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遗传
作为一名医师,他当然有遗传病学与流行病学的相关知识,即使没有这些知识,大部分的人都能判断得出,骨折不会传染,鼠疫会传染,贫血会遗传,A型流感不会遗传,但是眼前一幕叫他如何是好。
变成天鹅的诅咒会遗传吗?还是会传染?
看着自己的女儿变成的灰色幼鸟因为焦急不断来回打转的模样,实在有一种无力感。
幼鸟似乎是认出身边的就是自己的父亲,不断地对着他发出稚嫩的叫声,叫得他有些许心碎的感觉,他弯下腰去,轻柔地将小灰鸟捧起,忽然吹来一阵风,四处的芦草彼此摩擦作响,他忽然心生一计。
过去他曾经模拟过多次破解天鹅诅咒的芦草环编织法,没想到第一次使用却是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这实在可笑。
芦草环的编织方式十分简单,没多久他就编好了芦草环,将其绑在幼鸟的身上,只见幼鸟的身形渐渐膨胀,转眼间,一个穿着灰色童装的小女孩出现在眼前。
泪眼婆娑,哽咽而语意不明,第一次面对变身,这个孩子所遭受的精神压力比想像中还要大,他一边安慰,一边拍拍女儿的背说‘乖,不要哭了,不要恶作剧就不会变鸭子了。’
‘嗯。’女孩发出细微的声响,倒卧在他怀里睡了,看来不只是吓坏了,还是累坏了。
带着女儿,重新回到森林之中,在眼前的是已经失去光明的黑暗洞窟,可这个洞窟已经不能阻止他的脚步,不仅是因为他两度通过这个洞窟,更因为有了需要守护的事物便决不会迷失在这片黑暗之中。
用坚毅的心情踏入了黑暗,已知道出口不远,他只管小心地行走,不让女儿从身边脱离,不久淡蓝色的萤光蕈类再次出现,就在他踏出洞口后,不妙的感觉从视网膜经过大脑,流遍全身。
出口的小溪不见了,草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无比的水域,这让他想起在家乡的那片大湖。
更令人惊讶,天上布满星辰,不再像过去,没有日夜的变换。
星湖相映,配上过去的记忆,本该是令人感到怀念且隽永的一幕,如今却像是无形的恶意紧紧缠绕在他的生命之中。
水上有着白色石砖,一路引导着他向前进,一眼就能瞧出是无良的陷阱,但是他很担心妻子,因此往前走是唯一的道路。
静谧的湖泊倒映上天的繁星,两条银河之间间隔的是白色石砖构成的白石小道。
突出于湖面的白色石砖十分牢固,没有丝毫摇晃,完全能够承受来人于其上的急速狂奔,但他对这友善的设计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如果设计者在这条大道上做了某些手脚那倒还好,这表示对方器量的大小,作恶者的器量太大对被害者绝非一件好事。
能够简单前进只代表对方游刃有余,绝对掌握着对被害者言不可回避的麻烦,特别是眼前的景象,他当然能够猜想自己的底细已经被对方摸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预测浮上心头,他更是不安,抱着女儿加紧脚步的沿着白石小道前进。
远远地能看到耸立的城堡,两旁的湖水上都冒出未被淹没的果树树冠,看来神造之物也不是那样容易损坏。
穿过被树冠丛集遮蔽的路径,原本应是熟悉的庭园所在,如今也被一大片水泊覆盖,而在那水泊之上,大量的白色震撼了他的精神层面。
一眼望去皆是白色的大鸟,妻子曾经受到的诅咒如今爆发开来了,一瞬之间,他的双脚几乎要瘫软,若非还抱着女儿他现在就想倒下去,不想去看这片现实的后续。
忽然他发现水中的倒影有些奇怪,每只天鹅的倒影都是似曾相识的装扮,小人们的面孔映照在水中。
‘东方来的绅士,欢迎回来。’
当他聚精会神思考之时,一道声音忽然传来,诡异的蓝色人影伫立在湖面上,那是一位女性,从脸上的轮廓大致可以看出她的美丽,若是在遇到妻子之前他认为自己大概会愿意跪倒在这人的石榴裙下,但在家族遇难之际,这女人的出现只让人感到危险。
女人的举止优雅,赤着接近透明的蓝色脚掌在水面上行走,如果在外界大概会被两极的评论为圣迹或把戏,他却知道这不是任何一种,只是单纯的,眼前之人有着凡人所无法抗衡之力的表征。
‘你是谁?想要做甚么?’冷着声开口询问。若非还抱着女儿,他现在就想用任何一种残忍的方法来对付眼前的敌人。
‘别紧张,多年前我所仰慕的人帮助过了你们,但在我看来这场关乎千年诅咒的试炼未免太过轻易,所以今日特来补考。’蓝色的身影妖冶地笑着,一边将身上与深蓝色晚礼服相连的裙摆随意一挥,裙摆如同内藏钢丝般固定住,成了一张漂浮在水面上的支架,也许该说是幸灾乐祸的观众席。
‘这里有无数的白鸟,相信你也不陌生,为了确定你与妻子之间是否情比金坚,所以,请你从这群白鸟之中找出你的妻子就行了。’
女性说的话让他全身直冒冷汗,眼前近万的天鹅群体,从中找寻妻子的踪影未免太过困难,这时女性忽然又开口说道。
‘顺带一题,如果失败可是有所惩罚,你将背负起与你的妻子一模一样的诅咒。’
对方的每句话都在他的思绪之中纠缠,可这挣扎是毫无意义。
(能信任吗?是骗局吗?不管如何只能一只只地确认了。)
看着水中的倒影,他脑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在此种想法的驱动下,他将沉睡的女儿安置在安全的区域,奔跑了起来。
而在水面上的除了数不尽的白鸟,便是挂着微笑,居心叵测的蓝色女性。
时间倒转。
在黑发男子通过明亮的洞窟之后,洞窟内的光明瞬间消失。
蓝色贵妇将身上的群青色长袍脱下,身上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一身似要去参加舞会的深蓝色晚礼服。
蓝色贵妇轻甩手中长袍,洞窟中的光点就像是在海上被漩涡所捕捉的船只般,快速地往长袍上聚拢。不久,四散的星辰又再一次点缀于群青色的长袍之上。
随着星辰的回归,长袍开始飘起,接着逐渐变大,高一点便大一些,最终包覆了整个天空。
‘黑夜了。’‘变暗了。’‘时间转动了?’‘妖女来了!’
城堡四处,小人乱成一团,几名较为高大的小人聚集起来,在城堡的入口处凝望着逐渐接近的蓝色身影。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曾经迎接过男子两人来到这片乐园的小人领袖,站在城堡的入口,面对手上抱着一头白鸟,一脸轻佻的蓝色人影,出声发问。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蓝色贵妇笑得花枝招展,让在场的小人们忍不住的心寒。
‘你发过誓永不踏入此处,不是吗?’小人领袖大声喝斥,与平时贪玩而亲切的态度不同,明显带有敌意。
‘我当然知道我的誓言,“永不通过那黑色的路径来到众神安养之地,若有违背誓言我的法力将如潮水般退去,成为永远干涸的枯井”,但我的法力没有退去,这表示我没有违背誓言。’在多年之前,蓝色贵妇早已盘算一切,时至今日,终于有机会钻过誓言的漏洞。
‘既然带着魔力来到这个地方,你打算做些甚么?’小人领袖又问,蓝色贵妇开始狂妄地笑了起来。
‘我想做些甚么你们能阻止?衰老的众神,失去力量也失去形体。引以为傲的魔具也用来维持这个虚伪的养老院,过去伟岸的躯体如今都成了与妖精相似的大小,在时间之中被削弱,直到消失殆尽。真是可悲至极。’
‘我想做的就是终结这个懦弱的玩笑。’
从蓝色贵妇的裙摆间,逐渐涌出无尽的泉水,怒视着变化的小人无能为力,在被泉水吞噬后化作湖水中的倒影。
不久,整片天地已经成了一座巨大的湖泊。
随手招来地上无数断裂的树枝,略一施法,树枝化作无数白鸟,白鸟的影子与小人的倒影互相重叠,合为一体,一场无良的盛会即将开幕。
看着倒映在水面的白色人影,以及自己手中捧着的白鸟,黑夜中妖女笑得更加开怀,对着这片神赐的天地宣告。
‘宴会的准备就绪了。’
如果面临重大的抉择人类必有所感觉,这是心智运作传达到身体的反应。
压力使神经紧绷、呼吸不顺、头痛晕眩、胃痛与心脏绞痛,伴随着渐渐瓦解的脆弱精神一一浮现。
他如今就面临如此窘境,已经找到了倒影是妻子的白鸟,可倒影特别的白鸟不只这一只。
没有倒影的、倒影本身就是白鸟的,许多种诡异的情况纷纷出现,他开始后悔过去在学校之中接受的是逻辑训练,如果当初愿意挑选没有人愿意参加的婆罗门入门体验是不是会有一丝灵感来处理这种解不开的谜团。
随着他的苦恼渐渐加深,在一旁观看的蓝色妖女笑得越来越灿烂,两颗蓝宝石般的眼珠也深深地陷进弯成月牙的眼窝之中,看来正在享受着他人的苦难。
其实在他眼中,这些白鸟都无法让人感觉出过去曾经体验过的美感,不过他怀疑只是因为接触久了所以由习惯造成的错觉。
无法相信自身,当然更无法相信对方。他被困在思想的泥淖之中,迟迟无法脱身。
他不断提醒自己,但实际上精神却如同沙雕般逐渐风化。反应压力的痛苦愈来越强烈,开始想要呕吐,感到晕眩,若非不能逃避,现在他就想躲得远远的,就像当初回到家乡之时的心态。
令人厌恶的医院黑幕,他面对这股压力时选择逃跑了;在家乡的人提起关于自身的话题他也逃跑了;面对金发少女对他的仰慕,他也逃跑了。
但这次绝对不能逃跑,他面容扭曲,表情狰狞,眼角却不争气地泛着些许泪光。
这时有只白鸟游了过来,像是在关心他一般,用羽翼拭去他的眼泪。
‘你是在关心我吗?’
面对他的提问,白鸟聪慧地点着头。
这头白鸟也的确和其他白鸟不同,但是能选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选择你,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就是你吧。’
语音刚落,只听到尖锐的笑声从蓝色妖女的嘴边传出,眼前的白鸟逐渐改变,渐渐呈现一名女性的型态,那景象让他傻愣在场。
‘为什么是你?’
只有这个疑问在他心中不断地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