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飞虎爪
经过大半夜的折腾，枪声渐渐消停下来，小镇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人们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说是国军打回来了，有人说是土匪抢地盘。但是没有谁敢出门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战乱年代人命最不值钱，死了就死了，没有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六子绕了个大圈，重新回到镇子。他的本心并不想招惹什么事，但是郑母镇是通往太平支队的必经之路。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再闯一闯。他选择了镇子东头的路，这儿没有鬼子和汉奸把守。只要能避开鬼子的巡逻队，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危险。
天已经朦朦亮，若在平时那些勤快的人家早就开门下地了，此时大街上却看不到人影。六子知道，这都是晚上的枪声闹的。
正走着，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六子的脚步不由的慢了下来。他忽然想起郑玉梅曾经说过，镇子东头有个铁匠铺。循着声音拐进一条胡同，只见临街的一户人家门口虚掩着，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从门缝里往里一瞅，两个年轻粗壮的汉子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打铁。一个黑瘦的老妇人吃力地拉着风箱，看样子是两个年轻人的母亲。
看着两个汉子极有节奏的挥舞着铁锤，落在木砧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六子忍不住想到了杨大锤。
许是铁匠都差不多熊样吧？六子这么想着，看着兄弟两人一板正经的模样，一下没憋住，哧的笑出声来。
“谁啊？”兄弟俩停下手中的铁锤，异口同声地问。
见对方发现了自己，六子干笑了两声，推门走进院里：“这么勤快啊？一大早的就起来忙活！”
院内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活儿，狐疑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年龄大点的汉子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谁呀？找俺啥事？”
六子眨巴眨巴眼睛，盯着木砧上还未成形的镢头看了片刻，说道：“到恁家来还能有啥事？当然是打家伙什呗！”
哥哥模样的汉子显然对面前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怀有戒心，瓮声瓮气地说道：“后天才是大集，想打家伙什到集头上找俺！俺们平日里不接活！”
六子闻言气得鼻子差点歪到耳朵根，没见过有钱不赚的主儿！
“咋？瞧俺给不起钱是咋地？”六子把手伸进怀里，故意晃了晃怀里的钱袋，钱袋发出大洋特有的清脆撞击声。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金钱无论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极具诱惑力的。铁匠也不例外，听到大洋哗啦哗啦的声响，铁匠哥哥迟疑了一下，问道：“皇军早就打过招呼了，俺这儿只能打农具。看你也不像是种地的，你想打个啥啊？”
“嘿嘿！”六子干笑了两声：“俺不打锄头镢头，也不打刀剑！”
“那你打啥？”
“俺打一个飞虎爪。”
“飞虎爪？”兄弟两人对视了一眼，“飞虎爪是个啥玩意？”
这时候，老妇人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走到六子跟前说道：“大兄弟，你说的飞虎爪俺们打不了，你还是到别处看看吧！”
六子听了有点不太高兴，说道：“别处？大娘您真会说笑！合着整个镇子就你们一家铁匠铺，俺到哪儿看去？”
老妇人态度很坚决：“俺们真打不了！大兄弟，你还是走吧！”
六子心里暗暗嘀咕：“这老太太真有意思！”
转念又一想：“不对！听老太太的口气，她肯定了解飞虎爪！”于是眼珠子转了两圈，满脸堆笑着说道：“大娘，天底下哪有有钱不赚的理儿？您老人家好歹给俺打一把，保证少不了您的钱！”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兄弟，瞧你年轻力壮的！种地、赶脚儿、做点小买卖，哪个营生不能混口饭吃？干嘛非要走这条道呐？”
六子恍然大悟，敢情老人家把自己当成爬墙入室的盗贼了。连忙解释说：“嗨！大娘您想哪儿去了？俺可不是那种人，俺是给人掏水井的！您想啊，老井底下啥东西没有？俺原来有个钩子锈掉了，这才上门找您帮忙再打一个。”
“真的？”老妇人半信半疑。
“真的！您老这么大年纪，俺怎么会骗你？谁要骗人谁就是这个！”说着，六子伸出三根手指做了个乌龟爬的手势。
“你是哪个村的？”
“孙家村的！”六子顺口说了个村名。太子妃升职记
老妇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吧，可是这钱⋯⋯”
“放心，您老人家一百个放心！”见老妇人答应下来，六子很是高兴，从怀中掏出一块大洋递了过去。
看着银光闪闪的大洋，大儿子兴奋的一把抢了过去。像是许久没有吃过热饭的乞丐，忽然发现一笼刚出锅的饽饽。俺用两个指尖夹住大洋，放在唇边用力吹了口气，侧耳细听听，大洋发出“铮”的一声脆响，久久回荡着。
“娘，是真的！”大儿子开心地说道。
对于大儿子的行为，老妇人很是不满，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对六子说道：“这么大的钱，俺可没零找您。”
“不用找，不用找！”六子非常畅快地摆摆手，“您只要找块好钢给俺打了就成！
“这个可不好办。”老妇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俺们这儿可没有好钢，钢都让日本人没收了！”
看到六子的错愕，老妇人接着说道：“俺家里倒是有块好铁，打个钩子足够了。”
六子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好铁也中！
“大兄弟要打个啥尺寸？”老妇人问道。
“不要太长，一揸就够了。钩也不要太大。”六子伸手在老妇人面前比划起来，“三个爪不能太直，打成肉钩子那样就成。”
老妇人听得很仔细，等六子比划完了，她又长长叹了口气：“好吧，你啥时候取？”
“后天，大集的时候俺来取，能打好不？”
“中！后来大集！”
“大娘，俺还有一个事儿。”
“啥事？”
“给俺配上一根绳子，不要太粗，但一定要结实！”
“多长？”
“十丈！”
“好吧⋯⋯”老妇人的心情很复杂。她很清楚，如此尺寸的飞虎爪配上十丈长的细绳，绝对不是掏水井用的。但是一块现大洋对她们全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陈粮已被据点里的日本人征走，家里眼看就揭不开锅了。这块大洋的出现，意味着可以救活她们全家人的命。
买卖谈成了，六子满心欢喜。有了飞虎爪，就再也不会出现被堵在胡同里无路可逃的境地。对他而言，飞檐走壁就会容易得多，甚至可以翻越城墙。
造物弄人，有一点是六子万万没想到的。正是因为这个飞虎爪，为日后的抗日发展埋下了祸根，中共青州抗日武装为此付出了十几条生命的惨重代价。同时，也成为六子永远都无法弥补的悔恨和罪过。
六子对老妇人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六子的前脚还没迈出院门，老妇人忽然叫住他，说道：“大兄弟，有件事咱可要说明白！”
“啥事啊，大娘？”六子不明白这个老太太又要做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道。
老妇人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很低，但是很严肃：“不管你是干啥的，你可不能害俺们呐！”
六子一愣：“大娘，这话怎么说的？”
“俺知道，你不是掏水井的，也不是种地的。”老妇人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大兄弟，你有你的活路，俺们有俺们的营生。飞虎爪俺给你打好后，权当你没来过。以后出了啥事儿，可不带连累俺们！”
老妇人的话说的很朴实，但是意思很明确：用飞虎爪这玩意儿的，都不是什么善类。如果犯了事，不能连累别人。
六子何等聪明的人，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江湖有江湖的道儿，六子自然深谙其中的规矩。 他定定的立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冲老妇人一抱拳，凝神说道：“大娘请放心，俺六子绝不是那种人。一言为定！”
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六子走远了，大儿子凑到老妇人跟前问道：“娘，飞虎爪到底是个啥东西呀？”
老妇人扫了两个儿子一眼，幽幽地说道：“当年你爹就是因为给人打了一个飞虎爪，受了连累死的。啥也别问了，你们就按我说的去打。记住，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能提！”
“知道了，娘！”
离开铁匠铺，六子觉得肚子饿的不行。无奈天色尚早，一路上也没遇到小吃摊。为了避免再遇见鬼子的巡逻队，六子沿着镇子外的河滩又走了一大程。
六子并不知道太平支队现在何处，直觉告诉他应该重回太平山。
他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师弟韩锋的话。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并不是他想要的，刀尖上舔血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在一瞬间，六子忽然又生出了要放弃的念头。可是，一旦放弃太平支队，又该往哪里去？
六子不由的停下脚步。
“去他娘的！爱谁谁，谁愿意打仗谁去打吧，老子不玩了！”这么想着，六子折身往回走。没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说实话，这些日子，六子已经习惯了赵明训那充满睿智的眼神，习惯了和青山始终挂在嘴角的微笑，习惯了黄修明的叫骂，也习惯了杨大锤即使被捉弄却依旧茫然不知的憨态。就这么走了，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老子拍屁股走人，傻大个会不会骂老不仗义？”六子又犹豫起来，脚步不由自主地折了回来。就这样，六子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始终下不了决心。
太阳慢慢爬上了山头，小镇也喧闹起来。
就当六子依然在做着痛选择的时候，忽然一声断喝传了过来，吓了他一跳：“不许动！举起手来！”
六子暗叫不好，肯定是遇到皇协军了！身体一下子僵住，乖乖的举起手来，同时眼光飞快的四处寻找。
河滩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皇协军的影子？
六子正在纳闷间，从远处一棵大树后面闪出两个人来。仔细一瞧，原来是黄修明和杨大锤。
两人都是粗布衣衫，一幅庄稼汉的模样。黄修明腰里别着两枝快慢机，冲着六子哈哈大笑：“哎呀呀！俺当大名鼎鼎的六爷是啥人物呢？原来胆子小的跟耗子一样！咋样，尿裤子了没有？”
六子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骂道：“傻大个，你他姥姥的装神弄鬼的，跑这儿来吓唬老子？欠揍是不是？”
说着紧走几步，奔到黄修明跟前，冲他面门狠狠一拳捣了过去。哪知道黄修明早有防备，身子骨儿一偏，灵巧的躲开了。
黄修明一把按住六子的手腕，嬉皮笑脸的说道：“咋还急眼了？这么不经逗！”
六子咬牙切齿的盯着黄修明，骂道：“这笔帐老子给你记下，早晚跟你算！”
“六哥！”杨大锤忙上前将两人分开，“赵长官见你没回去，急的不行，派俺们出来寻你。啥话回去再说吧！”
六子气哼哼甩开黄修明的手：“回去有你好瞧！”
黄修明今天表现的很大度，似乎早就预料到六子的反应，一点儿也没生气，依旧笑哈哈的样子问道：“叫花子，俺们刚才在树后看了半天，你小子来来回回的折腾啥哪？是不是河滩上埋着啥宝贝？”
“埋着你媳妇儿！”六子瞪了黄修明一眼，又冲杨大锤说道：“大家伙都在哪儿猫着呢？带老子回去！”
“都在太平山上呢！临走时赵长官一再嘱咐俺们，一定要找到你！”杨大锤连忙答道。
“那还不赶紧走！”六子冲杨大锤屁股上踹了一脚，理也不理黄修明，径自往太平山方向走去。
黄修明又好气又好笑，紧赶了几步，追着六子继续问：“叫花子，你还没告诉俺河滩上埋着啥呢？”
六子头也不回，又重复了一遍：“你媳妇儿！”
“俺媳妇儿？哈，老子光棍一条，还没娶上媳妇呢！”
“傻大个，别以为你那点破事没人知道！看老子不把你跟寡妇相好的事说出去！”
“别别别！老子怕你了，冲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