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2013年，1月13日

父亲又是把母亲送到楼下就匆匆离去，元旦之前忙，过年之前更忙，忙到何时才能不忙？都说这个世界离了谁都照样转，可是公司里的人和母亲的口吻出奇的一致，公司离了父亲真的不会转。

若不是为了给母亲保留颜面，我真想或背或抱，让她迅速上楼，不用在楼道里一个劲儿侧身给人让路。过去母亲也曾抱怨住房不要太高，二层、三层最适宜。可谁能料想，如今她上楼还要数台阶。走五个，她就要歇一口气，再走五个到了拐角，更是得长长的缓一下。遇到个透风漏气的地方，还不得不咬牙坚持快走两步，这样的痛苦，让我的心里备受煎熬。

或许是曾经在医院的经历让我对疾病的厌恶达到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程度，我甚至会被我关注的疾病想象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或许从医学的角度有利于理解病人，但是如今这样的习惯本身就是一种病，让我受到双重伤害的病。

房门早早就被打开，反正不是夏天，不用担心蚊子闯入。但是楼道里缺乏暖气的照顾，还是有不少冷气浸染了屋内的气温。母亲进来后，愣是在门口呆站了三分钟，才拿掉围巾和口罩，露出通红的脸，看上去和经历了马拉松的运动员一样疲惫。

母亲低头换鞋，却发现脚下的地垫里塞满了落尘，不禁皱起眉头，对迎接的刘一说：“小刘，知道你在家照顾孩子辛苦，妈也不想说你，可你看看，这垫子都脏成什么样子了，也不拿到院子里用水管冲冲。这样不卫生的环境，怎么能保证孩子的健康。得亏我不是和你们住在一起，这还把我呛死啊！”

刘一的笑容僵硬的维持到母亲走进卧室，而她在母亲的身后狠狠掐了我一把，我心领神会的放慢了换鞋的速度。“能不能轻点，不知道疼是不是？”

“你妈来了就叨叨，烦不烦啊？要是再这样，就别让你妈来了。一点也不知道照顾孩子的辛苦！不帮忙就算了，还净说风凉话！”

“这也算不上风凉话，只是表达一种建议，或许说话的语气不够轻柔，说话的方式也不够委婉，你作为一个大学生，要对低学历的同志保持耐心。行了，休息去吧，有两个妈和我呢。”都说婆媳关系处的好不好，就看这男人如何在儿子和丈夫的角色中切换。可我始终觉得，那只是不幸家庭的一种说辞，真正幸福的家庭难道还需要做这样的制衡？我不信。

刘一借口自己没睡好钻到小卧室睡觉去了，而事实为了让她愉快的度过周末，昨晚给孩子喂了一次奶换了两块尿布，平均每一个半小时起一次床的人是我。网上书里以及岳母说起来，都是要求保持新生儿妈妈的情绪，难道父亲的情绪就可以扔进垃圾箱了？

我倒了一杯热水，端进卧室，看见小莲芯躺在母亲和岳母之间，似乎被母亲故意逗醒心生不忿。母亲还怪模怪调的对着她说：“怎么了呗？奶奶专程来看你，你一直睡觉好意思？少睡一会儿行不行啊？等奶奶走了你再睡呗。”

我把水杯递向母亲，母亲很不悦的看着我：“这会儿给我干嘛，我还怎么抱孩子，拿到一边去晾晾不行？真没个眼力，去给小刘妈妈倒一杯啊。”

岳母盘腿坐在床中，俨然是回到了自己的炕上，袜子也不穿，仅仅套着刘一怀孕时的睡衣。一对哺育了三个子女的乳房早已下垂的没了样子，岳母觉得穿胸罩更是在楼房里多了束缚。“我不渴，不用。小孩子就是这样，除了吃就是睡，让她多睡会儿吧，他们说孩子睡得多对脑子好。”

“那也得适可而止了吧，还睡成个糊涂蛋了。”母亲又不安分的在莲芯的大腿上捏了捏，急于想让她尽快清醒，看看这个许久不见的奶奶。

莲芯或许真的被搅扰了好梦，突然就龇牙咧嘴的哭起来，而这一丁点的响动就把刘一从隔壁惊了过来。“怎么了？”

“没事，我逗逗孩子，你去休息吧。”母亲就像打发一个饭店的服务员那样，然后迅速把注意力集中到孩子的身上。“行啦，别哭了，奶奶天天夸你，你给个笑脸呗？好不好？”

莲芯躺在床上使劲踢，把身下的尿垫从屁股下踢了出去；双手划水一般的抓挠，让床单又添了几道新褶；眼睛紧紧闭成一条缝，不愿与这个世界见面；嘴张了一个四方，可是却没有声音。岳母见势不妙一把将她搂起，将她放在自己的左手臂弯，右手轻轻的去捏莲芯的耳垂。这才突然“哇”的一声，让气息恢复了流动。

“好家伙！打扰你睡觉就这么大脾气？比你爷爷和你爸还厉害？这可不对啊！女孩子家太任性会吃亏的。”

我站在一旁，真不知道母亲跟一个连字都不会说的婴儿说这些有什么用？或许我能理解她盼望孩子快快长大的心情，但是看到莲芯哭泣，打心底里站在了女儿的一边。

莲芯很快就停止了哭闹，揉揉双眼，看清了正躺在谁的臂弯后，又露出了可爱的笑脸。小手还不安分的在岳母的脸上、胸前乱抓。

母亲这时也十分开心，“这才对嘛，什么事都别忘心里去，要开开心心的活。别和你爸一样，天天板着个脸，就和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

我看看身后刘一依旧是一脸焦虑，轻声告诉她：“没事，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我呢。”

“算了，我睡醒了，在这陪陪孩子吧。”

但我更相信她留下来是为了监督。而母亲反复试探自己的手和脸的温度之后，将双手等在空中。“让奶奶抱一下好不好？”

岳母当然不会拒绝，慢慢的将莲芯送出去。可是就在离开的一刻，当莲芯发现她眼中的人越来越遥远的时候，小手在空中无力的抓着。身体甚至想要从母亲的包夹下滚出来，眼中似乎还噙着泪花。自从莲芯随着刘一回娘家住了几十天，回来之后，对我都保持着警惕。我也不知道耐心的陪了她多少个夜晚，才让她能再次安静的躺在我怀里睡觉。

当那个距离变得过于遥远，莲芯嘴里竟然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喊什么。而母亲更是一躬身子，整个脑袋盖住了莲芯的天空。“小气鬼，让奶奶抱抱怎么了？奶奶给你买玩具，给你攒嫁妆好不好啊？叫个奶奶听听！”

莲芯虽然没哭，但是瞪大了双眼看着她陌生的奶奶。虽然不知道她这么点的孩子在想什么，但是表情不会骗人。而且母亲的话在我耳朵里，似乎分解出了势利的成分，这让我产生了从母亲怀里抱走孩子的冲动。但是看在她拖着沉重的身体的份上，还是算了吧。

虽然莲芯似乎慢慢放下了戒心，眼镜也眨巴起来。但母亲突然将莲芯试图去摸她脸蛋的小手，一口含进了嘴里。这一举动让我吃了一惊，刘一更是在我的腰际狠狠的掐了一把，我忍不住狠狠的反手打在她的手背上。回头瞪她一眼，却发现她揉着手背，上面是四根血红的指印。而她的怒火，也成功的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回过头，母亲已经把莲芯的小手从嘴里拿出来，嘴里一口一个“小肉手真香”，感觉母亲恨不得把自己的灵魂塞进莲芯的身体里傲游。刘一再也沉不住气，从我身后窜出，拿起床边的婴儿湿巾抽出一片，赶紧将莲芯那只沾了少量母亲唾液的手，仔细擦拭起来。

一边擦一边说：“你这小手脏死了，怎么能放在奶奶的嘴里呢？平时自己就乱抓，还老吃手，你看看这手吃的，都快变形了。”

经刘一这么一提醒，母亲才发现，莲芯两只手的大拇指指节处，都有一个红肉的嫩茧，就像小猫爪子上的肉垫一样。可在这里却不让人觉得美丽，反而充满了担忧。“怎么吃手吃成这个样子啊？没给孩子买个安抚奶嘴吗？每个月给你俩打那么多钱都干什么了？”

“买了，她不吃啊，而且杨正不让我给孩子用。”

“为什么不给孩子用？”母亲严肃的看着我，就像等待犯人最后的辨白。

“我从网上查的，说小孩不停吮吸奶嘴的时候，空气随着孩子的吞咽动作从两侧嘴角进入口腔，进而进入胃里，当胃承受不了奶和空气的容量时便会收缩，引起小儿溢乳。而且万一孩子对奶嘴形成依赖，将来进入萌牙期，还会导致牙齿排列问题。”我似乎总是把弊端看的比利处仔细。

“哪有你说的那么怕！”母亲白了我一眼，继续抖擞怀里的莲芯。又拿起小手的那一刻，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还好，她只是捏了捏，感受了那美妙的弹性。“现在的人有几个牙齿长得齐，长大了不都得整。妈妈就是一嘴乱牙，你爸也扯淡。小时候本来说给你整的，你爸又怕你疼的吃不下饭。唉，但愿孩子将来随了她妈妈吧，妈妈的牙好看。”

我试着让空气中的气氛缓和一点，多点闲趣，就钻到刘一的面前去看她的牙。没想到她只是给了我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