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明公主1

清晨的迪戈岛跟往常一样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海雾中，迟迟未至的阳光还没有驱走夜幕的苦寒。那些无家可归的穷海盗们依然蜷缩在已经熄灭的火堆旁，借着灰烬的余温多享受一会儿梦境的幸福。

戈兰城堡最顶层的房间里，地板上铺着最华贵的波斯地毯，两盏鲸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亮。萨尔曼岛主正往桌子上的水晶杯里倒着清亮的葡萄酒。

“辛苦你了，刚回来就又让你和我一起招待客人。”萨尔曼端起一杯酒递给了桌子对面的西塞队长。

“嗨，这有什么辛苦的。兄长太见外了。”西塞摆了摆手接过酒杯，“不过，兄长，这些东方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别人这么客气。”

“那个年轻公子叫郑海山，他是海龙王郑芝龙的儿子。至于那个女的，郑海山说是自己的表妹，姓李。”

“海龙王？他的船队可从来没到这里来过，甚至连莫卧儿也一般不过的。就算是他的儿子，你也不用这么恭敬吧。”西塞有些不以为然地喝了口酒。

“哈哈。虽然郑芝龙在中国南海盘踞了几十年，坐拥数万手下和几千条海船，敢跟尼德兰人作对，可我确实没必要害怕他。他手再长，也伸不到我们迪戈岛来。”萨尔曼笑着摇了摇头。

“那又为什么？”

“因为厚礼和利益啊。郑海山来的时候给咱们送了一船的礼物，都是精美的瓷器、丝绸，还有不少兵器。他带的水手也不多，虽然没告诉我具体过来的原因，但语气里也透露出一些，他们是来寻找一件流失在印度洋的东西。这种事我自然乐得给予他们方便了，至于恭敬，送给一个年轻人对我又有什么损失呢？”

萨尔曼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他们东方人有句话叫‘远交近攻’，这些年我们的船没少被尼德兰人骚扰，郑龙王也没少和尼德兰人交火。既然我们跟他们没什么纠纷，送些人情以后说不了有合作的时候。”

“哦，还是兄长想得长远。”

萨尔曼笑着摇了摇头：“当然，这些都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不远万里来迪戈岛，到底是寻找什么来的吗？”

西塞一脸佩服地举了举酒杯，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

“对了，你一回来就开始忙，我都还没问题，这次普瑞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们会落在英国人手里？英国人到底想要什么？”萨尔曼放下杯子问道。

西塞也放下了酒杯，严肃地说：“事情是这样的，上上个月我去巴士拉交货。交割完预备返航的时候。咱们埋在酒馆的钉子派人给我递消息，说普瑞娅被英国人抓去了，在“皇家船长号”上囚禁，英国海军那个菲利普爵士在沿海散布消息，要求见我们的人。”

“我本来没当真，不过因为正好就在巴士拉，所以我特地偷偷跑去庄园看了一下，结果庄园里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俩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仆。等我回到巴士拉，正好在酒馆看到了递消息的穆辛。穆辛告诉我，普瑞娅和他去年开始就弄了条船出海玩了。他还专门派人送信来岛上。大哥，你知道这事吗？”

萨尔曼摇了摇头：“信我没收到。先不说这个，你继续。”

“穆辛告诉我，他们失手把‘音乐总督’库桑的废物儿子给打死了，结果莫名其妙地引来了英国‘皇家船长号’的追击。对方火力实在太强大，根本来不及逃跑就被俘虏了。知道普瑞娅被抓这件事是真的，我自然不可能不管。想着英国人要见我们也许是为了钱财，正好我刚交完货，就带人准备了一下，联系了英国人，随后乘船跟他们在海龟岛见了面。”西塞顿了一下，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

“他们要的肯定不是钱。”萨尔曼把玩着一只炭笔。

“没错。我在海龟岛见到了‘皇家船长号’的指挥官菲利普爵士。他是个奇怪的家伙，在荒岛上交易也会专门带六个乐师伴奏。见面之后，他根本没提钱财的事，确认了身份就直接把普瑞娅她们放了。随后他邀请我去他们的军舰上参观，并且请我用餐欣赏音乐。直到我离开前，他才说想和我们合作，一起对付印度洋上的尼德兰人。”

“你答应他了？”萨尔曼严肃地问。

“当然没有，这种大事我怎么可能贸然答应。不过我肯定也不能直接开口拒绝。菲利普倒是很理解，他跟我说了英国海军未来的计划，许诺我们一旦和他们合作，就能得到国王的授勋，迪戈岛会纳入英国的版图，成为一个新的海军基地，但依然全部由我们管理。他知道这件事最终还是需要您来决定，所以派了两个海军士兵和我一起回来， 并且给您带来了一封信。”西塞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厚厚的书信，双手拿着轻轻放在了萨尔曼面前。

萨尔曼拆开书信，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随后放在了一边，半天没有说话。

“兄长，以前尼德兰人要我们帮他们，你不同意。现在英国人也要我们帮他们，还把普瑞娅送回来了。你还是不同意吗？”西塞俯下身，看着萨尔曼说，“说真的，兄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英国人的军舰，就那艘‘皇家船长号’，那真的是一艘战争堡垒，就算给我十条船，我都没有信心击败它。可他们在这里还有‘阿伯加文尼伯爵号’，而且新的战舰还在建造。现在英国人还没有完全打败尼德兰人，可我觉得未来这片海洋必然是属于英国人的。趁着现在我们对他们还有用，早点和他们合作多好啊！”

“我再考虑考虑吧。”萨尔曼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抿起了嘴，似乎正在盘算。

“兄长，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们有机会摆脱海盗头子的身份，让普瑞娅真正成为贵族吗？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西塞有些激动，他不明白萨尔曼为什么还需要考虑。

“西塞，迪戈岛能有今天，是我们一起经营的结果。可说到底，我们也不过只是一群海上的中转商，从海盗们手里拿走他们抢掠的货物，再转手卖给陆地上的大商人。除了这座岛上的海防、卫队，我们所拥有的，也只有几十艘船了。可以说，沿海任何一个国家和势力，都有能力吃掉我们。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不值得，也因为我们并没有影响到任何一个君主的统治。在他们眼里，我们不过是一群大一些的海盗罢了。”萨尔曼顺手取过一张地图，指着印度洋周围的国家和势力说。

“可是，一旦我们真的完全投靠了英国人，把这里变成英国人的军事基地。那么，我们就会立刻变成尼德兰人、奥斯曼人甚至阿拉伯人眼中的一颗钉子，这颗钉子会威胁他们的统治。到那时，他们怎么可能还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可到那时候英国人也会帮我们啊，我们会拥有更强大的军舰。何况，以迪戈岛的防御工事，哪个国家的海军都未必啃得下来我们啊。”西塞身为护卫队长，十分清楚迪戈岛如同獠牙一般的海防工事，根本不是几艘船能够攻打下来的，‘皇家船长号’也不行。

“是啊！正因为我们有坚固的防御措施，这些英国人才会示好招揽我们，如果没有它，英国人早就直接抢占了。可是，我们一旦投靠了他们，你说英国人是愿意继续让我们管理，还是想办法除掉我们换上他们更信任的自己人？说到底，他们现在需要我们，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彻底占领这片大海，需要我们给他们干活儿卖命。一旦他们真的彻底拥有了这片海洋，你觉得他们还会再留着我们吗？”萨尔曼分析着。

“那可是贵族，真正的贵族，他说的话还不可信？”西塞支着桌子急切地比划道。

“唉！你还是不太了解陆地上的人。要知道，绝大数情况下，贵族们所说的话，可是比海盗更不可信。”萨尔曼笑了起来。

“可是.....”

“好啦好啦！天都亮了，你先回去休息休息。这件事我肯定会慎重考虑一下，过后我会抽空见见那两个和你一起回来的英国士兵。对了，这几天要注意观察郑海山他们的动向，想办法查清楚他们来迪戈岛到底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萨尔曼起身拍了拍西塞的肩膀，打了个哈欠。

护卫队长阴沉着脸走出戈兰城堡，回到了城堡一侧自己的石楼里。挥手赶走前来服侍的女佣，他独自走上二楼，推开了一扇房门。

“欢迎回来，西塞队长！”嘶哑的声音响起。昏暗的烛火旁，一个高大的身影抬起头，漆黑的帽檐下亮起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眸，赫然是早已葬身鱼腹的“萨拉丁的弯刀”号船长赛义德。

李瀚和奥登垂头丧气地走在街道的石板路上。他们刚刚被普瑞娅赶出了戈兰城堡。

刚才李瀚把自己和奥登前后的经历又跟普瑞娅讲了一遍，普瑞娅开始倒是很平静，一直安安静静地听李瀚讲述自己的身世，还不时打断他追问。后来李瀚说起自己和奥登必须回迪戈岛的原因，普瑞娅突然生气地骂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些，非要自己想办法？你告诉我我直接把船开到这里不就行了！”

李瀚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奥登还在一旁傻乎乎地点头附和。然后普瑞娅就完全不给他俩任何解释的机会，提着鞭子一路把他们赶出了城堡的大门。不过，在卫兵开门时，她悄悄地把李瀚拉到了一边，瞪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说了句“下一次再放弃我，我就不会再原谅你了！”

“船长是不是真的生我们气了。”奥登回头看了一眼遥远的城堡，有些担心地问，表情十分不安。

李瀚脑子里还想着刚才普瑞娅拉着自己的手跟自己说的那句话，完全没听见奥登的问题。直到奥登摇了摇他，又问了一遍，李瀚才反应过来。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没有真的生气，不过肯定是有些埋怨。”

就在这时，他们身前不远处的酒馆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其中还夹杂着胡尔木尖利的叫嚷。李瀚抬起头，看到声音的来源恰好是不要脸的胖吉姆开的那座酒馆，便皱着眉头拉着奥登走了进去。

白天的酒馆客人并不多，仅有两堆客人，一堆围在墙角的一张桌子旁吵嚷，另外几个则坐在柜台边喝酒看热闹，这几个人赫然是女妖、胖子和瘦子等“虎鲸号”上的人。看到李瀚和奥登进来，瘦子愣了一下，跳起来就要骂，却被女妖拽回了椅子上。

“女妖姐.....”李瀚欣喜地抬手就打招呼。

“滚！”女妖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丢下几个银币，起身挥手就叫瘦子他们走。

“干嘛要走，我还想看会儿！”胖子嘴里塞着一大块面包不服气地嘟囔。

“有什么好看的，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何况这两个都来了。”女妖不耐烦地说。

“你们都活着，真是太好了！”李瀚脸色有些僵硬地说。

“好？你挺好倒是真的！”女妖停下脚步站在李瀚面前，嘲讽地说：“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只有我们几个？大胡子死无全尸，猴子被桅杆砸死了，秃子肚子直接被炮弹砸了个窟窿......”

女妖越说越气，突然一口吐沫吐在了李瀚的身上，随后拽着胖子的胳膊，带着几个人从他们身边扬长而去。瘦子走过的时候还故意撞了奥登一下，结果差点儿把自己撞飞。

大门外瘦子和怒骂声依然充耳可闻，奥登伸手拍了拍李瀚的肩膀，小声说了句：“先把胡尔木弄出来吧。”

墙角的桌子那里，几个海盗正围在那里推搡，胡尔木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了出来。宽大的柜台后面，胖吉姆正笑眯眯地抛着一个硬币玩，他的几个手下也都靠在墙上，似乎完全没有掺和店里这些纠纷的意思。

见到女妖他们走了，胖吉姆满脸笑容地走出柜台拍着李瀚的肩膀说：“瀚！你回来了啊！真是太好了，怎么都不跟吉姆叔叔说啊！早知道你回来我就去看望你和丽瓦了！怎么样，这次出海发财了吧？”

李瀚皱了皱眉头，他不想跟这个虚情假意贪财吝啬的死胖子说丽瓦已经去世的消息，勉强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指着墙角说：“这......”

“哎！不用管他们，赌钱输了闹腾罢了。”胖吉姆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凑上前亲热地说：“瀚，我这可是好几个月都缺水果啦。你还记得不，你答应吉姆叔叔继续去摘果子，弄鸟蛋的。叔叔当时可是给你很大一包吃的呢！”

李瀚打心眼儿里犯恶心，不过他也明白，现在没必要和这个死胖子翻脸。他半低着头，假装很恭敬地说：“吉姆叔叔，我这是才回来，忙过这两天再去弄果子和鸟蛋。您放心，东西肯定还卖给您，都是老价钱。”

“哈哈......”胖吉姆满意地揽着李瀚的肩膀，“我这好侄子真是当了大船上的水手，就是大气。阿辛，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李瀚倒一杯酒啊！”

扑面而来的狐臭味熏的李瀚差点儿吐出来，背后的奥登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最近他们明显被普瑞娅传染的也有一些洁癖。

挣扎着把脑袋缩出来，李瀚指着墙角人堆里的胡尔木说：“那个瘦子我认识，还欠他一点儿人情。吉姆叔叔，他到底怎么啦？”

“哦？”胖吉姆收回了胳膊，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眯眯地说：“瀚啊，那你可要多教教你这个朋友了。他一个人跑来酒馆赌了一夜钱，也不是哪艘大船上的水手，结果赢了一堆钱就想走。迪戈岛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啊！完全不懂规矩嘛！输钱的人肯定缠着不让他走嘛！”

李瀚和奥登不由得面面相觑，没想到胡尔木赌钱的水平还挺不错。这时，人群中的胡尔木也看到了奥登高大的背影，连忙开始大声求救。奥登走上前一把拨开人群，把胡尔木拎了出来。那群围着的海盗被奥登高大的身形吓了一跳，不过他们并没有退散，反而抽出弯刀散在了一旁。

“规矩！规矩！”胖吉姆完全无视即将发生的冲突，对着李瀚搓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咱们干海盗的，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不懂规矩可不行啊！”

“明白，明白！”李瀚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