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2012年，5月4日

晚上下班后回到楼下，正在掏钥匙的空当，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尚未回头我就笑了起来。回过头更是喜不自胜，姑姑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个淡黄色的搪瓷盆。盆的盖子被保鲜膜缠了好几圈，确保不会在摇晃中溅出里面的汁水。“姑姑，你怎么来了？”

“你哥不知道从哪弄来点排骨，我都炖了，盛出来一半，拿给你和你媳妇补补。瞧你瘦的，学学你哥，看他结完婚胖了多少斤，你看看你，更瘦了。”

接过姑姑手里的盆，感觉最少也有五六斤的分量，而且还是热乎乎的。“上去坐坐吧，姑姑，正好她妈也在，顺便尝尝她的手艺。”

姑姑虽然答应上去看看，但是还得回去照顾孙女，因此执意不肯多坐，更不肯吃饭。

进了门，刘一正躺在沙发上吃香蕉，看到我身后跟着姑姑，自然吓了一跳，赶紧整整睡裙下摆，“姑姑来啦！”

“快躺着吧，没事，不用见外，你妈呢？”姑姑低头寻找拖鞋。

可我看见地板上有不少灰尘，似乎这一整天都在等待我回来打扫，索性把姑姑轻轻推进了沙发里坐下。“不用换了，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我注意到，岳母正在厨房忙碌。我相信她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但似乎没有兴趣和我们打个招呼。我也懒得多说，将搪瓷盆端到茶几中央，小心翼翼的解开袋子，一点一点的剥掉上面的保鲜膜，生怕撒掉一滴汤汁都是浪费。

“这是什么啊？”刘一好奇的把头探过来，缝隙中钻出来的香味已经让我难以抑制口水的翻涌，而刘一喉部的一阵骚动也出卖了她的想法。

“排骨！我没你婆婆做的好，凑合吃吧。杨正，快去拿两双筷子，和你媳妇趁热吃点，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这才钻进厨房，岳母身前挂着不知道何时买来的布围裙，而我的硅胶围裙还安静的挂在墙上的粘钩里。岳母的右侧嘴角也沾了不少面粉，而面板上，已经有一张面饼叠做三层躺在那里，在岳母手腕的轻轻抖动下，慢慢化作柳叶形的面片。炒锅还扣着盖子，也不知道里面做了什么卤子。

“妈，先出来吃点肉吧，面不用着急。”我好心向岳母发出邀请，也是希望她能感受到来自我家人的热情，让她相信刘一在这里可没有吃苦。

“你买肉了？什么肉？”岳母停下刀，把切好的面片堆成一座小山，抓一把面粉撒上去，然后上下抄了两把。

“排骨，我姑姑做的，出来一起尝尝吧。”我从碗柜里拿出筷子就向外走，出乎意料的是岳母在身后紧紧跟随。

我刚把一双筷子递给刘一，正后悔没多拿两双，犹豫手里这一双该给姑姑合适还是给岳母合适的时候，岳母突然问：“这是猪肉吧？”

“嗯，猪肉，新鲜的排骨，我儿子中午带回来的。羊肉那玩意儿膻味重，牛肉炖不好就咬不烂，我就只会瞎做点猪肉。杨正，快给你妈夹一块尝尝。”

“你们吃吧，我不吃。”然后看了一眼刘一，“你最好别吃，猪肉是发物，又是寒食。但这是杨正姑姑做的，你就尝尝吧。”

“猪肉是发物？我不懂啊，我儿媳妇怀孕那会也吃啊。可能你们更懂吧，那要是不合适就别吃了，健康重要，听你妈的吧。”姑姑有些歉意的看着我，“杨正，那你多吃点吧，吃不了就放进冰箱，明天热热也能当一顿饭。”

岳母转身回到了厨房，继续响起了铁与木之间的咣当之声。虽然我学的是西医，但是一些中医的常见理论多少也听老师讲过，发物适量食用对大多数人不会产生副作用或引起不适，只是对某些特殊体质以及与其相关的某些疾病才会诱使发病。但目前现代研究在这一领域上没有确切的科学依据，吃了这些所谓发物是否一定会导致孕妇的不适。尤其在没有中医理论的西方，难道那里的孕妇怀孕后就不吃肉了吗？至于食物的阴阳属性，我一直没搞清楚。

姑姑接着就起身，“小刘好好休息吧，我还得回家伺候小的呢。改天去姑姑家玩啊。”

“姑姑再坐会儿吧！我哥我嫂不在家？”

“你哥在家和不在家有什么区别，他能看了孩子？”姑姑自己也笑了，走到门口对着厨房的方向轻喊，“小刘妈妈，你忙吧，我先回了，改天请你吃饭啊！”

“啊，你坐吧，饭马上就好。”岳母回头瞥了一眼，赶紧把目光集中在手里的刀上。

“不用了，你快忙吧。”姑姑看了我一眼，左手轻轻在我脸颊上拍了一下。“快陪媳妇吧。”然后自己拉上了门，楼道里响起了她下楼时的声音。

而就在晚上吃过饭，我正在看新闻的时候，母亲打来了电话，“吃了饭没有？”

“吃了，妈，怎么了？”

“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和你说几句话。”母亲的声音带着阴沉，让我感觉到不适。

我走到阳台，把身后的门关上，尽量把声音隔绝的彻底一点。“方便了，说吧。”

“下午你姑姑给你送过去肉，怎么个意思，小刘的妈妈还嫌弃了？”母亲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每一个字进入耳道后都像子弹一样充满威力。

“没有嫌弃，她妈怕她吃了不舒服，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尽量按照她们的规矩来吧，我也不能干预。”

“狗屁！什么一方水土，不都是中国人？不都是山西人，能差多远？我告诉你杨正，你别太不像话了，一点男人样儿都没有。别忘了你姓什么，关键时候你得站在自己家人这边，别老胳膊肘向外拐，什么话都向着你媳妇。你媳妇是生你了还是养你了？”

“妈，咱这是讲道理呢，不存在站队问题。”透过玻璃，看到母女俩正在开心的看着电视。

“不行，你妈今天就不讲道理了。你姑姑给你哥看孩子那么辛苦，还想着给你们送点排骨，你哪怕不吃，也不能当面拒绝吧，一点也不心疼长辈？咱不是说谁的坏话呢，你嫂子怀孕，你姑姑都没给她做几次排骨，你可倒好，这事做的，太伤你姑姑的心了。我看你以后怎么面对你姑姑，你怎么和你哥相处。”

“也没你说的那么过，咱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姑姑真的生气了，生的也是小刘她妈妈的气。我姑姑是明事理的人，不会怪我和我媳妇。这个事要是想不明白了，生气就生气吧，反正两个人估计一年也不打几次照面，干脆以后别见了。”我相信姑姑不是那嚼舌头的人，但一定也是问候中，让母亲听出了点什么。

“杨正，我问你，你姑姑去的时候，她妈是不是在厨房做饭呢？”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父亲夺了过去。

“嗯，是。”

“你姑姑走的时候，她妈也在厨房里，没出来送。这点，没冤枉她妈吧？”

“没有。”

“一点礼数也不懂！你姑姑是什么人，几乎就是除了你父母你最亲的人了，说起来不亚于你爷爷。她妈怎么回事儿，进门不迎接，就当她是没反应过来。出门要走，就算不是亲人，是客人也该送送吧？搞什么鬼？太让我失望了！厨房有多大个买卖？是糊了锅了还是溢了水了？简直不像话！”

“行了，爸，你也消消气，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把你再气着，你儿子罪过更大了。至于姑姑那，随后我亲自道歉。”其实我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我也不能对着岳母指点，那我就更不懂事了。

“没事，你爸不是那么容易气着的。这个事，你也不要跟小刘说了，她怀着孩子，你别和她说了，万一吵起来，再有个好歹，你更是吃不了兜着走。算了，我就是要你个态度，你知道向着你姑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就行，别的没事。”

电话立刻回到母亲手里，“这两天都是她妈妈做饭吧？你没有再下厨吧？”

“没有。”

“那就行，好歹吃口现成的，好不好吃你都能轻松点。你也不要嘴太挑，还能指望别人做的都和你妈做的一样了？小刘这两天睡的好不好？不行你就到小卧室睡去，让她妈和她睡一起。”

“行啦，妈，你都管到你儿子和谁睡觉上来了？”

晚上在我确定隔壁房间响起了鼾声后，忍不住向刘一提起父亲的不满，倒不是指望她能劝说她妈，只是想了解一下她理解的她的母亲的想法，我也好去给姑姑一个交代。没想到刘一听了我的话，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你家人真闲啊！都是一家人，有没有必要那么客套啊？”

我们真的是太客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