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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山下木屋(下)
每天天没亮,姑姑就会把收回来的脏衣物,放在大脚盆里用肥皂水泡,然后揉搓刷洗。哥哥和姑父就会搬来两个大脚盆帮忙洗。肥皂水热气腾腾,白杏和翠姑每天总是在弥漫得满屋都是的碱味中醒来。
那衣服第二次清洗得去江边,夏天还好,冬天那江水刺骨得要命,也得脱了鞋袜下去,双脚双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清洗后的衣服背回家,还要用米汤浆。一根长约两丈的竹竿,一般能晾十来件衣裤,要是没有一把好力气,休想举动那杆子。
待衣服晾干了,又是熨烫,又是缝补,就算是半夜,也得给人送回去。
白杏六七岁的时候,每天也要帮姑姑洗衣服。她那小手成天泡在肥皂水里,十个指头磨得尖尖的,全是那种脱了皮的嫩肉,不小心碰一下,都能疼得她嗷嗷大哭。
当时姑姑隔壁住着个学唱川剧的小姑娘,也就是后来懿友社的荷花。每天白杏洗衣服的时候,人家就穿着漂亮衣服在隔壁咿咿呀呀吊嗓子。白杏心里羡慕得很,有一回她缠着哥哥,说她想学唱戏,不想一辈子洗衣服。其实,她也知道,这事不可能。翠姑还天天洗衣服呢,姑姑家哪有钱让她学唱戏。
谁也没想到,半个月之后,她的梦想就成了真,直到跪地拜了师,她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后来,她才知道,为了她能去学唱戏,她哥不仅在师父的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还咬破指头写了张学徒的费用欠条。白杏师父多年后还感叹呢,你哥要是还活着,一定会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她哥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一个礼字号堂口的三爷器重,准备要好好培养他。他也跟白杏说要混出名堂,给母亲报仇,还让自己过好日子。没想到,母亲的仇没报,她好日子也没过上,哥却没了。
她哥是替三爷挡的刀,刺中的是心脏。白杏去的时候,三爷正抱着他嚎啕大哭。
哥没了,小木屋也没了。
也不晓得为什么,哥哥描述的小木屋竟成了她难以解开的心结。那天,白杏托着下巴满脸的向往:“山涧里的木屋最好是两层,还得有个小院。院里种点花花草草,再搭个葡萄架子,夏天的时候让紫色的葡萄串挂满整个院子。院子左边,挂个秋千,右边安个喝茶聊天的石桌子。院子外头,再用竹篱笆围块菜地,往里种点萝卜、辣椒、青菜,还要种点炒回锅肉的大蒜苗……”
“可以把我种里边吗?”窦天权歪着脑袋问了一句。
白杏不说话,只是抿着嘴吃吃的笑。
当时,白杏只是随口说说,窦天却当了真。他想好了,回到重庆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合适的地方修建小木屋。他甚至能想象出,当她看到小木屋时那惊喜的样子。
修木屋不难,难在找到合适的地方。人家要的是山涧中的木屋,在他的想象里,应该是那种有草坪,有小溪,还得有大块平地的地方。他先是在歌乐山那边转悠了几天,没找到满意的地,就又把目光转回南山。没想到,在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竟在窦家大院的后山上,寻到了一处和他想象几乎一模一样的地方——茅草屋、小溪,还有菜园子。只不过,那里已是名花有主了。他听别人说,那草屋是一个剧作家用来创作时住的。
他决定了,无论如何都得拿下这地方。因他不在乎价格,买的过程也没费太大周章。请来的一干人忙乎了半个月,小院就改建得有模有样了。菜园有了、葡萄架子搭好了、花草种了,木板秋千也挂上了。他双手倒背看着逐渐成型的小木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该是收获她惊喜的时候喽,他说。
未成想,去到白杏住的旅馆,却吃了闭门羹。这段时间,担心涂德胜找麻烦,白杏甚至不敢回懿友社,只能在附近选了个很偏僻的旅馆住下。她本以为,窦天权还会和在垫江时一样,时时刻刻陪着。嘿,没想到,事情变化快到她不敢想象。都大半个月了,那家伙几乎没在旅馆露面。有一回倒是来了,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压根不提有关两人以后的任何打算。她甚至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会不会是个错误。
既然错了,就得直面自己的错误。白杏知道这个理,可真要踏出旅店那道门时,才知道面对错误是多么的困难。这一出去,意味着她白杏承认自己上了一小崽儿的当。在即将说服接受失败的时候,心底又冒出个声音在劝她:就别胡思乱想了,或许人家有要紧事办呢。
“杏儿,开门。”
听到窦天权叫门,她心里五味杂陈,一边高兴得要死,同时又生气得要命,想要快点开门,又想永不开门,她都弄不懂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这时候哪还有懿友社大姐大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撒娇耍泼的孩子。
“杏儿,你没事吧?”窦天权可不清楚白杏心里想了那么多事,敲门半天没见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抖脚,木门就被踹出一个大窟窿。进去之后,看白杏好端端坐在床上,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咋不给我开门呢?”未等人回话,不由分说就用手巾蒙住了她的眼睛:“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白杏又好笑又好气,道:“你蒙住我眼睛,我咋看东西。”
“你会看到的嘛。”窦天权喜滋滋地牵着白杏出去。先是步行,后来又是滑竿,终于在一个溪水潺潺的地方停下来。窦天权把她从滑竿上抱起,又走了一段路,才把她轻轻放在一块木板上坐下,末了,还细心地将她的双手把住两边的绳索。她还没弄清状况,就感觉窦天权的膝盖在后背轻轻顶了一下,紧接着她像是长了翅膀一般,清风拂面就飞了出去。
“杏儿,喜欢吗?”窦天权眼里满是期待。这地方他可花了不少心思和银子,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
白杏在一声惊呼中扯开蒙着眼睛的手巾,我的天,她被惊呆了——两层小木屋、带花草的小院、长长的葡萄架子,还有用竹篱笆围起来的一块菜地。嗷,还有,小木屋门口还有一只毛茸茸的,长得像玩具一样的小黄狗。它原本懒洋洋地倚着门槛晒太阳,听到窦天权朝它吹口哨,屁股一甩一甩就朝两人奔跑而来。那萌萌的样子,看得人心都化了。
“喜欢不?”窦天权把小狗放进了白杏的怀里,就用手掌去摸她的脑袋。
白杏话未出口,眼泪却豆子似的顺着脸颊滚落而下。原来是错怪他了。
窦天权哪里知道白杏的哭除了感动,还有错怪他的愧疚呢。顿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你不喜欢?你的小木屋不是这样的?”
白杏看了看小木屋,看了看院子,看了看菜园子,还看了看小狗,突然跳下秋千,在窦天权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你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