫在门前，他笑了笑：“不是调你去慕容将军那里了么？怎么还来守卫？”夏鲁奇弯腰躬身说：“元帅看重俺，明日俺就要离开亲卫营，最后一班岗，俺一定要为元帅站好！”

李弘益心里有些感动，他拍了拍夏鲁奇的胳膊，夏鲁奇身材高大，李弘益够不着他的肩膀，说：“却是辛苦你了。”

一名亲卫已经准备好了洗脸水，李弘益用热毛巾敷了敷脸，又喝了一杯浓茶，便听见夏鲁奇禀报，说熊乐玄求见。等熊乐玄进得屋来，李弘益猛然想起，问：“段太医到邠州否？”

熊乐玄楞了一下，他原本就是要来通报这件事的，白天他见李弘益太过于忙碌，因此一直未说。现在听到李弘益主动问起，犹豫了一下，说：“彦之先生…病入膏肓，段太医亦不能救矣。”

李弘益神色一黯，无力地跌坐下来，长叹一声：“当年凉州群贤，如今又要少一人了。”他垂着头，轻轻挥了挥手：“去信邠州，告诉段太医，此事与他无关。等邠州那里定了，请他去长安太医署吧。”

熊乐玄犹豫了一下，说：“彦之先生病床在卧，不能写字，请人传话元帅，说…说他此生得遇元帅，已无悔矣，只是不能见到天下一统，有些遗憾。”熊乐玄说着，语气更加伤感。

李弘益眼睛发红，突然激动地说：“备马，我要去邠州！”熊乐玄也激动了起来：“彦之先生知道元帅重情义，故而还使人来说，他不过一介寒微，若非元帅知遇之恩，如何能做到一州五马太守？请元帅记得当日东出潼关的誓言，早日剪灭朱温，教天下归一，他也能心安了！”

李弘益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无奈地说：“大树啊大树，你去休息吧，吾累了。”熊乐玄叹了口气，拱手告辞。李弘益呆坐了一会儿，又想起当年征王行瑜入京师遇到杜荀鹤时的情况。

那个时候杜荀鹤满脸菜色，畏畏缩缩地跟随着郑谷而来，甚至李弘益春节前返回姑臧，他身着单衣骑一匹马，带了装满诗文的包裹追了上来。

若论杜荀鹤为官的本事，的确比不上郑谷、温宪、韩偓、翁承赞等人，但是杜荀鹤做事很认真，为人谦虚好学，帮助李弘益做了许多事情。

他从姑臧县令这个附郭州城的官做起，先后任大州刺史，从会州做到了邠州，一生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为官清廉公正，可以说是李弘益提拔的官员的典范。

若是论当初从长安征召的官员私下交情，杜荀鹤还在温宪之上。李弘益对于温宪，半是怜惜温庭筠的遭遇，半是怜惜温宪的身世，而对于杜荀鹤，则在近距离的接触后，多了尊敬和许多友谊。

李弘益伤感了一个夜晚之后，便迅速恢复了过来。他如今身为大唐兵马大元帅，负责征讨朱温军事全权事务，担子实在太大太重，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

全师朗那里很快有飞鸽传书送消息至，杨师厚果然领兵北返，朱温命豫州节度使、判六军诸卫事、魏王张全义南下接替。

于是李弘益命彰义军撤回休整，同时负责守卫中军，慕容阎昆则为河南道行军副总管，领祁连军、折嗣祚的神捷军、刘知俊的开道军，前往负责密县至新郑的战事。

十一月上旬，慕容阎昆带领六千精骑，绕过大骢山，击退了胡真部，终于打开了刘鄩防线的一条缺口。而曹用行也发了狠，在休整完毕的温韬义胜军的配合下，在一场大雪的夜晚，突破了刘鄩辛苦修筑起的石墙。

至此荥阳战线被突破，刘鄩和牛存节无奈再次后退，撤至郑州荥泽。而李弘益则接到了邠州飞鸽急报：杜荀鹤去世了！

伤感不已的李弘益传令内阁，请追封杜荀鹤为礼部尚书，并派人选地穴，为杜荀鹤在长安万年县南的杜曲镇挑选了一处墓地。

望着飘然洒落的大雪，李弘益轻轻念了一首杜荀鹤早年写就的诗，那是杜荀鹤凭吊李白的《经青山吊李翰林》：“何为先生死，先生道日新。青山明月夜，千古一诗人。天地空销骨，声名不傍声。谁移耒阳冢，来此作吟邻。”

耒阳，是大历五年，诗圣杜甫卒葬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