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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2011年,12月22日

作者:夏白桦 | 发布时间 | 2018-06-08 | 字数:3754

这是杨家第三代人的第一个满月酒,不过这么说有点牵强,因为,真正的第一个,已经办过了,只不过并不是在这里,这里的人也都无缘参与。而现在办的这个,也并不属于杨家。

当我带着祖父走进包间的时候,祖父急忙脱下帽子,摘掉手套,向着二嫂走去。自从我学会了开车,我对祖父承担的责任,就更多了。

孩子出生的那天,正巧是农历的小雪,因此二哥给孩子起的乳名就叫雪儿。而今天又赶上了冬至,又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不得不说实在有趣。雪儿出生的时候我见过,暗红的皮肤看不出什么端倪,仅仅一个月,就感叹造物主的神奇,雪儿的皮肤就如同天上的飘雪,不沾染一丝凡尘,两颗大眼睛如同成熟的葡萄。而且模样,像极了二哥小时候。

“让太爷爷抱抱吧?”祖父渐渐的也接受了年轻人的思想,并不会觉得自己德高望重就能从晚辈手里夺走孩子。他十分友好而耐心的询问,只会让所有人都不忍拒绝。“虎头虎脑的真好看!”

雪儿虽然在兔年出生,但我们这里,对待兔子非常忌讳,尤其是孕妇和产妇,严禁吃兔肉。因为兔子是三瓣嘴,担心孩子因此染上唇裂那样的恶疾。而且,这个病,也因为某对明星夫妇,受到了太大的关注。所以不管是哪一年出生,形容孩子,都要用带虎字的词语。

“爷爷您接好!”二嫂慢慢的把包裹在红棉袄里的雪儿搭在祖父的胳膊上。

刚才还眼珠乱转,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小家伙,就在和祖父近距离接触的一刹那,放声大哭。那样的嗓音,让人忍不住产生骨肉分离的痛苦臆想。

“不哭不哭,太爷爷摇摇啊!”祖父赶紧扭动着几乎僵硬的关节,双臂还像小船一样上下颠簸,粗燥的手掌还轻轻拍打着婴儿的屁股。可惜,任凭祖父已经又急又忙的流下了汗水,雪儿却哭的比之前更加猛烈,甚至嘴唇都由红转紫。

二嫂眉头微皱,却也不敢说什么。姑姑赶紧从座位里抽出来,闪到祖父身边,“爸,孩子认生,还是我来吧。”

“给你吧,别把孩子呛着。倒是好嗓门。”我看得出来,祖父十分不舍,但也只能无奈的交付。

而姑姑从祖父手里接过来的一刻,立刻倒手交还给二嫂,还大声的问,“是不是饿了,要不,你给孩子喂点?”

“没事妈,出门前刚吃了,而且,这会儿我也没有。”二嫂有些害羞,若不是我离的近,也听不到那蚊蝇一般的声音。

随后,母亲也在父亲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幸好是冬天,母亲穿的厚些,也不会与别人有什么不同。而且母亲在进门之前,刻意解下了围巾,让口鼻能够和空气有了直接的接触。二哥则尾随身后,手里提着父亲特意买来的红酒。我本以为,这一个月,二哥每天都要喝二嫂剩下的鸡汤、鱼汤,说不定又会胖一圈;又或者,每天晚上还得起床冲奶、洗尿布,也可能还会瘦一圈。意外的是,他丝毫没有受到孩子的任何影响,说起体重,也是不多不少,还踩在偏胖与肥胖的界限上。

父亲进门之后就东看看、西望望,在确认双眼的扫描后,才问二哥,“没有准备点红鸡蛋?”

“你瞧,我说准备点红鸡蛋吧,你说不用,你舅舅是个讲究的人。”姑姑赶紧给二哥解释,生怕这样喜庆的日子,二哥脸面挂不住。“人家年轻人现在都不讲究这些,而且那鸡蛋上抹的都是色素,也没人吃。”

“胡说!不吃就不准备了?那要是按照这个解释,饭店给你上菜之前摆在桌子上的盆景,走之前咱还得端走?根本就不是这个道理!”父亲看着匆忙把酒放在桌上的二哥,“守信,舅舅不是批评你啊,是说这个事。气氛很重要,今天咱们是给雪儿办满月,一进这个包间,就得能感受到这个气氛才对。气氛靠什么?靠得就是设计和包装,你说咱们为了简单,请帖也不下,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可以;米酒咱们喝不惯,舅舅给你准备红酒,没问题;但你连个鸡蛋也不摆到桌子上,是不是太有点欠缺?以后在单位组织活动,细节一定要准备到位。哪怕咱就是摆着,浪费几个鸡蛋才几个钱,要的是这个态度!”

“行啦行啦!有本事让你儿子赶紧摆酒,别说满月,什么抓周、白天、生日咱一个也别落下。说外甥算什么本事?”母亲又把矛头推到我头上,目前父亲可是唯一不催促我生孩子的。

“不要着急!我孙子到时候我就得监督了吧,守信还是应该自己多锻炼!对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旁边包间的人和你打招呼,有朋友在?”

“嗯,有几个单位的朋友,非要过来呢,我就在旁边给他们开了个家。”二哥强行镇定的回答。我觉得他和我一样,面对父亲的时候都有些发怵。

“这算怎么回事儿?孩子摆满月,还能家里人和同事一起请?守信,你倒是省事,我就问你,你陪哪桌?”父亲刚把母亲安稳的放进椅子里,迫不及待就又对二哥开火。

“我也嫌麻烦,但是他们非要来。”

“胡说八道!我就没听说过,你不告诉他们咱们在那吃饭,他们顺着味儿就找到你了?那还在银行上什么班,去干缉毒多好!”也许是姑姑的强颜欢笑让父亲发现自己的过分,突然又转换语气,“既然来了,就不要怠慢人家。咱们自己家人不存在什么冷落不冷落,你赶紧去陪他们吧,这边,就交给舅舅了。”

“你看舅舅对你多好,那你就过去吧,都是年轻人也自在点,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聊聊。”姑姑轻轻的捏了一下二哥的胳膊。

“那行,爷爷,您好好吃,菜不合口您随便点啊!”二哥一边说一边走到二嫂跟前,对着雪儿说,“宝贝!给爸爸乐一个!”

谁知道雪儿不但乐不出来,突然又是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

“瞧你那个傻样儿!”说罢带着点怒气走出了包间。

“少喝点酒啊!”二嫂担心吓着孩子,不敢大声说。可捏着嗓子说出来的话,速度慢的都追不上二哥的脚步。

“瞧他那个没出息样儿,还有脸说孩子呢!”一直沉默的姑父也忍不住说话了。

“咋了姐夫,好好的又说守信干啥?”父亲似乎忘记了,刚才就属他说的最凶。

“这个没出息东西,一点责任心没有!孩子半夜哇哇的哭,把我和你姐都给哭醒了,他还是睡他的。什么冲奶、换尿布都是我俩的事,就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给谁生的。小雅确实累得不行,没白天没黑夜的抱着孩子,这个东西,我就不知道咋就能睡的这么心安理得。”

“爸,守信在单位应酬多,也挺忙的。”二嫂也赶紧给二哥打圆场。

“他忙的是个球!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就知道和一帮狐朋狗友在一起喝酒,每天回来家一身的味儿,真是我年纪大了,要不然我一脚就给他踢出去了。”

“行了呀,姐夫,就在隔壁了,小点声。”父亲已经给祖父倒了半杯红酒,赶紧给姑父慢慢添了一整杯。让姑父只能对着酒杯紧张起来。“都踢了十来年了,能踢出去,早就踢出去了。这就和中国男足一样,就赖在家里了。”父亲紧接着又问,“咱大哥呢?”

“人家不来,说是咱嫂不舒服,两人在家喝米汤、吃焖面呢。”姑姑说完这话,换了个悄眯眯的语气,“其实,我觉得,就是不想来。你想吧,人家也是当爷爷的,结果孩子们不在身边,过来看见咱们这热热闹闹,不是给自己添堵了?不来算了,就这点钱,咱吃好点。”

“这有个啥?慢慢习惯了就好了,杨伟你当是这次不回来,说不定以后都不回来了。”父亲又像是不怀好意,又像是吃不着葡萄的狐狸,饶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让我反而摸不着头脑了。

“行啦,自家管好自家就行了,来,赶紧吃,吃了好回家休息。”祖父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不耐烦。若是在以往,他都只是安静的坐着,像一尊闭目养神的佛陀。

“服务员,起菜!”姑姑嘹亮的嗓音未落,就有四个凉碟端了上来。大家赶紧拿起桌上的消毒毛巾擦手,只有二嫂还在抱着孩子晃荡。

刘一自行走过去坐到二哥留下的空位,“嫂子,你赶紧吃,我替你抱会儿吧?”

“那行,你试试吧,看她闹不闹。”二嫂交的谨慎,刘一接的紧张。而最让人意外的是,雪儿不但不闹,竟然还发出了清亮的一声“哈”。

“哟!有意思啊,不怕小刘?看来这就是母性。小刘,抓紧时间赶紧要啊,你肯定是个称职的母亲。”姑姑的喜悦换来的是我的忐忑和母亲瞬间微涨的一脸红晕。

“姐夫,给孩子起的什么名字?”父亲和姑父轻轻碰了一下杯子。

“思涵。杨正,你说说这个名字好不好?寓意是什么?”

面对姑父的提问,我赶紧吐出嘴里的鸡骨头。“好,听起来温文尔雅,至于意思,我就不懂了,是出自《诗经》吗?”

“没有,思,就是我希望孩子将来能够见贤思齐,涵,就是要有涵养,不要和现在这个社会一样,总是充斥着一股贪婪浮躁的气味。”

姑父话音未落,二哥突然闯了进来,走到角落里,搬起一整箱老白汾就往外走。“舅舅,你不喝白酒吧?”

“不喝,我们喝红酒。你那边不够喝?”

“哪够啊,就着花生米已经喝了四瓶了。”二哥简单应付一句就赶了回去。

“好家伙!现在这年轻人,可比我那时能喝多了!”父亲是真的惊讶不已。

“杨正喝酒咋样?”姑姑问我。

“我不行,一个是酒量不行,二来我学医,对烟和酒有点抵触。”

“唉,你说你要是还在医院上班,该多好啊!”父亲冷不丁说的这么一句,让我在郁闷里晃荡了一天。以至于刘一从二嫂旁边回来的时候,俨然发现,她的碟子里干净的,连一块肉都没给她夹上。回到家,又是和我一通争吵。

但是吵归吵,刘一说的一件事让我格外在意。就是当我们送祖父回家的时候,祖父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刘一告诉我,应该是被雪儿那么一哭给闹的。我十分不解,这又有什么关系,很正常啊,小孩子哪有不哭的。

刘一告诉我,别看祖父是个文化人,但是人年纪大了,多多少少会有些迷信。在他们那里,人们相信小孩子能看到一些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在快死的老人身上,会很明显。所以,小孩子看到有的人,就会大哭,看到有的人,反而会笑。所以,老人都喜欢笑的孩子,排斥哭的孩子。

我不知道这话有没有道理,但是我清楚,明年,祖父就是七十三岁了。中国人对这个数字,都是很忌讳的,这已经和迷信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