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葛从周

刘知俊的投降，对整个大唐与伪梁的战场影响是巨大的。当然，刘知俊本人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是从密州紧急被朱温传召而来，对于西面的战事还不大熟悉。

朱温是个有雄才大略的人，这一点是天下的公认，李弘益也是如此，不管朱温的私生活如何混乱，毕竟他的战功和治政手段是实打实摆在那里的。

但是朱温也是个疑心甚重、过于猜忌的人，似乎这是所有成为掌握大权的人的一个通病。毕竟权力是最甜蜜的毒药，当一个人成为皇帝，尤其是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他看所有人，都觉得是想要取代自己的潜在威胁。

就是李弘益也不能免俗，他虽然不是皇帝，但却是大唐的摄政，而且他一系列的政策制度改革，已经超出了一个权臣应该做的范围，朱温手下如李振等高官，都觉得这个从敦煌出来的年轻人，跟自己的顶头上司其实是一路人。

李弘益本身缺乏做政治家的才华，但是从占据河西成为节度使之后，他也就开始不得不学着成为一名政客，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变成朱温那样的人。

对此李弘益有一个深刻的认知，他有着超越了整个时代的天下观和价值观，但是自投身于历史的浪潮之中后，他能做的，也只有竭力拼搏，让自己延缓而不是避免被历史的大潮席卷着随波逐流。

顺利占据洛阳之后，李弘益立刻下令，让李存孝自河阳桥再次北渡黄河，占据河阳，同时与被李存孝留在河北的令狐行合兵一处，防备着怀州的张归霸。

镇西军魏元景则迅速东去，占据了汜水，紧急布防，等待着彰义军的后续增援。而折嗣祚则再次南下颍阳，准备攻入汝州。

忙完了这一切，他笑着对刘知俊说：“刘将军，你临阵反正，吾已经上报天子，你且安心，左开道军将士，暂且休整一下。你与辛长史随我去见一个人吧！”

刘知俊身材宽大，生得一副好面相，留得一部黑须长髯，不论是以唐人的审美还是后世的审美眼光，他都可以算得上是雄伟奇男子，是那种充满了男性阳刚气概的美男子，远非娘炮可比拟的。

李弘益第一次见到他，就暗自赞叹了一声，难怪被伪梁军中称呼为“刘开道”！刘知俊的长史辛培鲁微微一拱手，见到刘知俊似乎还有些拘谨和不安，心中叹了口气。

若是从外表来看，李弘益相比之下，就完全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了，但是两个人一对比，反而李弘益的气势压过了刘知俊一头。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李弘益毕竟当领导这么多年，再怎么样也培养了许多气度出来。

刘知俊谨慎而又小心翼翼地说：“下官遵从元帅吩咐！”当日大唐的骑兵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而且他对李弘益虽然了解得不够多，但是李弘益善爆破攻城，这件事天下人都知道了。

刘知俊不知道朱温后续是否要增援多少兵力前来，但是他的任务是来支援朱友宁的，结果还没到地方，朱友宁先被搞死了，哪怕他坚守洛阳等来援兵击退唐军，在朱温那里也未必落得了好。

况且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坚守太久，而且他对朱温处死王重师内心极其不满，想到朱温对自己这样的“开国功臣”、“从龙元勋”多有打压，刘知俊觉得自己投降是再明智不过的一件事了。

他还记得数日前打开城门后，他在辛培鲁的劝说下，单骑出城投降，李弘益等人倒是和颜悦色地接纳了他。等到李弘益入了城，便问他家人都在何处，是否需要派人接出来。

刘知俊当时就想说：“为国效力，铲除逆贼，何顾妻子？”他觉得这么说更加大义凛然，说不定在李弘益这里更能获得好感，毕竟自己的前任领导朱温不就好这一口吗？

好在前来的辛培鲁反应及时，偷偷在后面踢了他一脚，刘知俊于是识趣地改口，李弘益似乎注意到了两个人的小动作，只是问明了刘知俊手下各官员的家属所在，便传令命军情司前往保护并将他们的家属偷运出来。

刘知俊的家人并不在开封，而是留在郓州，有军情司出马，哪怕是他的家人搬不出来，至少也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看护起来。

刘知俊不知道李弘益带他见什么人，只是跟随着李弘益等一行人出了洛阳东门，洛阳的城防已经移交给了曹用行部署，他偷偷地问：“到底是什么人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辛培鲁细想了一下，轻声说：“莫不是葛将军？”刘知俊恍然大悟：“对啊，也只有这位德高望重，值得元帅并副帅亲自去迎了！”他对李弘益和曹用行的称呼转换得倒是挺快。

刘知俊二人落在队伍的后面，他们两个身份特殊，又与其他大唐官员不熟，这时辛培鲁突然惊讶地说：“将军，吾似乎看见了一个熟人！”刘知俊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顿时愣住了。

好半晌刘知俊才幽幽地说：“朱友宁死的却也不冤了！”他突然觉得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辛培鲁咽了口吐沫：“幸好咱们投降得及时啊！若是坚守洛阳，只怕…”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刘知俊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俩看到的正是蒋玄晖，朱友宁曾经怀疑过许多人是内鬼，唯独没有怀疑到蒋玄晖身上。虽然朱温一直想找借口除掉这位，但是蒋玄晖舍了全部身家四处走动，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

有带人直入皇宫逼死昭宗皇帝这一条，蒋玄晖就不可能被大唐接纳，所以朱友宁在疑心了片刻之后，立刻就不再怀疑他了。然而偏偏朱友宁觉得最不可能投靠大唐的人，却正是大唐发展的内线间谍，这让刘知俊内心嗟叹不已。

在乱军中保住了一条小命的蒋玄晖，被秘密送执到李弘益和曹用行面前，知道他身份的人，也不过三五个人。看着这个亲自带队弑君并杀害了唐昭宗八个儿子的人，李弘益觉得他非常可怜，就跟朱友恭和氏叔琮一样，不过是朱温手里的一把刀而已。

按理说蒋玄晖是无论如何也留不得的，但是曹用行突然出言劝阻，李弘益也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

如今的蒋玄晖已经换了个姓名，而且还换了造型，他原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不过在临死前为自己的后代留一条退路，也为自己赎罪，于是留了一部乱糟糟的胡须，又经军情司的高手化了妆。

李弘益带他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抛头露面，然而偏偏就遇到了两个熟人。刘知俊和辛培鲁在朱温未谋逆之前，可是跟这位朱温面前的红人见过无数次面，打过无数次的交道了，所以哪怕蒋玄晖改了面容，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蒋玄晖也认出了刘知俊，他心中暗暗叫苦，偷偷地躲在了一旁，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在刘知俊和辛培鲁惊讶了片刻，便再不往他这里看来，好歹让他心里安静了下来。

李弘益一行人并未久等，就见温韬领一营骑兵，半护送半押解着一支小小的车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看到李弘益站在最前面，温韬远远跳下马来，行了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军礼，大声说：“报，人员已安全送至！”

李弘益摆了摆手，温韬便识趣地退到一旁，然后为首的一辆马车的车帘被士兵掀开，一个人从车厢里钻了出来，稳稳当当地跳了下来。

这是个颇有气势的老者，年纪大约六十来岁，单从气质来看，就是个久经沙场的主，双腿有些罗圈，一看就是经常骑马的。

李弘益笑着上前两步，拱手说：“太保别来无恙？”来人正是老将葛从周，他原本脸色严肃，一听到李弘益的称呼，顿时变了几变，黢黑的脸上似乎微微发红。

葛从周是濮州人，黄巢之乱时加入了这支农民起义大军，二十多年前朱温在郑州王满渡大败黄巢军，葛从周与两个结拜兄弟便投靠了朱温，并四处征战，屡立战功，在河南、河北道声名显赫，时人都惧怕地说：山中一条葛，无事莫撩拨。

朱温篡位谋逆之后，葛从周一直带兵对抗李克用，被封为左金吾卫上将军。但是葛从周的地位和名声实在太大，朱温对他一直很提防。跟他资历差不多的丁会就是因为受到朱温的猜疑，不得不装病让权。

葛从周也知道朱温对自己的猜忌，于是称病致仕，请求归老。朱温却不愿也不敢将他放回乡里，毕竟这位的威望摆在那里的，于是拜他为右卫上将军，移居于偃师。

李弘益的称呼，则是因为葛从周数年前因功被当时的唐昭宗封为检校太保，很显然，朱温给他的官职，大唐是不承认的，李弘益唯一承认的，是曾经的大唐皇帝授予他的官职。

葛从周也听出来李弘益对他称呼里的意思，脸色变了变，长叹一声：“吾老病在身，已经致仕，元帅若要治老夫的罪，便押我入长安罢。只是我家中妻小，受我连累，还请元帅看在老夫当年为大唐出生入死，侥幸绕得一二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