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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2012年,11月3日

作者:夏白桦 | 发布时间 | 2018-06-25 | 字数:3351

我险些被人一脚踹到床下去,睁开眼更确信这不是梦,刘一正怒气冲冲的瞪着我,而我的一只胳膊加一条腿悬在半空,我都不知道身体是靠什么维持了平衡。“叫你几声了都不答应,孩子拉了,赶紧去给我拿湿巾。”

当我跑前跑后抱着一堆臭哄哄的废纸和尿布扔进了垃圾桶,才发现岳母没在家。“你妈呢?”

“我们那的人在你们这建了个老乡会,她去找老乡们玩去了。尿布你没给我扔了吧?”莲芯一边吸吮着乳汁,一边盯着我这个父亲,似乎很警惕,担心我去抢夺她的食物,这就是天性吧?还说人性本善,人性本自私还差不多。

“扔了,拉了一大片,那还怎么洗,恶心死了。”看窗外日头初升,正是个明媚的好天气。“老乡会?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一群有地域成见的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参加那有什么意思?”

“谁让你扔了的?你以为你自己可有钱呢?赶紧从垃圾桶里给我捡出来!你去鞋柜最上边的小抽屉里,那里面有拆开的一副扑克,拿几张扑克把尿布上的屎刮干净,然后烧点开水,先烫一遍。然后过两分钟你再洗,洗干净了再用开水烫两分钟,最后拧干了挂到阳台上。都像你这么土豪,孩子早就没用的了。你该不会是嫌弃吧?这可是你自己的孩子拉的。亏你还是个学医的,连个屎都受不了?”

“手洗?”谁规定的学医的就不能嫌弃自己孩子拉的屎?我在医院的时候,还听说以前一个男妇科医生,回到家里连他老婆都不碰,他媳妇以为他搞外遇最后闹到院长那里,院长只好给这个医生请了个心理医生。再说了,刘一有什么资格说我,她晕血自己不知道吗?孩子满一周回医院体检,仅仅是在指尖抽了一滴血,她都唯恐避之不及。

“可不是手洗吧!你以为我和我妈在家的时候怎么洗的?你可千万别给我扔到洗衣机里,不然你就再给我买个洗衣机。还有,我妈说了,以后,咱俩的衣服、裤子、所有的一切,全部分开,不能扔到一个洗衣机里。”

“就这么嫌弃我?”其实我并没有生气,毕竟我在外面抛头露面,每天身上不知道要和多少细菌搏杀,也不知道身上留下多少战场上的尸体。而刘一舒舒服服呆在家里,家里二十四小时开着父亲买来的空气净化器,身上自然干净许多。但我坚信净化器包装箱上那句“杀灭百分之九十九有害细菌”一定是夸大了太多。

“你不懂!我妈说了,反正是不能放在一起洗。以后洗衣机里,先洗我和孩子的,然后是我妈的,最后才能洗你的。”刘一将莲芯掉了个方向,看来贪吃的女儿已经吸干了一座粮仓。

“都是迷信!以前的人,最开始说的是男人和女人的内裤不能放在一起洗。一个是怕男人的小蝌蚪游到女人的内裤上会导致怀孕,另一个说法是担心女人的经血粘在男人的内裤上会让男人得病不举。不用我再给你进一步解释了吧?”男人们都开这样的玩笑,结婚前自己是一把手,结了婚变成二把手,有了孩子是三把手,家里要是养条狗就成了四把手。现在,我这个四把手,连洗衣服都要排在最后。想当年我和刘一在太原租房子住的时候,哪有这么多讲究?以前总说人是越穷越讲究,现在看来,富了,更讲究。

“我妈说什么你听就是了!咋了,丈母娘说的话不算话是不是?赶紧去厨房,看看我妈做了什么好吃的了,赶紧给我热热,你家孩子太能吃,我供不上。”莲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但嘴里还叼着乳头,一只手还护着刚吃完那个。

刘一将莲芯轻轻放在孩子的枕头上,那是岳母从老家带来的荞麦皮,自己又扯了几尺大花棉布,自己缝的。而母亲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硅胶儿童枕,被岳母放在一侧,说是用来挡风。家里平时窗户都不开,哪来的风?

“能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米汤配馍馍。”

“咋这么嫌弃呢?你就给开点水热热饭,委屈你了是怎么的?还有,刚才听你那话的意思,很看不起我们那的老乡会是不是?”刘一把她的枕头从脖子移到了腰下,这样能缓解她的腰疼。“你说,我这才生了一个孩子就腰疼成这样,以前的人,一生就是五六个,怎么做到的?”

“你能和以前的人比吗?以前的人,每天都干的是粗重的农活,身体结实的很。哪像咱们这些人,每天就只能蜷缩在教室里背书,我那会儿更是懒得连广播体操都不做,体育课全被数理化给占了,可不是身体都萎缩了吧。你看那小说里,以前的人,打仗的兵器,都是七八十斤。现在别说让人挥舞了,举起来就不错了。”我不禁想起了老朱和老赵,虽然这两个家伙从来没去过健身房,也不喜欢体育运动,但是两人的腹肌,倒是结结实实的。

“别转移话题啊!我是问你,你是不是对我妈去参加老乡会有意见?”刘一斜着眼睛看着我,很有种目空一切的感觉。

“咱俩上学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参加过老乡会,你自己说,老乡会能干啥?不就是一群产地相同的人坐在一起,回顾一些自己被生产加工的旧历史。遇上个二百五,非要把自己吹嘘成个两万五。剩下的就是吃吃喝喝,散伙以后拿剩下的钱,女人KTV,男人打麻将,你自己说,有什么意思?”

“我妈都那个年纪了,去唱唱歌、打打牌怎么了?不行?就只许你妈陪爷爷打牌?你家是州官是吧?不许百姓点灯?再说了,就因为住在楼房,我妈憋的都不敢大声说话,天天在家给你看孩子,就和坐牢似的。”

什么叫我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孩子了?“咱说的是老乡会的事,不是打麻将的事,别牵强附会行不行?”话哪有说完的时候,我还是赶紧钻进厨房,三十六计走为上。

可惜刘一非要在身后穷追猛打,不捉贼首誓不回头。“你什么意思,话没说完跑什么跑,一点也不尊重人!这是有了孩子,孩子她娘就没用了是吧?告诉你,就冲你这样子,我才不给你生老二呢!”

“我用不着你生!”虽然我不清楚刘一和岳母每天在家是多么辛苦,但是同样,他们又何尝知道我在单位是何等的辛苦?在他们看来,或许我动动笔杆,去找领导签个字就是工作的全部。可谁又能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这一周,因为市委宣传部有个活动要和公司合作,市委领导对主色调提出了一个要求叫“龙虾红”,据说领导这一要求是吃麻辣小龙虾得到了灵感,并且颇为引以自豪,似乎自己发现了新大陆。为了满足领导这一句话,我三天两头去颜料师那里取样,详细的记录各种比例,差点把自己培养成了画家。而到了周末,岳母比我更急于享受难得的时光,我又能如何?

“用不着我生那你要跟谁生,把话给我说清楚!”

怎么现在跟自己媳妇沟通也变得这么困难。“我的意思是,咱们就生这一个,行吧?你也别累着,我也减少点压力。以前你不是还担心别人背后戳你,现在也不用担心了,咱已经证明了有这个‘能力’。”其实我清楚,岳母是希望我们再生一个的,而且,听说刘一的妹妹已经准备要二胎了。如今,天平正在开始倾斜,砝码不断从四面八方向一个托盘集中。

“你现在让我生我也不生!我听我妈的,要好好观察你。要是对我不好,我抱着姑娘就回老家去了。”刘一是饿坏了,掀开锅盖拿出一个半温不热的馒头就咬了一口。

“你给你妈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咱们把中午和晚上的饭确定一下要不要给她做。”我将手机递给刘一。

电话接通的一刹,塑料骨牌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一下让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现在人都怎么了?就这么无聊吗?我也反思,母亲陪祖父,是无奈之举;祖父打麻将,是内心的一种孤单;不知道祖母在世的话,又会如何?岳母和一群老乡打牌,为的又是什么?就像刘一有时说的,就为了高兴?

我确信自己没有带着偏见去思考,但是我觉得高兴也是分档次的。有的人拿本书孜孜不倦的看一天,合上书本后,收获的快乐,怎么可能和一个流氓带着卫生纸看半小时小电影收获的快乐相同呢?打麻将真的是纯粹为了娱乐或者为了技术吗?那为什么还要玩钱?都说小赌怡情,但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玩多大也有人吹胡子瞪眼。说到底,还是试图在斗争中收获胜利的喜悦。

和平的大街上或许还看不到明显的踪迹,但是弄堂小巷子里,随随便便就可以看见几个住家户,或用红漆或用胶带,在自家的大门或者窗户上搞上“棋牌”二字,就算是走上了自主创业的道路,还经常有人自称是振兴民族文化。

“不用管我妈了,估计晚上迟点回来。”

“哦。”

“瞧你那个无精打采的样子吧!我再去睡会儿,别忘了把尿布给我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啊!记得好好闻一下,来自你女儿的粑粑对爸爸的问候哦!”

厨房的外面是小区里的树,这个季节叶子已经逐渐凋零,微微吹拂的风虽然不会撼动主干,但是打开窗户,应该会听到枯枝噼啪作响吧?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再忍耐六天就该挪窝了!

(挪窝是山西的一种习俗,在和平,指新生儿出生四十天后,娘家接女儿、外孙回门过三十天,认为有益于身心健康,祈求生活更有滋有味之意,也有婆家、娘家一视同仁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