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道别

“为什么？”邱剑歌沉稳的声音带了一点慌乱：“你……”

“师兄这样灵敏的五感，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江疏影苦笑一声，扯着嘴角说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逃出来之前，我已经中了毒，依我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中的是什么毒？”邱剑歌岂会不知，江疏影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并非只有体表散发，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身体里难以掩盖的死气——“你现在先不要动，疏影，好好想想当初我们血剑宗的调息方法，可以减慢毒的蔓延速度……”

“师兄，我没有办法。”江疏影勉强地坐在地上，靠着一颗略微干净些的大树：“如果我当时直接静坐调息，那我和霄儿就绝对不会有一线生机。”

“别说了……”

“师兄，这里还是不安全。”江疏影笑了，眼角带着泪光：“没想到我最后要说再见的人是你。带着霄儿离开这里，师兄，你该明白这时该做什么。”

“我可以带着你一起走。”邱剑歌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样我们都会变得很慢，而且我……我也撑不到那个时候了。”江疏影捂着自己的小腹：“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以前在师兄面前是这么一个爱哭鬼，现在更果断的却好像是我。师兄，你一直冷静沉着，这一次不该会让我失望。”

“你说这些话，是想让我相信你现在很坚强？”邱剑歌突然觉得肩膀一松，全身浑然无力：“疏影，你是不是装出来的，我一眼就知道。”

江疏影愣愣地看了邱剑歌一眼，扑哧一声笑出来：“师兄果然还是没变，嘴巴倒是一如既往的毒辣。你说，我马上要死了，要和最爱的人分别了，此时此刻我是该感觉到恐惧，还是悲伤呢？”

再没有说话，邱剑歌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力量大得她几乎停止呼吸。

“你当初选择了谁，对我来说实在不重要。”邱剑歌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说出这样好听的情话：“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你，一直念着你，只是你已经嫁做人妇，我自然不能再靠近。我不想你死，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但总想在最后这段时间里陪着你。我留在此处，为你杀光所有追来的仇敌，如何？”

毫无办法的决定。江疏影长舒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像是与邱剑歌初识时的纯净：“师兄，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最后一段路，我也略微任性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报应。”

“好。”邱剑歌也笑了，像是面前的师妹只是磕破了一点皮：“你走后，我的剑术又精进不少。这一次，你要好好看看，师兄的剑术是否已经超越了血剑的真谛。”

“不胜荣幸。”江疏影枕着背后的树干，树干的角度正好，看过去，她像是慵懒随意地享受着一瞬的安宁。

剑风再起，邱剑歌瞬间化作一道血光，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因此冷冽了几分。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两人的身边就多了不少陌生的气息，个个来意不善，刀光剑影。邱剑歌并未多做纠缠，血剑的轨迹每弯折一次便要带出一腔喷洒的热血，均是准确的一招致命。最后收尾的那个敌人，直到邱剑歌一言不发地现出身形，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斩作两半，但是疼痛的感觉甚至还没有传到大脑，他就已经死去。

“师兄的剑术，我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破绽了。”江疏影微微偏着头，额前一丝乱发随风飘动：“只是师兄的风格比起以前，确实狠辣了许多。”

“这些年，确实也改变了不少。”邱剑歌点点头，再次走到江疏影身边坐下，靠着树干的另一边：“不管是血剑宗，还是外面的这个世界。”

“其实，当初我便有些话想对师兄说，只是世事弄人，我竟然一直没有机会。”江疏影的声音很清脆，甚至比刚才还要清脆：“血剑宗，只是专精剑术的门派。但是单纯的力量又能存在多久，单纯的想法又能保持多久？师兄，对于我们，堕入魔道实在太过容易。”

“所以才需要我们坚定的内心。”邱剑歌没有再多说，“这些事，我都明白，你不必担心。”

“师兄做事，分寸一向拿捏得很好，我自然放心。”江疏影点点头：“像师兄这般纯粹的人，又怎么会堕入欲望的泥沼。只是师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觊觎我们的小人，你终究无法抵挡得万无一失。”

“这个时候你就说这些话？”邱剑歌垂下眼，“你的孩子，他叫陆霄？”

“对。”江疏影话里带着笑意，那是为孩子感到自豪的母亲所特有的自信：“这孩子看起来就不错，对吧？今年快满十岁了。聪明，听话，真是老天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我会照顾好他。”邱剑歌单刀直入，“我会将他当做我的亲生儿子。”

“那我便放心了。”江疏影笑出声，“只是跟着你，这孩子怕是也要变成你这样的闷葫芦。”

“这时候还不忘调笑我。”邱剑歌有些不满地发句牢骚。江疏影也并未再接话，因为邱剑歌再次起身，应对又一波追兵的袭击。

这一次，邱剑歌刻意保持着自己动作的幅度，不再像刚才那般凶残与刁钻。为了照顾江疏影的感受，邱剑歌一直在用自己十年前的剑招，像是优雅的一场表演，恰到好处地取走对手的性命。

江疏影看着这一幕，生命最后的回光返照让她的双眼无比清明。此情此景，似当初自己初上山门时，漫天落英间悠闲挥剑的少年，眉宇间有无穷野心，却也有美好的一面。还记得那一天，少年额间的汗渍带着淡淡秋菊香，微笑的双眼里有一个静谧深邃的世界。

“师兄……”江疏影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个光影间随意掠动的身影，最终却无法触及。那些过去的美好与愧疚，终究在最后混合成带着甘甜的金黄色回忆，温暖，干净，慢慢地充满了脑海。

若是自己能够不死，就好了。

若是自己能够不负他——

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