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2013年，元旦

大哥似乎也被从天而降的关注搞得不知所措，竟然又有些结巴。“没、没什么，我、我这次回来，就是、是跟大家打个、打个招呼，我过一阵子就、就走了。”

“去哪了哥？”二哥嘴快，抢在了所有人之前。但是答案，我已经心里有数。

“我去年刚、刚考过了雅思，年前办、办完了手续，准备出、出国去走走、看看。”大哥虽然嘴上不利索，但是一脸的平静，完全没有神采飞扬的感觉，就好象出国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但是就算他觉得没什么，但总有人不这么觉得。

“好啊！来，二叔先敬你一杯！”父亲身先士卒站了起来，要不是桌子有点大，他的胳膊有限，就差把杯子伸到大哥的嘴边了。“这要是你弟弟他妈在，估计高兴的要跳起来啊！”

“其实也没、没什么。”大哥也赶紧站起来，两人的酒杯在桌子上空轻轻一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一声，好像是给一场竞技体育吹响了哨声。

“出国好啊！公费的还是自费的？”思涵在姑姑的怀里安静的咬着自己的勺子，姑姑似乎也不用刻意的关照她。

“自费的吧，他凭什么公费出去，又不是什么国家研究的尖端项目。”大伯虽然在笑，但是我却并不知道这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能出去就有本事，不像你弟弟，给他创造机会他也不去。”父亲似乎又想翻旧账，还好他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不然我俩说不定又得唇枪舌剑一番。

“真是，可不像有些人，念了个大学，连英语四级都没过，就不知道是怎么拿到学位证的。”姑父也跟着哼哼了一声，无疑让这屋子里的气氛雪上加霜。

“杨伟，那你出去以后在哪上班呢？是不是已经联系好工作的地方了？”姑姑忙不迭的又问。

“没有，姑姑，我这个叫就是靠申请人的文化程度、职业技能、语言能力等方面的综合实力来申请移民，这是对被移民的国家国内现有技术力量的一种人才补充。还有一种叫投资移民，那个就贵了，得花一百万美金左右。”

大哥话未说完，大家已经被“一百万美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啊！这么贵！怪不得有钱人都往国外跑呢，这得是有钱才去得起啊！那你去了以后是在哪工作呢？国企还是私企？”

“国外哪有什么国企，你当都在国内，都指望进国企，就和你家守信一样捧着铁饭碗。错啦！人家资本主义国家都是靠私企支撑经济发展，和国内完全是两码事。”大伯抢在大哥之前解释，大哥也就只能把挺起的胸膛收回去，靠在椅背上休息。

“进私企多累啊！听说私企里面那人都和疯子一样，一天到晚都不休息，就是抓紧时间干活。我虽然一辈子没什么出息吧，好在轻松啊，天天坐在办公室、喝点水、看个报纸，聊聊天就混到下班了。而且听说出一点差错就被开除了，是不是这样的？”姑姑的嘴都快要合不拢了。

大哥却咧着嘴在笑，“姑姑，没你说的那么夸张，还能犯一点错就开除，那也太可怕了！”

“我不知道啊，可不就听别人瞎说呢吧。”姑姑也不好意思的把嘴挝成了一个圈。

“咱也不知道具体的，但是听我这之前来的几个小员工说，那都是之前在外企工作过的。肯定还是在国企里工作环境各方面轻松一点，压力小一点。但是这东西，你有什么办法，有的人就是喜欢享受，有的人偏偏就是喜欢吃苦受罪，怪不怪？让他们出去试试吧，回来就知道好歹了。”大伯端起酒杯自酌了一口。

“大哥，这多好，小时候天天盼着孩子们有出息，这下可真诞生了一个有出息的了，可喜可贺啊！”父亲是真的开心，我相信，如果这个时候换作我，他说不定已经乐得下巴脱臼了。

“这叫什么出息？他也就是获得了人家外国的一个居住资格而已，具体到了那什么情况，还不好说。而且我觉得有没有出息，完全和出国没关系啊！现在那么多外资企业，洪水一样哇哇的往中国跑，咱就没必要出去啊，在家等着上门多好？”

“不是的，大伯，国外企业来中国开厂，都是加工厂，真正的核心技术很少在这边。就比如富士康，都知道是和苹果合作，但是苹果公司只是给了他们一个组装的过程，看中的是咱们的廉价劳动力。好多高精尖人才，往往也会经过一段时间的考核，被外企送到国外培养。”我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

“就是啊，你说的更好啊！让你哥直接给外企投简历，不是更省事吗？咱就等着他送咱们出去，就算不送咱们出去，也无所谓啊。像你哥这样的，上有老、下有小，不知道他想干嘛？”大伯一说的不高兴，就别过头，不想看到大哥的侧脸。

“意思杨伟一个人出去，不带媳妇和孩子？”姑姑很惊讶。

“带呢，我的申请已经批了，就是孩子的稍微慢一点，不过应该也下来了。”大嫂补充说。

“嫂子你就厉害啊！要是给我我就不敢，出去语言不通、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见了黑人还吓死我啊！”二嫂一边笑一边说，但是她的笑，二哥却没有回应。

“其实我也害怕，但是耐不住你哥软磨硬泡，我就听他的吧。一家人，还是应该在一起才对。”大嫂声音虽然柔，但是话语却充满了力量，无形中似乎给大哥加持了一层护罩。

“就是，小柔说的对着呢，一家人就得在一块才叫家。等你们两个在那边安顿好了，再把老人都接过去。国外空气也好，食品也安全，哪像国内动不动出来个三氯氰胺，活得战战兢兢的。”姑姑似乎发现二哥眼神时不时扫一下思涵嘴里的勺子，赶紧从思涵的手里夺下来放进碗里，似乎还俏声说了句“别惹爸爸生气”，可惜我听不清。

“我可没那个福气！到时候把孩子姥姥、姥爷接过去，人家们在外面好好享受吧！”大伯明显越说越不开心。

“咋了哥，你也退休了，到时候出去就好了。国外人也少设施还多，省得和国内一样哪的操场都被跳广场舞的给占了。”父亲和我一样不喜欢广场舞，但他很喜欢广场舞播放的凤凰传奇的歌曲，还让我给他往手机里下载了不少。

“我哪能出去！”大伯的脸看起来异常的痛苦。

“哥，你不是退休了吗。退休以后，按照规定，向上级组织部提出书面申请报备，审批以后不就行了？我记得好象是时间多少有点限制，不能长期逗留。”我也不知道父亲说的对不对，因为隔行如隔山，领导的事，我一个小屁孩从《今日说法》里也了解不了太多。

“还长期？短期都不行！我们厂有一部分工程涉及军工，这都是保密项目，连我也是涉密人员，都签的有保密协议的。按照公安部的规定，如果国家认定，你的出行可能对国家造成危害或者对国家利益造成重大损失的，想都不要想。不光我，你嫂子也不行！”大伯头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转，气呼呼的对着门口大喊：“服务员，人齐了赶紧上菜啊！我们赶时间！”

“哦！现在管理这么严格呢？”姑姑恍然大悟一般。“那可咋办啊，意思一辈子就在国内呆着啊？旅游也不行？”

“还旅游？因公出国，身边都会有人互相监督，随时向上级领导汇报每天的行程，包括几点几分睡觉，几点几分谁谁谁出门抽了根烟都得说清楚。算啦！我这辈子也就到这了，让人家年轻人好好享受吧，谁叫咱早生了几十年了。”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啊！”祖父对大伯说道，“什么东西都是在变化的，你是刚退休，可能掌握的一些资料还比较宝贵，现在出去确实可能对国家有可能造成不安定因素。要是再过几年了，说不定你知道的那点东西早就淘汰了，谁还搭理你。不要一说起什么就一棒子敲死。”

“哥，那你能赶上过年不？”我问大哥。

“呀，不好说，因为我已经向几家企业递交了CV，估计就在这几天就会给我回邮件，那我就得赶紧走。而且机票挺贵的，没什么要紧事，我就不回来了。等我安顿下来，你们去找我玩吧，带上孩子。”大哥调皮的向思涵嘟嘟嘴，可惜思涵却躲的更远了，虽然她能活动的范围，也就是姑姑的两条大腿。

“守信，什么是CV？”姑姑问二哥。

二哥笑得好尴尬啊，赶紧看着我俩。“不知道，真不知道。”

“杨正知不知道？”姑父冷不丁的问我。

“好像是求职申请的意思吧？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惊慌的看着大哥。

“就是Curriculum Vitae，咱们通常叫简历。你说的也对，更直观。”大哥似乎对我的翻译还有点回味。

“什么也不懂，唉！”姑父靠在椅背上，对着天花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我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刘一要和我视频。手机里，她正抱着莲芯，莲芯身上穿着不知道谁给买的红马甲，看起来还有点唐装的味道。“在哪里啊？吃饭没有，宝贝跟爸爸说新年好！”

“正要吃呢，和爷爷，以及全家都在，就差你俩了。”看到莲芯似乎又胖了，我分外的高兴。小孩子，似乎只要胖，就可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个民族已经被饥饿吓破了胆。

“是孩子？来给我看看！”父亲险些撞上了正在传菜的服务员，拿过手机更是脖子一梗，精神焕发的喊：“宝贝！想爷爷了没有？叫个爷爷听听吧？”

“爸，还不到百天，连妈妈都不会叫，咋能叫爷爷？”我不禁为父亲的常识堪忧。

“是小莲芯吧？拿过来我看看！”祖父也来了精神，将刚拿起的筷子放下，把手举在空中催促父亲。

父亲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祖父身边，把手机交给他。祖父眯着眼睛，调整距离，才使自己看得更清楚。“宝贝，给太爷爷笑一个！”

我还在想，哪有那么称心如意的事，你要是让莲芯给你表演睡一个可能更现实。

突然，祖父和父亲一起大笑起来，连大伯也忍不住凑过去。“呀，说笑就笑，笑得真好啊！看人家那小舌头，有意思！”然后大伯看了看桌上的菜，问祖父：“爸，咱们趁热吃吧？”

“行！”祖父右手拿起筷子，伸到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根豆角。“行了，我动了筷子了，你们赶紧吃，别饿着孩子。”接着挥挥手把父亲也赶回他的位置，双手捧着手机继续说：“怎么样？在那边冷不冷？千万别冻着孩子啊！”

看样子祖父一时也不会听谁的劝告，大家纷纷开动起来。大娘第一时间夹了三只大虾放进灵凤的碟子里，大哥一脸的不高兴。“小孩子能吃多少，不要一个劲儿的塞，非吃吐了才高兴？”大哥夹出两只，一只给了大娘，一只给了大嫂，自己亲自给灵凤剥虾皮。

这边厢，二哥和我只顾着自己吃，而二嫂一直看着思涵，似乎也在担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