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潼关之战（三）

战斗进行到第三天，朱友宁终于扛不住了，于是主动撤退，退到了四五里外的第二环坑道，曹用行并未继续追击，而是先命人将被挖掘得到处是沟壑的道路填埋，然后才继续缓缓压上。

在他的中军大帐内，摆着一个硕大的沙盘，赫然是朱友宁辛辛苦苦布设了数年、自以为可以抵挡拖延大唐军队行军速度的阵地地形图。

彰义军都指挥使薛宗讷一张白胖的脸笑嘻嘻的，对着镇西军都指挥使魏元景说：“朱友宁偏是会挖！老朱家的人，倒是学会打洞了！”魏元景哈哈大笑了起来，直说：“老薛啊老薛，你这张嘴可真不饶人！”

他们两个有心思开玩笑，是因为到目前为止，大唐军队伤亡极轻，根据前方开路、打扫战场的后勤营统计，伪梁国大约损失了一两千人。

阴继武围站在沙盘边，他倒是有许多玩笑话在嘴边，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吭声，毕竟他的小叔父阴稚卿就沉着脸站在一旁。

阴稚卿现任镇西军行军司马，同时兼管着丙字火炮营，他比阴继武大了两岁，一想到自己不过比侄子晚了两三年加入当时的河西军，结果一步慢步步慢，现在阴继武都已经升任天下闻名的玉门军都指挥使，他更加没有好脸色看。

阴稚卿是个内心里很骄傲的人，说实话他连曹用行都是不服气的，只觉得这位都是沾了最好的朋友李弘益的光，才混到如今的地位。其余魏元景、薛宗讷，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很平庸的将领。

但是这些想法他从未表现出来，只是憋了一口气，想要做大唐第二个王彦章。王彦章蹿升之快，可以说是整个大唐独一份，次于他的温韬，好歹也有逼死王建的大功在，才能独领一军。

只是玩了这么多年的火炮，阴稚卿也知道，他的专长就在火器，若要组建一支火炮军，恐怕是不可能的了，毕竟火炮的优缺点同样明显，必须需要大量的步兵、骑兵来保护配合。

阴稚卿盯着沙盘，愣愣地想着心事，这时候曹用行从后帐钻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人。曹用行一面叫其中一名军官在沙盘又插了几枝蓝色的小旗，一面将被召集来的众将围拢过来。

他用一根长棍指着刚刚插好的蓝色小旗，说：“朱友宁后撤五里，又重新布防，兵力重点集中在了这里，还有这里。”

薛宗讷看了一眼，惊叹地说：“军情司果然神通广大，这么快就拿到了朱友宁的部署。若是咱们不知道，只怕大军行进，还真要费些工夫啊！”

朱友宁布设的阻击阵地，一如他当年在武功县阻拦李弘益时的办法，到处挖掘坑道，又积土为堆，砍伐树木制成木排，广布于阵前为遮挡。而且他细细思考之后，创造性地将坑道挖得弯弯曲曲，而并非是一条直线。

若是曹用行等不清楚底细，一头撞进来，恐怕还真要吃点儿苦头。然而数日前的第一仗，大唐军队的应对，让朱友宁内心很是慌张，他不清楚到底是对面知晓了自己的部署，还是靠运气蒙对的。

西都转运使蒋玄晖坐在军帐边缘，低着头默不作声。朱温建立伪梁，不久便以开封为都，称为东都，却将洛阳定为西都。

作为当年带领朱友恭、氏叔琮二人杀入皇宫，杀死河东夫人裴贞一、昭仪李渐荣并天子李晔的领头人，又受命杀死昭宗的八个皇子，蒋玄晖这些年很是低调。

当年朱温为了平定天下议论，也假惺惺地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将朱友恭、氏叔琮二人处死，连亲自动手的龙武衙官史太也被赐死。

他原本也是想要将蒋玄晖一并弄死的，但是他“受禅”不久李弘益就拥戴李柷登基，并四处散播言论，说朱温就是逆贼，朱温气的大怒，一时也忘了处理蒋玄晖。

蒋玄晖立刻找到了敬翔，又去走柳璨、李振等人的门路，花了不少钱，总算是说动了朱温，暂免了一死。但是蒋玄晖枢密院使的官职也被朱温罢免，只领了一个右领军卫将军的闲职。

相比之下，得钱最多的李振还是比较靠谱的，一贯是拿钱就办事，相当利索，没多久就给蒋玄晖谋了个西都洛阳转运使的实差。

这个官差远远低于蒋玄晖的心里预期，但是不久之后，他就听到消息，宣徽副使王殷和赵殷衡诬告宰相柳璨忠于唐朝，于是柳璨被斩首，临刑前大叫：“负国贼柳璨，死宜矣！”

听到消息的蒋玄晖吓出了一声冷汗，他知道朱温这是拿柳璨的人头来安慰“白马驿之祸”后惊恐不定的官场和人心，连忙又给李振送了一大笔钱财。

尽管从李振那里得到了保证，朱温是不会杀他的，但是蒋玄晖心中有愧啊！他在洛阳，每晚上做梦都梦见昭宗皇帝浑身血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身后还影影绰绰地站着好些人。

然后一向活跃的军情司，很快就找上了门来。蒋玄晖知道自己在朱温手下是没有前途的，说不定哪一天朱温想起自己来，这一条小命就不保了。他也知道李弘益和大唐更加不可能容他，但是军情司的密探向他保证，你蒋玄晖是必定要死的，但是你的子孙后代，不会受到牵连，将会受到军情司的严密保护。

内心底还有一丝丝良知的蒋玄晖，为了保全家族，也为了给自己赎罪，于是接受了军情司的任命，成为了伪梁国的一名卧底，代号“劁匠”。

蒋玄晖知道这个代号是什么意思，从河西传来的阉割公猪的方法，差不多快传遍了大半个天下，他不知道这个代号是谁给取的，却觉得背后的含义深刻。

朱友宁的部署，蒋玄晖很认真地听着，等到众将解散，他也跟着人群低调地走了出去，然后回到了后营。

按职责，西都转运使应该是向东都运送洛阳收缴的赋税货物的，但是蒋玄晖却被任命为朱友宁大军的粮草运送官，而且还不是主官，很显然，朱温和朱友宁这一对叔侄对他依旧不信任。

回到营中，蒋玄晖到帐内洗了把脸，便走了出去，身后紧跟着两名负责保护他的士兵，寸步不离。他也不在意，走了小半个时辰，一不小心被一名扛着麻包的小兵撞了一下，他当即大怒：“不长眼睛的贱奴！”

上去给了两巴掌，又踹了一脚：“脏了本官的官袍！”然后狠狠地啐了一口：“快滚！去干活！”等那小兵走远，他斜眼看了那两名士兵，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原本蒋玄晖可谓是朱温的死忠，否则当初进入长安，负责守卫皇宫的却不是别人，正是他蒋玄晖？然而蒋玄晖与朱温在称帝的方式和流程上出现了不同的意见，再加上他与昭宗皇帝相处数年，也渐渐有了感情，于是就被朱温慢慢疏远了。

被朱温当做杀了人就丢掉的刀，蒋玄晖如今可谓是失意。前些年李弘益命慕容阎昆攻王建的伪蜀国，伪梁上下都觉得，只怕这一次是要打个三五年，谁知竟只打了三个月！

被震惊了的蒋玄晖，又想起军中多有流传的李弘益火炮的厉害，蒋玄晖对李弘益执政以来的政策多有了解，毕竟洛阳离得这么近，然后他意识到，或许将来统一天下的，依旧是伪梁口中所谓的“西唐”。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快就答应成为军情司卧底的原因之一。送出了朱友宁的部署密信，蒋玄晖突然觉得心情很愉快，他有一种强烈的对朱温的痛恨，以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背叛感，仿佛一种别样的快意，涌上了心头。

受到了蒋玄晖送出的情报，曹用行立刻有针对性地进行了攻击部署。众将都以为情报是军情司的密探送来的，毕竟蒋玄晖的身份要保密，而且保全蒋玄晖的家族，是李弘益做出来的，知晓这件事的人不多，也就三五个人。

曹用行自然不会宣传，若是以前，他恨不得将蒋玄晖一刀一刀剐了，然而身为主攻虢州的方面军统帅，理智告诉他，蒋玄晖这个人暂时还有用处。

就在曹用行催促着前军整理道路时，坐镇华阴的李弘益，也接到了慕容阎昆的军报。率领残军困守龙驹岛的恭洛藏，居然趁着西海的大雪天，派出了使者，又联络上了多弥部。

然后慕容阎昆再次发狠，领精骑三千，越过了大非岭，杀奔多弥部所在的多玛城，斩首两千余，杀六千余，逼迫着多弥各部献牛羊并送质子。

李弘益扬了扬军报，对李存孝说：“看来慕容将军心急了啊！”慕容阎昆不愿意错过对朱温的大战，李存孝大笑：“燕国公灭蜀平蕃，战功赫赫，却不满足也！”

他大笑了一阵，微皱起眉头，说：“飞虎军已从夏州南下，天德军李将军业以接替，镇守夏州。元帅缘何对党项人这般不放心？”

天德军先前久在河东助战，这一次李弘益并未调李胜甲前来，却接替了李存孝，暂时驻守夏州，看着原定难军四州的党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