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2012年，4月1日

原本开车直接回母亲那里只需要十分钟，可我兜兜转转，愣是绕着水果市场走了一圈，过了半个小时，刘一都是一言不发。倒是微红的眼眶，如今看不出明显的痕迹了。可我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渐渐的也被并不强烈的紫外线晒的胳膊发疼。“咱还回不回了，你给个痛快话。”

“怎么啦！我在外面散散心，兜兜风怎么了？你要是着急回，你就把我扔在路边，我自己走着也能回去。不安慰人就算了，别跟我火上浇油。我这是等爸下班呢，回去一气两个人都说了，省得我还得解释两遍。”刘一胳膊架在车门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窗外除了来来回回的人群，一点生机也看不到。虽然这几年和平市政府投资种了大量的树，但依旧听不到儿时的鸟鸣。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生男生女又不是女人决定的，Y染色体在男的这边，连中学生都懂！”索性把车靠在路边，窗户关起来，省得路人听到细枝末节去胡乱编故事。

“你不懂！现在好多人都说，生男生女和女人也有关系，说是酸性体质的女人生女孩，碱性体质的女人生男孩。我怕你妈把这事，怪到我头上了。”刘一把头扭过来，眼睛似乎充着血丝。

“胡说八道！身体酸碱性和受精卵发育倒是能扯上点关系，和你说的那个没关系啊，别捧着网上的垃圾当宝贝。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愿意要，现在都妥协了，你们还想咋样。再说了，女孩子有什么不好的？你自己也是女人，你就这么看不起女人？”

“你懂什么？女孩子生下来就是受罪。女人来月经有多痛苦你知道吗？有人在网上说，就像是拿着刀从你身上刮下一层皮那么疼，你们男人了，哪有这层罪。还有，将来生孩子的，不都是女人吗？十级痛楚啊，你们能想象吗？”刘一紧握双拳，就像两个结实的鼓槌，但砸不到合适的鼓面，只能在空中僵持的举着。

“我是不能想象，所以我说咱别要孩子，你当是为我一个人考虑呢，我不也是为了你考虑了。是你不听我的劝告，现在怪得了谁？总不能把造物主骂一通吧，谁让她把女人设计的生孩子那么痛？”

“你还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亏你还是学医的。人家网上都说了，女人这辈子，生孩子是个重生的机会，能够把体内积攒的十几年的毒都给排出去。而且，如果这辈子不生孩子的话，就会生肌瘤。”

“我说，亏你还是医科大毕业的，虽然你不学医，但也不至于一点常识也没有吧。你要是天天上网学的都是这些东西，那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不要上网了。”本来我就反对她在家总是对着电脑，担心辐射太大影响胎儿。现在，这种反对我又找到了新的依据。

“回家！”刘一无处安放的双手，最后交叉挡在胸前，气呼呼的像是要睡去。

进了家门，果然父亲已经提前回来，帮着母亲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回来了？那就准备吃饭，你妈一上午就忙活这条鱼了，还嫌人家菜市场杀鱼的处理的不干净，回来家洗鱼用了快一吨水，真是让吃不上水的山里娃骂死了。”

“我凭什么管他们吃得上还是吃不上水，我按照国家的规定，该缴税缴税，该交水费交水费，我又不是相关部门的领导，凭什么骂我。”母亲身体转好之后，骂人的时候底气也足了。“累了吧，小刘先进卧室躺会儿，我给你铺的新床单。一会儿饭盛好了我让杨正给你端过去，不想动就在床上吃也行。”

“妈，你快惯的她没样子了啊！”

“你知道个屁！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踩进鬼门关，嫁给你们这两个王八蛋东西，女人算是瞎了眼了。”

“唉，好好说话，我可没得罪你啊。”父亲拔掉了高压锅上的塞子，一道气柱在天花板上打开了一道花。

“妈，爸，有个事我先给您说一下，我怀的是女孩。”刘一换了鞋，说完这句话，就匆匆跑进了卧室。

母亲手里的刀在那一瞬，也停了下来。“女孩就女孩吧，都是自家的骨肉，生什么不一样。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女孩好啊！我当年就想要个女孩，生下来才知道是男孩。那又咋，总不能送人吧？检查的怎么样，孩子还健康吧？”父亲不紧不慢的说着，似乎并没有失望，反而有些窃喜。

母亲的刀在空中停留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放到一旁。解下围巾扔到父亲的手里，“我去看看她。”

当厨房里就剩下我们父子的时候，看着母亲关上了卧室的门，我虽然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她们也听不到我们说什么。“爸，您说实话，您介意不介意生男生女。我知道我妈都是装的，她想要孙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能理解你妈就行了，随后你们回去了，晚上我再和她慢慢说。对于我来讲，确实我真的喜欢女孩。这里面还有个小故事，你不知道，今天我偷偷告诉你。你还记不记得你大概六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天天住在你爷爷那边，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知道啊，那会儿爷爷和奶奶告诉我说，我妈要准备考试。可惜后来也没考出个什么结果。”

“那会儿你还小，也只能那么说。其实那会儿你妈做了个小手术，从肚子里拿掉了一个小家伙。没有办法，以前计划生育查的太严，抓住以后不是说罚款这么简单，我和你妈都得被单位开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了你，没办法，那孩子不能要。”父亲揭开了自己陈旧的伤疤，就算血干了，疼，多少还会有。

“我真不知道这事，从来没人提过。”

“大人的事，怎们可能都告诉你。而且，我一直认为，当时你妈怀的，是个女孩。所以我一点也不介意你们生男孩还是女孩，其实，生个女孩，我心里，好像还更高兴一点。这个事你知道就行了，谁也别说，烂在肚子里。”

我看着父亲两鬓斑白，就像被生活和秘密在慢慢榨取生命，突然有一种抱抱他的冲动。但是转念又觉得，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恶心了，只会让两个大男人都觉得不自在。

“去，叫你妈去，面条我不会扯，一扯就断。有什么话，随后再说。”

我轻轻的推开卧室的门，母亲看到我以后，把手里的纸巾塞到刘一的手里，“你爸叫我扯面呢吧？笨死了，一辈子连个面也学不会，我死了他还不活了。”母亲粗鲁的拉开门，“多陪陪你媳妇。”

我走过去，刘一立刻收敛了泪水。“我妈说你了？”

“没有，她让我安心照顾身体，说她就是那么一说，让我不要有压力。说不管生的是男孩女孩，她当奶奶的都高兴。而且你妈还说了，当年你妈生你的时候，知道了是男孩，你奶奶还多给了她一点钱。她不会，之前答应给孩子打一个100克的金锁，一克也不少。而且你妈说，为了不让我多心，还会加倍对我好，不让我有压力。”

“你看，这多好，你还因祸得福呀。”

“可是，你妈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受。”那眼泪就像是蓄谋已久，竟然比之前在医院里流的还要急，瞬间突破了纸巾的防线，滴到了衣服上。

“杨正，带小刘先出来吃点鱼，妈炖了一上午，这还是专门请教了一个五星级的大厨师，都有秘方的，可把你妈累坏了。”见这边没什么反应，“行啦，别哭了，女孩咋了，生女孩还好呢，将来上学、就业不用承担那么大的压力。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厉害，要是像杨正那个德行，连媳妇也娶不上。听妈的话，赶紧出来，没多大事儿。”

刘一直到把手里的纸用完，才无可奈何的走出卧室，一屁股倒在沙发里，像个孩子一样当着父母的面冲我撒娇：“你给我盛一碗。”

我刚接过碗，桌上的手机就响了。我看见是祖父的号，赶紧努努嘴，让父亲接了起来。

“喂，爸。。。。。。回来了，都挺好，一切正常，很健康。。。。。。和前两个一样，都是女孩。这就和工厂制造玩具一样，一批的性质都一样。他们这一批都是男孩，到了下一批，又都成了女孩了，倒是不怕比例失调了。。。。。。明天我可能有会，等到后天我再叫你一起吃饭吧。。。。。。”

父亲后来听了很久，才把电话放下。

“咋了，咱爸说啥了？没有不高兴吧？”母亲有些紧张的问。

“没有，让多注意休息，不让瞎吃瞎喝。另外说起这个清明节快到了，咱爸的意思是，他岁数大了，让我回老家给爷爷烧纸。大哥去年去过了，人家今年不愿意去了。这有个啥，我去就我去呗。”父亲眼珠子一转，盯住了我，“要不今年你陪我去吧，让你妈和小刘在家休息。你也很久没去看你太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