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红城是位于西北部的一座重工业钢铁城市，最大的企业便是红城钢铁公司了，红钢主要生产的是建筑类钢材，在整个中国开始进入了大拆大建的时代里，正好应了市场需求，再加上西土黑石山矿源源不断地为其提供着炼钢原料——高品位铁精粉，近几年来，红钢的效益越来越好，可以说，是红钢带动了整个红城的经济腾飞。

红城火车站位于钢城区，顾名思义，红城钢铁公司就座落在此。这里的街道上热闹非凡，除了大大小小的饭馆，还有洗头房，按摩店，汽车配件，井下通风，挖掘设备，五金土产，应有尽有，遍地林立。

快到车站，德福提出找个饭馆吃午饭，三人找了一家家常菜馆坐了。

玉敏道，我想好了，明年毕业我也不转本连读了，直接工作！

爱国听了，连声说道，不行不行，为啥不转本？本科和专科可不一样，区分大得很，咱桑家洼还没出过大学生呢。

那你当初为啥不上高中？玉敏问道。

爱国摇了摇头，你和我不能一样，我是个男的，得早点挣钱养家。

德福插言道，爱国是想早早挣钱，娶你进门哩。

玉敏没有搭理德福，接着说道，我们学校去年毕业的那批人，全分到区县里去了，老师说我们这批正赶上好时候，市里新建了几所小学，我们这些新毕业的，分到红城的可能性极大。

爱国叹了口气，小时候，我和你哥还有老叔，最想去的地方，就是红城，其实我也想留在红城，可我得回去，我爹我姐他们太累了。

玉敏点了点头，知道你咋想的，理解你，支持你！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爱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着玉敏，傻乎乎地笑着。玉敏被爱国看的有点害羞，说道，看啥哩，快吃饭吧。

吃过了午饭，三人到了车站，德福跑去买站台票。玉敏则到站边的商铺买了两包吃的，交待爱国，一包带给自己的父母，一包给爱国的家人。正说着话，德福也提着两包东西回来了，居然同玉敏想的一样，一包给家里人，另一包给玉敏的家人。

玉敏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看你，蹬板车这么辛苦，花着钱干啥？

德福跺了下脚，双手一拍，说道，哎呀，我忘记给你买零食哩！我这就去买！

玉敏知道德福是逗她呢，笑着说，快行了，不闹了，大喇叭喊进站呢！

……

火车进站了，玉敏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爱国哥，这是我哥让我转交你的信，只顾着说话，刚刚想起来。德福用脏兮兮的毛巾抹了下脖子上的汗水，狡黠地看着桑玉敏 “嘿嘿”的干笑了两声，道，有的人一撒谎，脸就红哩。

列车慢慢地开动了，孙爱国没有买上坐票，他站在车门前，透过玻璃，看见玉敏和德福离自己越来越远，想到这三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彼此见面，周济，安慰，如今要分开，心底泛起了丝丝酸楚。

列车出了红城站，加快了速度，撒欢似的狂奔起来。孙爱国将背包靠着门子的左侧放下，舒舒服服地坐在了上面，他从兜里掏出了那封信，信没有地址邮票，难怪桑玉敏说是夹在她的信里转交的！但当他打开信的一瞬间，看到那娟秀工整的字体的一刻，才明白，这是玉敏的亲笔信。

爱国哥：

首先，我要恭喜你圆满完成学业，顺利毕业！

也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写成功，反正我都扔了一堆纸团了，宿舍的人都笑我，抢我扔的纸团，我都要和她们急了。因为，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秘密，多少日子，我一直将这个秘密深藏着。

爱国，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在我的记忆里，包括在红城的每次见面中，当喊你哥的时候，你的眼神，还是像在西土时一样。我珍惜并怀恋那种眼神，但是，今天的我已经不是当初蹲在地上耍赖皮的小妹妹了，我渴望你的另一种目光，是什么呢？它同样应该怀着这种关爱，还应该有欣赏，不舍以及依靠。

所以我这样叫你，爱国，也许这样，你才会知道，我长大了。我知道你同我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但是，我憧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吗？

相信你，祝福你，以梦为马，扬鞭起航！

玉敏

1991年7月10日

孙爱国慢慢合上信。列车正向着西北行进，一抹夕阳从门上的玻璃斜射进来，金黄中透着红色，微微有些刺眼。他转过头，向后望去，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下面，就是红城。别了，红城。

看着火车远去，桑玉敏怅然若失。在她的记忆里，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同爱国和哥哥在一块，每天一起上下学，可以在路上烧玉米，土豆，黄豆，在自己的心里，爱国和玉超一样，都是自己的亲哥哥。两年前自己从西土考入了红城师范学校，哥哥突然入伍，只剩下了她和爱国，心烦的时候，只能向他倾诉，后来发现，自己对他已经形成了严重的依赖，不管有多么烦心的事情，只要见到他，烦恼都会烟消云散。她留意自己的感觉，每当看到爱国的时候，心跳会加速，当无意靠近他的时候，那种感觉怪怪的，寒冷的时候有些温暖，炎热的时候有些清爽……

芳华，青涩且纯洁。

列车远去了，一直乐观的孙德福有些失落，别看这个人没有什么文化，但心思还是很重的，按辈分讲，自己是爱国的叔叔，但按年龄，两个人就如同兄弟一样。他歪着头看了看玉敏，看到她的眼里噙着泪花，叹了口气说道，这有啥唻，就是回西土么，又不是见不到了，你看看现在，红城到西土，火车汽车的，多方便！要以我看，这以后，红城到西土，就像从镇里到桑家洼没二样。

玉敏听出德福叔在安慰自己，是一片好心，舒了口长气，冲着德福笑了笑，道，德福叔，我又饿了！

德福双手一拍，单脚一跺，说道，你说啥？刚吃了又饿？

桑玉敏道，反正就是饿了，我要吃包子！

德福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玉敏，说道，听说女人心烦了饭量大，看来这话，真的没错哩。

一笼小包子，一碗蛋汤，德福看着玉敏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笑道，你急啥唻，我又不抢你的！也是，你小时候也这样，放学走到半路，说饿就饿。

说到小时候，玉敏又有些伤感，说道，小时候是再也回不去了，德福叔，咱说说以后吧，说说你咋想的，总不能拉一辈子板车吧？

当然不会，我也有个理想！德福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说道，不对不对，我这个不能叫理想，应该叫生活目标。

玉敏问道，你的生活目标是啥？

德福答道，很简单，住楼房，开汽车，穿西服，蹬皮鞋，有吃的，有喝的，不欺负人，不让人欺负。

玉敏咯咯笑道，就这？你不娶媳妇啦？

嘿嘿，德福挠了挠头，脸有些红，要是能娶上，当然要娶。

玉敏看着眼前傻得有些可爱的孙德福，说道，德福叔，你真乐观！

那是！德福说道，在别人眼里，咱是外地来的，混饭吃的，没出息的，干着最低层的活，可我不觉得多苦，知道为啥不？因为我知道人和人不能比，要比，就和自己的过去比，我现在饿不着，冻不着，凭自己的力气赚钱租房子，吃包子，咋，吃得饱，睡得着，他们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哩！我和他们有啥区别？我现在比过去好，就能证明以后比现在更好。

这一番简简单单的大白话，让桑玉敏对眼前的孙德福瞬间刮目相看了，她突然想起老子的“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这句话来，眼前这个人虽然没有读过书，却在为了能够活的更好而拼搏的过程中，悟出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