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我的第五年（二）

2001年12月28日 阴

英雄的事迹

昨天，新兵连组织全体新兵去团卫生队进行体检复查。

今天中午，新兵连的文书把凌排长和我叫到了连部。王连长告诉我俩，五班的杨明科患有心脏病，复查不合格，要退回原藉，重新换一个兵过来。

杨指导员交待，这种事情要保密，尤其是对杨明科本人，也不要在班里讲，防止新兵出现思想波动。

回到房间，新兵们正在看条令条例，想着刚刚连长、指导员把我叫过去所说的话，我的心里很难受。

下午，训练敬礼。

分解动作定型训练中，我在纠正何利朝中指微接大阳穴的手形时，杨明科趁我不注意，用手指对着太阳穴的位置搔了几下，我当即严厉地批评他说：“杨明科，训练动什么动，为什么不提前打报告？”

他大声回答说：“报告班长，太痒了，我有点忍不住。”

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中午连队领导对凌排长和我所说的话：“杨明科身体复查不合格，过不了多久，要被送回原藉。”

迟疑了几秒钟后，我告诫自己说：杨明科即使是准备退回原籍，但是现在他仍是一名“准军人”，只要上了训练场，他就没有任何放松的理由。

我让全班人员把敬礼的手臂放下来，站在原地活动一下，缓一缓。

趁大家放松的间隙，我给他们讲了一个革命先烈严守纪律的故事，用以提示和警醒全班注意。

在抗美援朝战争中，邱少云同志随部队攻打敌军占领的391高地。

他参加深夜潜伏行动时，不幸被敌人投掷的汽油燃烧弹，爆炸所溅出的火星引燃了衣服，火苗在他的身上迅速蔓延、燃烧。

他强忍着巨痛，爬在地上纹丝不动、一声不吭。他的双手深深地插进了泥土里，身体却始终保持着潜伏的姿势，直至最后壮烈牺牲。

邱少云同志身上所体现出来的革命精神，是军人所拥有的坚韧顽强的革命意志和高度自觉的组织纪律性。为了战争的胜利，为了祖国的荣誉，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作为和平时期的军人，我们要做的就是认真训练，牢牢树立“练为战”的思想。如果一点小痛小痒，都忍不住，很难想像将来有一天上战场了，你不会当逃兵？

邱少云同志的事迹讲完了，全班接着开始训练的时候，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敬礼动作整齐划一。

革命先烈的英雄事迹激励人、鼓舞人，效果是明显的。

2002年1月1日 晴

元旦照相

前天排里晚点名，凌排长告诉全排人员：元旦放假的当天，他会向连队借相机给各班照相，仅限单人照一张，各班集体照一张。

新兵们焦急等待着元旦的到来，短短的两天时间，他们好像是等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一样。

今天吃过早饭，全班把内务卫生整理到位后，小伙子们将前几天发放的迷彩服，穿在了身上，个个显得精神十足。

凌排长没有食言，按照建制班的顺序，各班按人头点名。

照相这么重要的事情，一个人都不能缺席。

轮到新兵五班了，我和班副路朝阳耐心地给他们设计动作，摆好造型。

曾炼说，他想拿篮球照相，我去连部给他借过来了，原来他是想用一只手抓着篮球，照一张耍酷的；张延坤、黄灵军、刘高峰把我的军衔借去，装在自己的迷彩服上，过了一回“士官瘾”；王盼、何利朝、张林森、杨明科四个人，我让他们摆的是军体拳造型，每个人都展示出自己最拿手的动作。

最后的全班合影，凌排长让我们有气势一点。

我说行，要不咱们全班吼一吼？

建议得到了新兵五班的一致赞成。

我们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按高矮胖瘦编成两排站好。

凌排长调整好相机，对准我们说：“新兵五班注意，不要眨眼。预备、一、二、三。”

他喊“三”的同时，全班伸出右手，集体剪刀叉，并大吼一声“茄子”！

2002年1月8日 雨

杨明科走了

四川省古蔺县武装部的干部送来了钟杰，带回了杨明科。

昨晚看新闻时，凌排长找我到会议室。他告诉我说，杨明科8日中午可能会走。在九点钟熄灯之前，我抽空去营部的小卖部，买了些面包和牛奶。

今天上午的训练，还是像往常一样。

吃过中饭，全班坐在房间里休息，我关上门，听大家开心地说着上午在训练中，黄灵军给闹出来的笑话。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开门看见是王连长和杨指导员，我马上明白了他俩的来意。

王连长拍着杨明科的肩膀，亲切地说：“杨明科，经过部队医院的检查，你的身体状况，可能有些不适应当地的气候。连队决定先让你回老家治病，等你把病治好了，欢迎再来部队继续服役。”

“再来部队继续服役”我知道是不可能，这不过是连队领导为了安慰杨明科，编出来的一个“善意的谎言”。

新兵五班，静悄悄的。

入伍来的时候，新兵不准带便服到部队，县武装部发放的冬季作训服，连队让杨明科穿回去。到了部队以后发放的衣服，连队让杨明科交给我清点后留下来。

一点半左右，团里的车来了。

全班送杨明科走出房间的时候，我将面包和牛奶，一起装进他的包里，告诉他这是全体五班战友的一点心意。

他用牙齿使劲地咬着下嘴唇，没有说话。

上了卡车，他转过身来弯腰说谢谢的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五班的新兵们哭了起来，大家纷纷上前伸出手来，拉住他的衣服、握住他的手、喊着他的名字。

杨明科努力睁大瞬间哭得红红的眼睛，一边抹泪，一边语气坚定地说：“班长，你们等着，我会来看你和五班的兄弟们的。”

看着他哭红的眼睛，我想起同班战友姜永贵走的时候，班长钟汝林强忍泪水的那一幕。

完全一样的场景，相同的原因，我和我的老班长一样，没有流泪。

因为，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掉眼泪，我要做一个坚强的班长。

当年四年了，这种事情，我亲身经历了两次。

好兄弟杨明科，回到老家要及时就医，抓紧时间把病治好，我们的身体，都要棒棒的。

下午二点，新来的钟杰，到了五班报到。

他坐在凳子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让班副朝阳带着他整理个人物品。

依照部队惯例，新兵来了，先要好好休息一晚。

下午，训练休息的时候，五班的新兵们谈起了杨明科。

大家说起他老实的一面、说起他憨憨的笑声、说起他家乡有好吃的板栗，突然又话峰一转，议论起了刚来的钟杰，说新来的这个战友，看上去人有些傻呼呼的。

要是在平时，听到他们这样说其他的新战友，我肯定会忍不住训斥他们说：“刚来的新兵，那一个不是傻呼呼的。你们这些‘新兵DZ’，无非是比人家钟杰早来一段时间而已，真当自己是个‘老兵油子’了！”

但是今天，我知道大家心里难舍杨明科，说出这些话，是因为难受，无心针对谁。

2002年1月15日 晴

新兵的家信

以前新兵来信的“奖励”，无非是搞体能，50个俯卧撑，或者下蹲做完了之后，再来班长手里领信。这种老一套的方式，显得简单且粗暴。

如今，带兵文明多了，来了信，表演个节目，拿信走人。不管是唱歌、跳舞，还是口技都行，能亮得出来的招数，尽管使出来。

八个新兵里面，数王盼最怕来信。

他不是怕自己的“公鸭嗓子”，把歌唱跑调了，吓着我们。而是他怕“卡壳”，记不住歌词。十条的“保密守则”，背了半个多月，他还是背不熟练。

偏偏今天就有他的来信，寄信的地址是安徽省泗县城关镇三王村。字迹写得小巧而娟秀，他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是我妹妹写的。

让他表演个节目，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唱歌，我思忖着看不出老实的王盼，还留了一手压箱底的“绝活”。

他一亮嗓子，吓我一大跳，歌曲是“团结就是力量”。

班里的人，控制不住笑了起来，王盼却认真地一字一字唱着，生怕忘了词，慢慢地笑声不见了，独唱变成了全班的小合唱。

唱完歌，王盼紧张地望着我，结结巴巴地说：“班长，既然是全班战友陪我唱完这首歌，那么这封信，我就读给全班的战友们听。这是我妹妹写的，我认得她写的字。她读初中二年级，写的不好的地方，请战友们不要笑话。班长，你来读吧？我怕我的普通话不标准，读不好。”

其实我的普通话，一样是家乡口音重，与标准是搭不上一点边。

一是盛情难却，二是妹妹写的信，让我充满了好奇。

我接过信来，拆开信封，抽出信纸，一个漂亮的心形图案，呈现在我们眼前。

信纸能折成心形，说明王盼的妹妹是个细心的女孩子，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它。

哥哥：

你好！来信已收到。

爸爸、妈妈和我都很好，你别挂念。

他俩收到你的信后，一直想给你回信，信纸、信封和邮票都托人在镇上买了回来，可是又担心自己写不好，放家里几天了。

刚好，我放假回家拿衣服，他们硬是让我给你写封回信，说要让你安心。

哥哥，你肯定不知道家里这几天下雪了。寒风呼呼地吹着，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生疼。

冬天，家里农活不多，爸爸、妈妈没有闲着，就近找了一些零工在做着。

天气那么冷，我真的心疼他们，我知道他们的忙碌，是为了我们兄妹俩，以后能有更好的生活。

哥哥，你不知道班里的同学们，知道我有个当兵的哥哥，都羡慕极了。你什么时候照相了，一定要快一点寄几张回来，妹妹我要威武一点的。

我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要期末考试了，复习有些小紧张。不过哥哥，你放心好了，妹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什么时候都是“顶呱呱”的。

现在家里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了。

哥哥，你在部队里一定要听领导的话，把本事练好、学习搞好。看电视里面放的部队生活，战友们都是团结一心、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兄弟，是这样的吗？哥哥。

好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想让你像以前一样，下雪了背着我，我撑着一把小伞，背着两个人的书包，用胳膊紧紧地搂住你的脖子，咱俩说着笑着一起去学校。

哥哥，就先写到这里吧！我要去学校了。

第一次写信，不知道写得好不好？你不要笑我哟。

记得代妹妹问候你班里的战友们，感谢他们对你的照顾。

祝哥哥：一切顺利。

妹妹

2002年1月5日

信，念完了，我看到八个新兵，眼里面都噙满了泪水。

自己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起来，我分明是被妹妹写的信，也感动到了。

妹妹写给哥哥的一封信，让我感受到了亲情的伟大，兄妹情深。

离开家乡，参军来部队为了什么？大的方面来讲，是为了保家卫国；小的方面来讲，是为了实现自已的价值。

为了自己、为了亲人、为了祖国，奋斗吧！新兵五班的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