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宴会

荞麦晚些时候给林岁安送去了点心，摆好桌子，等几个孩子都吃完，她收拾结束，就像往常那样回了屋子。

荞麦做这春风得意楼的掌柜已经十年了，算起来，也是这楼里最年长的一个人，再过不久，她就要到不惑之年，说不定等不及在这里老去。

荞麦点上了一盏油灯，坐在桌前，翻开一本陈旧的账簿，上面记录着十年来自己所有的开支。她最开始曾经想过，好好攒一笔钱，这样若是哪天林岁安解雇她，至少还能安度晚年，毕竟她在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依靠。

一想到陈年旧事，荞麦的眼神就变了，她想起早夭的孩子，想起初次见面时，林岁安高高在上的目光。

“你要跟我吗？我缺一个管事的掌柜。”

明明只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可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红尘一般清冷孤傲，荞麦跪在地上，完全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她只能畏畏缩缩地应了一声：“好。”

“那行，起来吧，以后你就跟我。”林岁安伸出手，白白嫩嫩的，一脸笑意，“我叫林岁安，你叫什么？”

荞麦看着自己满是污垢的双手，低声道：“阿兰。”

“阿兰？”林岁安眉头一挑，笑了，“好记是好记，但我不喜欢，换一个吧。”

“全听您吩咐。”荞麦怯懦地回答道，林岁安眯起眼睛：“我听说这个地方盛产荞麦，你以后就叫这个好了，全当留个念想，反正今后跟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荞麦一愣，不会再回来了？就是要和过去斩断全部联系吗？

“你同意吗？”林岁安忽然蹲下身子，直直地盯着自己，“同意的话就点个头，我带你去个干净的地方。”

“嗯。”荞麦照做了，林岁安依旧伸出手，拉着她，一步一步往住处走。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荞麦在林岁安身边，学会了很多事，直到成为现在无事不精的掌柜。

笔尖的墨汁滴在纸张上，晕开黑色的纹路，荞麦晃了下神，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掌柜的，您在吗？”门外忽然传来林斐之的声音，她愣了愣，收敛住神情，回答道：“在的，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事想问问您。”林斐之一如既往的温和，荞麦便没有多想，径直去开了门：“先生想问些什么？”

“想问问小桃的事。”林斐之站在外头，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像极了一个谦逊的呆头书生，荞麦忍不住笑了：“楼主的事情，先生不应该比我更清楚么？”

“我·······”林斐之面露难色，“我很久没有见过小桃了，不太清楚她现在喜欢些什么。”

“楼主是个念旧的人。”荞麦说着，眼神里就多了些许温情，“先生不要考虑太多，像从前那样就好，我想楼主也一定会欢喜的。”

林斐之沉下眼帘，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我可能太慌乱了。”

荞麦抿抿嘴：“先生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心乱则多生事端，不如安下神，一步一步走，总会有拨云见日之时的。”

林斐之缓缓说道：“我本来想给小桃煮点宵夜的，可是我转了一圈，没找到厨房。现在这个时辰，出去买估计也没人了。”

荞麦笑了笑：“说到厨房，先生可能没注意，这楼里所有的伙食都是外头送进来的，楼主不喜欢厨房的油烟味，所以一直没肯建。”

“是这样吗？”林斐之更为沮丧了，荞麦宽慰道：“不如这样，先生明早随我一同出门，一起安排下明天的饭菜，如果想置办些什么都与我说，可以吗？”

“嗯，那多谢掌柜的了。”林斐之总算舒展开眉头，“那我先回去了，您早些休息。”

“好，先生也是。”荞麦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后就又回了书桌，继续记着她的账本，单薄的纸张上写满了簪花小楷，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隐藏在字里行间，无处可寻了。

林岁安早上醒来，单单绑了根发带，就去看看父亲的情况。没想到正好撞见荞麦和林斐之一道回来，她抱胸而立，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一大早出去干什么了？”

“先生说想给楼主准备些喜欢爱吃的饭菜，一大早就和我一起出门了。”荞麦笑着，稍稍行了个礼就去忙活了。

林岁安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摸摸鼻子：“爹，您其实不用这样的，我以后不随便发脾气了。”

“我·······”林斐之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选择了沉默。

林岁安咬了下嘴唇，轻声道：“您别累着就行，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好。”

林岁安看着愁容满面的父亲，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回屋，重新梳了头，在院子里无聊地转了几圈。尹阙一早打开窗户，就瞧见她坐在院墙上头，盘弄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柳条。

“还在烦心斐之的事情？”

林岁安一回头，就看见尹阙坐到了自己身边，她唉声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和爹爹解释，我不想让他对我有负罪感，但是，唉，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他说那些有的没的，如果我不说，他就不会这个样子了。”

“你要慢慢适应。”尹阙握住她的手，“适应他爱你的方式，既然你希望他去做些改变，那么你自己首先就要做好接受这种改变的准备。”

林岁安撇着嘴，哼哼着，始终理不清头绪，尹阙将她揽进怀里，笑了笑：“时间还长，日子总是要慢慢过的，不要太焦虑，至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林岁安将脸埋进尹阙的肩窝，闭上了眼睛。

在这之后，那只狐狸仿佛消失了一般，没有再来捣乱，林斐之还是每天跟在荞麦身后忙活。林岁安见状，随口问了一句：“爹爹，我在这楼里建一个厨房，你有空煮点面给我吃好不好？”

“嗯。”林斐之很是高兴。

很快，就是周家的满月宴，林岁安带着几个人一道前去。前脚踏进门，后脚吴绮深就跟了进来。

“你？”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林岁安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干嘛？”

“喝满月酒啊！”吴绮深也不甘示弱，“怎么，许你林大楼主来，就不许我这种小酒商来啊？”

“小酒商？”林岁安这会儿脑子格外清醒，一个激灵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这些天佩城传来传去的那家新酒铺，不会是你开的吧？”

“是啊！”吴绮深两手一摊，“来人间过日子，总得找个像模像样的身份吧？我还指望着过段时间接我弟弟回去住呢！”

“你想得美！”林岁安气得直跳脚，撸起袖子就要干架，被尹阙拦下：“好了好了，今天什么日子，热热闹闹的，别惹出不愉快来。”

“就是就是！”吴绮深梗着脖子在挑衅，“今天宴会上的酒席还是我友情赞助的呢！”

“你他娘的——”林岁安咬牙切齿，被尹阙拉着去给周笑池道贺了。

吴绮深眼咕噜一转，看向小狐狸：“弟弟。”

“我不想惹小桃姐姐生气。”花椒眨眨眼，笑起来颇有几分清爽的气质，吴绮深的眼神明显闪过一丝失望，但他并不是特别纠结的人，看着弟弟安全长大了，心里还是稍微安慰的。

“当年，我没有办法救下你，小鱼和二叔也都被害死了。那个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找到你，好好保护你，不过现在，你能快快乐乐地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

吴绮深说得十分认真，然而他那双轻佻的眼睛怎么都显得圆滑，小狐狸笑着：“其实，你可以常来找我玩，小桃姐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惹她，慢慢就好了。”

“是吗？”吴绮深眼神飘到林斐之身上，心想，怕是以后都得和那位楼主斗智斗勇了。

“我们也要进去道贺了。”小狐狸说着，举起手里的小礼盒，“我还得去见新出生的宝宝，回见。”

“回见。”花不寿也道了一句，和花椒一起走了。

林斐之见状，也要跟着去，却被吴绮深叫住：“林公子，上次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好吗？”

“没事的。”林斐之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转身要走，吴绮深又巴巴地跟了过来：“林公子，既然你不计较，那就和我做朋友吧？好吗？我虽然油腔滑调了一点，但心肠还是不错的。我还开了酒庄，以后有什么单子啊，我给你们打八折怎么样？哎，林公子，林公子·······”

“那个人真是呱噪，姐姐最不喜欢这样的人了。”燕茴有些嫌弃，荞麦却笑了：“说不定呢，看看以后吧。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在这里等程老板还是与我一道进去？”

燕茴脸一红：“麻烦婶婶和姐姐说一声了，我晚些过去。”

荞麦心领神会地笑笑：“好。那你等到人尽快来找我们。”

“嗯。”燕茴红着脸，微微咬了下嘴唇。

林岁安径直去了里头，王朝萤正抱着孩子准备去见客，瞧见两人过来，便笑盈盈地迎了上去：“林楼主，尹先生。”

“萤萤。”林岁安满心欢喜，“宝宝长得真好！像你！”

“眼睛像她爹爹，其他像我。”王朝萤笑着，“你要不要抱抱看？”

“嗯！”林岁安小心翼翼地将宝宝接过来，神情很是惊奇，“好软好小啊，小不点。”

“她可不小，生下来六斤多呢！”

“取名字了吗？”

“乳名叫欢欢，大名还没定。”

“哈哈哈，欢欢好，将来生个弟弟或妹妹叫乐乐，欢欢乐乐嘛！”林岁安开着玩笑，“我红绳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就等她会说话，叫我干娘呢！”

“好，等她再大一点，我天天带她去你那儿串门。”王朝萤也是一脸的幸福，她看了看尹阙，揶揄着，“不过你们也快些把事情定下来吧，到时候欢欢也有伙伴一起玩。”

林岁安脸一红，轻轻咳嗽了一声：“快了快了。”

尹阙也应了下来，林岁安的脸就更红了。

“那好，那我等着去喝你喜酒。”王朝萤说着，抱过孩子，“我们得到前头去了，别让客人们等急了。”

“好，我们走吧。”林岁安挽过尹阙的胳膊，和人一道出了门。

满月宴比成亲那天要热闹很多，来了不少新面孔，新朋旧友站在一块，仿佛也认识了许多许多年。林岁安依偎着尹阙，看着有说有笑的人群，就连那个一直反感的吴绮深都觉得有些顺眼了。

“哎，府君大人，您什么时候来迎娶我？”

“林小姐吩咐一声，我立刻去昆仑求亲。”

林岁安咯咯直笑：“那行，我去找我爹爹！”

说完，她就拉着尹阙直奔林斐之处，身后的天空炸开一朵朵绚丽的烟花，愿此之后的人间，长情永在，安稳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