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坐立难安
随着热气扑鼻而上的浓郁香味扩散开来，用汤匙舀了一口大小的份量送入嘴里，温润的马铃薯与牛奶的甜腻混合滑落喉咙，许星蝶舔舔唇角缓慢地喝着。
这里的气氛实在很难令人愉快，她坐立难安，却又不敢抬头和董吃鱼对视，自己明明就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可是羞愧的感觉却爬满心头。拿起桌上的香檳一饮而尽，杯壁冰凉凉地。步调被打乱了！她心想。
“交了新男朋友吗？”董吃鱼越过酒瓶直直看着她。
他的话出乎许星蝶意料，许星蝶不禁盯着他的脸，不等她回话董吃鱼又开口继续说，“上个月你和那个男生去了美术馆，婚宴当天你们也是一起来的，对吧…”
句尾拉长拖得暧昧不清，他边说话边在两人的杯子里倒酒，瞅着金黄色的半透明饮料，许星蝶的手抖得几乎连酒杯都拿不起来。
找人调查我吗？许星蝶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不禁用力捏紧手指。如果他已经知道我和周俊杰去参加婚宴，那后来我们上宾馆的事一定也知道了吧！为何还一副冷潇潇地态度，这样到底是算什么？她不发一语板起脸孔与他对望。
看见她严肃的表情，董吃鱼偏着头稍稍笑着说，“你别这么紧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将右手按住左边的戒指，抚摸一会儿后便将它脱下。许星蝶睁大双眼看着董吃鱼将视线投注在戒指上来回扫描的脸庞，她不懂这个男人想要做什么。细长的手指捏着那枚闪亮，他微眯起眼。面对眼前的景象，许星蝶的脑袋顿时陷入混乱，头脑里快速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周俊杰平潇潇的侧脸。
将戒指放在铺有纯白桌巾及花束的桌上，董吃鱼转头向一旁的侍者再点瓶香檳。
“我已经不会和他见面了。”真的，许星蝶镇定地看着他。
“许星蝶，我对你是认真的。”董吃鱼把她原本抓着酒杯的手握住，将她拉向自己，“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你。”
此时这句话听起来完全没有真实感，许星蝶抽回手端起酒杯。
“所以我希望能有一个人好好照顾你。”
“我说过我已经不会再和他见面了。”逐渐失去耐心，许星蝶将刚倒满的香檳一口喝干。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要把我丢给另一个男人的话，犯不着把我约出来见面吧！不干不脆的态度一点都不像是董吃鱼的作风。
在来之前许星蝶就打定主意，要是董吃鱼开口要她当情妇的话，她绝对会答应。这是从一开始就做好的打算。毕竟她无法如此轻易地舍弃这段感情，是不甘心也好、真正的心意也好，她都不想再去想那些问题了。
我不能没有他，许星蝶看着坐在对面的他如此想着。
“我不想失去你。”董吃鱼躺回座椅，唇边泛起浅浅地笑意，他停顿一下接着说，“但是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所以要我玩爱情游戏吗？
明白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意义，许星蝶感到身体突然被电击般瞬间发麻，自己全身的血液直往上冲，几乎无法动弹。
入夜后餐厅被涌进的客人填满，穿着笔挺制服的服务生们，在纯白桌巾上闪晃过来来回回忙碌地身影。宽敞的店内不时传来轻微地餐具碰撞声，原本就已经听不清楚的音乐声，更是变成一片嗡嗡呢喃，董吃鱼的声音也掺杂在其中。桌旁放着的透明高脚杯缘沾上了口红，许星蝶瞅着那浅浅地一层淡红色看。
这种感觉就叫做空虚吧！她用力专注地盯着酒杯。要是周俊杰看到这幅景象，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许星蝶在心里苦笑。
现在她的心中充满懊悔，两个小时前在家里发生的事情，不断反覆在眼前播放。许星蝶紧抓着自己的手腕，上头彷彿还残留着周俊杰的体温，她知道自己真的后悔了。
她转过头看着董吃鱼缓慢地开口说，“我很爱你，一直都很爱你。”
“但是我无法爱到和你彼此伤害的地步。”
话说完她立刻从座椅上站起，许星蝶现在只看见周俊杰那充满寂寞的笑容。怎么离开餐厅她已经记不清楚了。踩着极快的步伐往前走，高跟鞋踏在地面发出规律的闷声。许星蝶站起来的同时董吃鱼也跟着起身，但她实在已经无话可说，就在他准备开口前转身离开。商店街两旁的招牌发出霓虹光芒，川流而过的车灯在城市划出一条条光影。
他没有追上来，连一点表示都没有。许星蝶抓紧皮包将手按在上下起伏的胸口上，真蠢，我真是蠢透了！她在心里吼道。
迎面而来的人流，一直漫延到商店街的尽头，马路上的景色，像来时倒带向后退，四周尽是热闹的氛围。双脚传来阵阵痛楚，许星蝶还是拼命快速地往前走，复杂的情绪和不安在身体里催促她。
周俊杰，我只求你千万不要离开。
被夜晚覆盖住的住宅区看过去黑压压一片，沿着坡道两旁往前延伸的路灯，彷彿没有终点似的，放出微弱的光芒。
“俊杰…周俊杰…”
玄关空荡荡地，许星蝶呆呆站在门口喘息，望着原本放有周俊杰鞋子的空位，她觉得自己好似被人甩了一巴掌。
我到底在做什么？许星蝶颓然坐倒在沙发，失落感跟着浮满心头，她仰头自皮包拿出香烟含住。独自一人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周俊杰遗留的气味，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香水味，混合纠缠在空气中，彷彿可以感觉得到他就在身边。许星蝶睁开眼吐出悠长的烟，看见的只有填满屋子的黑暗。
又回到原点了，她心想。
不，这比一事无成还要糟糕。许星蝶抬起手搓揉酸痛的额边，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此刻正开始折磨她，她拿起小茶几旁的遥控器按开音响，深深将淤吸入肺里。这么一来想必再也见不到董吃鱼吧！连周俊杰也失去了，落得一无所有，我还真是没用。
原来这就是贪心的下场啊！音响的液晶面板放出蓝色光芒，穿透黑暗直直照射过来，她眯起眼睛轻声哼着－－
“越是得不到越是拼了命想弄到手，最后连和你紧握的手也放开了，变得两手空空的我，在这片雪地里只能拥住自己。”
这是许星蝶第一次听到的弗勒的歌，到现在还记得牢牢的。真的是相当令人惊讶啊！看似那么细腻的歌词，却强而有力地插进心扉，痛得人喘不过气来。灵秀时高时低每一个回转的音符，贴合着心头浮出的画面，突如其来地，眼泪禁不住就会往下掉。这也许就是为何他们会如此受欢迎的原因吧！许星蝶眺望着楼房后头，那片一望无际的天空，月亮高高挂在深沉地黑夜中，显得特别的干净明亮。听着灵秀的声音，周俊杰是否也有被治癒的感觉呢？烟丝飘散在空气中。
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依稀可辨的只有模糊的轮廓。她睁大双眼努力想要看清楚，一阵强烈的酸意窜上眉间，许星蝶捻熄香烟站起来快步走向落地门。
这个房间安静得让人心烦意乱。
许星蝶站在音响前看着那毫无动静的机器，再次按了按键，我记得下午没有把CD拿起来啊！她歪着头盯着泛着蓝光的萤幕看，不死心地用力戳着按键。突然，原本抬起的手指就僵在音响上方。
不会吧！
音响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许星蝶倒抽一口气。
不会吧！恼里猛然滑过不祥的念头，她跑到放在一旁的CD架上，一张张仔细翻开寻找。
没有，这里也没有，到底在哪里？
双层大型黑色架子总共有四面，许星蝶索性将所有CD倒在地板上，大量的塑胶壳子瞬间“刷”地铺盖满地，把许星蝶团团包围住。伴随着手指翻搅的速度加快，不安在她心中不停向外扩散。
不会的，我一定忘在哪里了，不会的……
她跪坐在地边喃喃自语边在成堆的CD中来回拨动，硬质塑胶相撞发出嘈杂的敲击声，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外面有朵白色蒲公英的CD。望着这一片狼籍，她紧皱起眉用力喘息。月光透进窗户照亮了半个屋子，外壳歪歪斜斜杂乱地仰倒在地，许星蝶紧抓住膝盖，无法相信的心情和难过溢满整个空间。
渐渐意识到情况的严重，她站直身体往卧室的方向冲去。
站在床前好一会儿，许星蝶才发现自己在流泪，眼泪完全不受控制流出，沿着嘴角侧颊滴落在手腕。
如果绝望有实体的话，此时此刻正硬生生将她的心脏撕成两半，就像墙壁上那张残破的海报一样。站在商店街前，人潮来来往往流动交错在十字路头，许星蝶停下脚步不住喘气。刚才一口气从公寓奔跑到商店街来，几乎要耗光她的力气，早就已经疼痛不堪的双脚也开始发抖。她扶着便利商店旁的透明门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旦停下动作脑袋就又陷入混乱。
她想跟周俊杰解释，想要请求周俊杰原谅她，她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对不起…”额头抵上玻璃，冰冷的触感紧贴住肌肤。
见到周俊杰要说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要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吗？根本没有什么误会，她自始至终都是在情感勒索他。做了那么多过份的事情，说了那些话语，伤害尽他之后，再跑到周俊杰跟前哭着说其实她爱的人是他吗？
所有发生过的事情蜂涌而现填满心头，眼眶渐渐矇上泪水。
利用周俊杰的温柔为所欲为，我是个卑鄙的小人。
许星蝶咬紧牙关手指也捏得死紧，泛白的指骨上显露出细细青色经脉，竭尽力量，眼泪还是没办法忍住。她趴伏在贴有促销海报的商店门墙上，肩膀大幅度上下抽动。事实已经再明白不过了，犹豫不绝的心情，觉得痛苦、需要安慰，她想到的永远都只有自己，现在变成这副模样，哪里还有资格要求周俊杰原谅？
但是，但是她还是好想见他。
漆黑的房间里，月亮自窗户投入一束束淡淡地光芒，被稀薄得漫着细小灰尘的光所照亮的，是墙上只剩下半张的海报。灵秀残破的脸庞。
许星蝶挺起身体转身向街道彼端走去，五彩繽纷的霓虹灯光在她眼前如跑马灯流逝闪动，她觉得好累好累，双腿却不听使唤直直往前行。
流光人影不断晃过，倏地，她加快步伐，拼命地像是要甩开前方的街道般奔跑起来。
只剩下半张的灵秀的面容依然那么平潇潇美丽，但许星蝶的身体却在剎那被冻结成冰，呼吸困难。周俊杰站在这张海报前感觉到的所有痛苦排山倒海，重重槌打在她的四肢。她都感觉到了。
站在人群拥挤的街头，喧嚣声嚷夹杂灯光无法抗拒溜进体内，许星蝶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视线里尽是繚乱的招牌，她喘不过气，失去远近感。迎面扑来的人群好像都在盯着她看，她咬紧下唇，努力抑止想要尖叫的冲动。
人总是在绝望的边缘，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做不到。
马路另一端，摩天大楼外的巨型看板，灵秀冷冷望着这个闪耀繁华光芒的热闹城市。十二月，暖暖的冬阳普照大地。林梁业拿出含在嘴里的淤，稍微用力捻熄在烟灰缸里，视线跟着动作移回室内。
“美味午餐店”里弥漫着浓郁的食物的香味，邻桌传来阵阵餐盘碰撞声。穿着绿色围裙的女服务生手脚利索收拾食用完的空盘，绑着马尾的侧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给人舒服亲切的感觉。不一会儿已收拾得相当干净，擦试过的木质餐桌上泛着微微水气，周俊杰端起茶杯凑到唇边。
温和的粗茶，尝起来有着些许涩味。周俊杰很喜欢这种朴实的味道，在午餐店里特别有滋味，他抿了抿唇，将深咖啡色的小茶杯放回桌上，杯身绘着银杏叶的图案。
“真快啊！转眼间就又要过年了。”林梁业拿起烟盒，正想抽出淤的同时又觉得没意思，稍微停顿一下就又把它回原处，接着捧起茶杯，“寒假有什么计画呢？”
周俊杰摇摇头，在椅子里调整姿势。
“今天填班表，店长要我多排点班。”
因为寒假有人要出去玩，完全没有排班。早上店长对他说的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林梁业闻言马上露出沮丧的表情，颓然趴倒在桌上。
“我原本想约你一起参加环岛之旅，这样一来，一定有很多女生不想去了！”
“果然就是你。”周俊杰扯开微笑，无视于林梁业睁大的双眼和满脸疑问，他偏过头去望向落地窗外。穿着温暖冬衣的路人们散布街头，因为寒冷而互相紧紧依偎着，细细的雨珠从天而降，街道上顿时开出五颜六色，有如花朵般的鲜艳雨伞。
周俊杰闭上眼承受透过玻璃照射过来的，和煦的阳光。
在太阳雨底下的人们，是否也感受到一股充满冰冷的温暖呢？他心想。
林梁业看着坐在对面的周俊杰，那天傍晚周俊杰跑出去后，就没有回来店里，第二天在唱片行一起上班时，他也只是有一点精神不佳罢了。但林梁业始终觉得周俊杰很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是哪里。前一阵子好不容易好像稍微亲近了点，现在那种感觉又消失不见了，面前的周俊杰，又回到那个带着距离的位置。
时间回来三个月后，许星蝶一路追着董吃鱼，从大门追到了书房，一进门，就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周老爷子。刚进周家的许星蝶一脚踏进来，看着笑呵呵泡茶的周老爷子，许星蝶感觉自己好像懂了什么。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星蝶满头雾水的走进了书房。
“什么怎么回事？我，就是莫家的掌门人啊小妞，要不要考虑一下跟了我？”董吃鱼老神在在的，十分得意的说道。
许星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个家伙，无论论气质，言谈举止，还是脑回路，据她的估计，还真跟莫家掌门人，连个边都挨不上，充其量，是个打手吧。
索性也就不再理他这个自恋狂，自顾自的走到了周老爷子旁边，拿起茶杯品起了茶。
“喂喂喂……”董吃鱼瞪大了眼睛看着许星蝶，“莫家掌门人在此，你还不来巴结巴结，小心以后后悔哦！”董吃鱼大拇指指着自己，十分得意的说道。
许星蝶嗤笑了一声，“要巴结莫家，也应该是讨好一下周爷爷吧？”
周老爷子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连连摆手道，“别，别，我可真的不是莫家掌门人。”
许星蝶一挑眉，垂眼思索了半天，难不成自己真的是理解错了？董吃鱼这个老神在在的家伙，还真可能是那个神秘莫测的莫家掌门人？
天，那他得人格分裂到什么程度啊！
许星蝶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坚决表示自己的观点，“您即使不是，那也一定不会是他。”
“喂喂喂，不带这么玩的，怎么就不可能是我呢？我也很有实力的好不好！”董吃鱼听到这样的话直接就炸毛了，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在许星蝶面前乱舞乱跳，就想证明自己的实力。
看着董吃鱼在那里群魔乱舞，筋疲力尽后，许星蝶才幽幽的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董吃鱼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好吧，我真的不是。”看着董吃鱼气馁的模样，许星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建议，我也只是开玩笑啦，其实你还是很有老板范的。”
话说完，许星蝶先把自己恶寒了一把，天啊，自己果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这么耀武扬威的模样，哪里来的老板范啊喂。
“不过今天真的要谢谢你，还好你救场及时，否则我们指不定会被唐香给抹黑到什么样呢。”
这话许星蝶说的十分走心，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过董吃鱼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前来救场，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好好谢谢他这次的壮义之举。
“别，你可别因为这事谢我，你还真认为，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啊。”
董吃鱼拿起拼盘里的葡萄边吃边说，丝毫没有做客人的觉悟。
“什么意思？”许星蝶当然也觉得凑巧，但是始终没有想明白，既然莫家不是周老爷子，那谁还会这样来帮助她。
“我呀，也只是你老公的一枚棋子。”董吃鱼十分感慨的说道，“一手拿钱，一手交货，我们，两清。”
“什么？！你是说和俊杰有关系？”许星蝶还是感觉自己跟不上董吃鱼的脑回路，怎么绕了半天，居然还和俊杰有关系?难道那神秘莫测的莫家，还和她的周俊杰扯上了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