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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2013年,1月18日
说起近代史,山西人都会提起一个人,不论是否自豪,这个人都让山西的地位变得与众不同,他就是阎锡山,也就是我们口中的阎老西。阎老西让所有进入山西的火车都必须换成窄轨,在当初或许成功维持了山西的经济,可是多年后的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报复,山西的铁路更像是讨饭讨来的。每当看到郑州星罗棋布的铁路线,可怜的山西就像一个单细胞生物一样渺小。
从和平到北戴河,开车也许只需要八个小时,但是火车愣是在铁轨上晃荡了十五个小时。因为看上去相距不远的两个城市,还需要绕道河南。说起来也怪父亲,这么大个人,二十年的驾龄,居然不敢独自开车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害怕迷路。
父亲如同梦游一般回到家里,有气无力的撂下一句“照顾好你妈”,就回到卧室了。进门的时候,他的脚跟也抬不起来,直接擦着地板险些被踢脚线绊到。虽然他闭上了房门,但是鼾声比车里更加响亮,肆无忌惮的冲击着墙体的承受能力。
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蜡黄的手轻抚着毛绒座垫,就像看到了久违的恋人,眼中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激动。而沉重的行李被我咣当一声放在地上,更像是一个莽撞的路人打破了暧昧的宁静。“快过来歇歇吧。”
“妈,想吃点什么,我出去给你买。”因为我站在屋中四下张望,确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不用,陪妈坐会儿。”母亲挪了一下屁股,可惜太过瘦弱的身体,都没能在沙发上留下一个坑,迅速被老化的许多的弹性填满了空缺。
“妈,一切都顺利吧?”我还是想从母亲的嘴里撬出点东西,因为士别三日,母亲就像被刮掉了一层肉。
母亲似乎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也许是觉得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这才勉强张嘴。“我也不知道顺不顺利,虽然是打了麻药,但我还是觉得就好象医生往我嘴里塞进去一根水管,恶心的想吐又不好意思吐。又是吸又是冲的,妈妈胸里面,又是火辣辣的,又是冷飕飕的,说不上来。太难受了,这罪,我死都不想再受第二回了。”
麻醉虽然可以让人丧失知觉,但是由于个体差异,部分人可能在全麻状态下还能有术中记忆。就好象我当初在学校和同学互相练习麻醉术,别人五分钟才有效果,可能我就需要十分钟。而母亲这种两种极端的体验,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由着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回忆当初的经历。
父亲的鼾声让母亲心疼之余,也多了怨言。“看看你爸,可是有功了!打个呼噜能把院里的狗都吓醒。不过这两天确实辛苦他了,基本没怎么睡觉。”母亲的脸上泛起顽皮的笑容。“你爸这个人,真不是一般的胆小。一开始还说要在旁边陪着我,后来看了一眼别人怎么做,吓得腿还哆嗦。我也想开了,别为难他了,生你的时候都没让他进去,这总不至于比生孩子还疼吧?”
我犹豫再三,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妈,您别生小刘的气,她不让我去,实在是因为没人照顾孩子。”
“没事,别听你爸瞎放屁,他就没照顾过孩子,觉得可容易了。孩子她姥姥该忙也得忙,咱也不能把人家拴死,要怪也只能怪那会儿妈没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你做的对,我没生你的气。”母亲的拇指在我的手心不住的摩擦、转圈,就像拿着一对古玩核桃一样。“大夫让我看抽出来的水的时候,确实把妈妈吓了一跳。进去的都是清水,抽出来的第一瓶,就和牛奶一样,全是白的。一连抽了十几瓶,才算结束了。”
母亲不知道的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喝牛奶了,看到那乳白色的液体,我想到的不是丰富的蛋白质,而是母亲被消耗凝结的生命。
“孩子也利索了,什么时候要老二啊?”母亲不怀好意的笑着,让我险些把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本就是一个易如反掌的动作,但此刻就像被上了咒印。
“妈,不是说了吗,这个事,随后再说。你也得让小刘的身体恢复恢复吧?”
“还骗你妈!你当你能骗得过?你媳妇都跟我说了,她也想要,是你不肯要。要我说,趁着现在,赶紧要。一口气两个一起带大,多好!而且我也想通了,现在生男孩压力确实大,光是一套房加一辆车,就够你这辈子受罪了,总不能不让你们小两口享受吧?”
“随后再说,随后再说,我去给你买点蜂蜜和梨,一会儿给你炖着吃。”
可我这次认真起来,试图从母亲的手掌里逃脱时,母亲似乎在用生命和我拔河。“你再用点劲儿,把你妈拖倒试试?”
无奈下,我只能再次试着稳定下来。此刻我倒是希望母亲把我拖倒,最好把我摔晕,不再考虑这个话题。
“我现在真是年纪大了,要是政策早放开几年,我说不定还想和你爸再生一个。你看看这次,妈妈去看病,把你爸累的和死狗一样。你当你能轻松?你也不轻松,在家又得照顾大的,还得伺候小的。你想想,如果这会你多了个弟弟,是不是不一样了?妈妈跟你说,你就当妈妈求你了,你替我生一个行不行?所有的钱,我包了,哪怕我不吃药,也不让你有压力,行不行?”
“妈,你这是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们那会儿,正是计划生育抓得最严的时候,别说你就是个职工,哪怕你是个领导干部,只要发现生二胎,两口子都得开除。现在,确实是,我也听说了,国家已经在一些城市试点开放生二胎了。但是,我说清楚了,别人爱生两个,生三个,生十个都跟我没关系。您也不要为难我行不行,这不成了道德绑架了。”
“怎么就绑架了!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气死我!咳咳!”母亲剧烈的咳嗽起来。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就像一道闪电劈穿了墙壁,把父亲从沉沉的梦中惊醒。父亲穿着一条四角裤跑了出来,头发杂乱的挡在眼前,比落水狗还要狼狈。“咋了,又咳嗽?快进来接上呼吸机吧?”
“不用,睡你的去吧。”母亲瞪着父亲,直到父亲乱了方寸,又乖乖把门闭上。门后再也没有鼾声,我怀疑父亲把耳朵贴在了门后。
母亲涨红的脸蛋和捂在口前的手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我此刻还是想守住自己的底线。一个男人,如果连底线都没有,那还有什么为人的立场和原则。我坚信,此刻正是我人生最大的考验,因为最大的困难不是来自敌人而是亲人。
“我再问你一遍,你现在要不要生老二?”一道道血丝如同一只只红蚁,从眼眶下放弃了藏匿,慢慢向瞳孔汇聚。
“能不能别为难我?”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的身体也在颤抖,甚至我的灵魂都快要从身体里抖出来。
“行,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不为难你。算了。”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事情会这么嘎然而止,但是随即母亲说了一句话。“你去给我买个喝的,叫黑珍珠牌浓缩养生珍果果汁。”
“什么玩意儿?”我的心刚落了地,才发现地下还有一个大陷阱。
“黑珍珠牌浓缩养生珍果果汁。”母亲一字一字吐出,也解不开心中的困惑。
这是个什么东西?我也算是经常在超市里买饮料,偶尔也看看网上的新产品,喜欢尝个鲜。但母亲说的这个东西,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妈,这东西在哪买呢?”
“我也不知道,你问你爸去。我累了,就在这歇会儿。你累了就去你那个小卧室睡,想回去我也不留你。”母亲真的身子一斜,就倒在沙发上,头枕着扶手,把自己的衣服盖在身上,又命令我拿过父亲的外套把她的小腿和脚捂好。
我轻轻推开主卧的门,发现父亲躺在床上玩着手机,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见他笑的挺开心。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难不成家里有人生病,全家都得跟着愁云密布?那才是伪善,真正的善意,只需要需要时雪中送炭就够了。
“怎么了?”父亲放下手机后还是收敛了表情,看上去就像被石头惊扰了湖面恢复了平静。
“没事,我妈让我问你,什么黑珍珠什么什么果汁在哪买?我赶紧去给我妈买点,她想喝呢。”
“怎么还惦记这个果汁呢?唉,你也不说劝劝你妈?”父亲的嘴角无奈的抽动,却也难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这是个什么东西?我没听过啊。”
“你妈住院的那天,做完治疗了,正好电视上插播了这个一个广告,人家就记住了。说是美国的品牌,用的不知道什么高科技技术,从十几种水果里面提取出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能清肺,能抗癌。你妈看见了,觉得这个东西比吃药便宜,就坐不住了,非要让我给她买,我说我不会网购,打算等回来让你劝劝她。”
“爸,电视购物那些东西可不能信啊!而且,我从来没听说从水果里面提取出来的东西能抗癌。”
“你和你妈说去,和我说顶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