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情绪乱糟糟

为什么清晨的阳光会这么刺眼呢？坐在捷运车厢里的周俊杰望着窗外，反覆想着这个问题。车门开了又关，八点整，人潮涌入又涌出。周俊杰转向拥挤的车厢内，每个人的脸上都面无表情，无聊透顶！他心想。把视线移回外头的世界，车子却开始向下驶入一片漆黑中，他叹口气闭上眼把头往车窗靠，头痛得很沉。昨天只喝一杯酒，该不会因为淋雨感冒了吧！周俊杰用力皱起眉头。

电车以缓慢的速度一路经过“兴福车站”、“流星站”等地方，途中不时更换流动的人群，最后来到终点“新店站”。周俊杰歪着头看向空荡荡的车厢以及月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速食店的味道，列车在此暂停一会儿后，就又朝着反方向慢慢开动。

凝望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突然觉得疲惫不堪，浮动的人们及脚步声交杂各种味道紧贴在身上，周俊杰感受到阳光再度温暖了脸颊。星期一美术馆公休、没带mp3，更糟的是捷运里不能抽烟，真是惨到了极点。

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甚至连下车也不想。自从清晨由宾馆出来后，他就只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力气尽失。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周俊杰紧紧盯着一动也不动的蓝天，瞬间觉得自己好似被掏空，无端端的就不知所措起来。摸着口袋正打算拿出香烟，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车厢里，他颓然倒入座椅，我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他把头埋进掌心中，情绪乱糟糟在身体里撞成一团。

“同学，不好意思。”

周俊杰抬起头来，眼前站着一位身穿羊毛夹克的男子，大约三十多岁，脸上带着的僵硬微笑实在令人觉得很不舒服，周俊杰单挑起眉。

“是这样的，我的钱包不见了！被小偷偷走，钱和悠游卡都在里面。”男子不顾周俊杰漠然的神情，一副懊恼的样子自顾自说起来，“我家住在朝平，自己一个人上来找工作，现在身上没有钱也回不了家。吶，能不能麻烦你借我一千元？我回到朝平会马上寄还给你。”

这是什么骗钱的烂把戏啊！莫名其妙，周俊杰在心里骂道。他绷着脸回答，“我身上没有一千元。”

“客运站里有提款机，我可以陪你去领，我…”男人抓着周俊杰的手臂不肯罢休，粗大的手腕上戴着金色宽链。

“我不想，你去找别人吧！”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周俊杰瞅着他硬生生切断话题。头痛发作的同时从早上累积至今的烦闷也一併袭来，他抿紧唇别开头去不想理他。

“拜托你了，同学…”

周俊杰已经不想再跟他咯唆，于是毫无反应地开始张望四周。

男人在一旁刀刀絮絮说着话，大概是要惹人同情之类的吧！周俊杰盯着他不发一语，看他开开合合的嘴巴动个不停，愤怒不禁直往脑门上冲。他又要开口时，周俊杰终于极度不耐用发狂似的语调吼道：

“我已经说我不想了，你到底要怎样！”

顿时，车厢里的乘客全转过头来注视他。

“哟！真难得耶！竟然是周俊杰。”看见站在门外的周俊杰，林梁业忍不住惊呼，“要来也不先打通电话，要是我家里有女人怎么办？”

站在玄关正要拖鞋的周俊杰转过头来看他，面无表情的说，“那我走好了。”

哎育，别这么无情嘛。林梁业笑嘻嘻把他拉进客厅。

六坪大小的房间内到处散放着CD，电吉他及音箱就放置在角落，周俊杰在床边的地板坐下，洗好的黑色polo衫制服在小阳台上随风摇摆。这是他第一次到林梁业家，出乎意料地没有想像中的违和感。虽然之前林梁业也常常邀他过来，但周俊杰没有到朋友住处的习惯，那让他感觉太亲密，所以即使是在聚餐上喝醉了，他也坚持要回自己的家。

“要喝啤酒还是可乐？”林梁业从冰箱那边探头询问，身上穿着印有庞克图案的短上衣。

“可乐，大白天的你也不要喝酒，对身体不好。”刻意忽略他惊愕的表情，周俊杰摸摸肚子继续说道，“好饿，弄点东西来吃吧！”

当我是什么了！林梁业哭丧着脸在心里想，为什么我要对他唯命是从啊？

撕开包装将面条放入滚水中，搅拌一旁掺了沏碎番茄罐头和调理包的酱汁，用调羹试过味道后将火转至最小烹煮。在等待的空档中林梁业回望靠在床旁的周俊杰，他斜着头像是在凝视窗外，围绕在身边的空气很不寻常。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竟然还说出关心──就他记忆所及，这已经是周俊杰说过最关心他的话语了──的话，真令人意外。

“诶，别在别人家里抽烟。”林梁业朝正拿起香烟的周俊杰吼道。

停下手指动作，他改抓起可乐灌入口中，冰凉的液体在体内流过，脑袋终于开始能够顺利地运作了。捏捏手指，背脊有些酸痛。

放下盘子，林梁业在周俊杰对面坐下，餐桌上弥漫着浓厚的食物香气以及沉默。虽然周俊杰一向都不多话，但吃到如此专心的程度怎么看都觉得很诡异。用叉子卷起面条，林梁业盯着他思索起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人的直觉还真敏锐，林梁业心想。他抽回手自裤袋里拿出香烟卸住，擦亮打火机时想起许星蝶，她清丽的面容和气质都和灵秀像极了，这也难怪。搞不好周俊杰自己都没有发现，但他们两人的气氛旁人一看就明白，周俊杰太在意了。

──“也许吧…”林梁业拉长语尾说得含糊不清。──

“周俊杰，你和唐香分手了，对吧！”

嗯。在盘子上方点点头，他回应的时候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周俊杰想冷淡的说没这个必要，但却无法自然地把话说出来，只好对他耸耸肩。

“喂，到底发生什么事？”林梁业板起脸孔看他。不管怎样，周俊杰真的太不对劲了。

没有回应。林梁业和他对望一阵子后，终于受不了坐倒在椅子上。

“我就这么不可靠吗？”

“说不出来，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怎么办才好。”语毕周俊杰闭上眼，脑中净是许星蝶沾满雨水的脸。

心浮气躁地。

真的是烦死人了！

不管是眼前说着莫名其妙话语的友人，还是这个房间里的气氛，都让林梁业觉得非常不舒服。

“当你的朋友还真累。”干脆来吵架好了，林梁业挑衅地说。

听到他情绪高昂的语调，周俊杰马上扯开嗓子回嘴，“那你可以不要当啊！”

居然说出这种话！亏我还把你当成最重要的朋友。看着满脸不高兴的周俊杰，和心里的话相反，林梁业露出愉快的神情。

这下子换周俊杰反应不过来了。

林梁业低头笑笑，把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盘往前一推，身体向前倾对他说道，“周俊杰，你现在该不会是在闹脾气吧！”

“说什么！”

不顾周俊杰抗议似的喊叫，林梁业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放在桌上。

“本店招待。”满意地看见周俊杰脸上写着“放弃”，他拉开拉环大喝一口。

“我会好好听你倾诉的。”

“我并不想跟你倾诉什么。”周俊杰边搓揉太阳穴边呢喃。虽然很想喝酒，但他知道待会一定会不知不觉把自己灌醉，人类的意志力差不多就这么薄弱。

“那来讨论去日本留学的事好了。”

“我姐跟你说的？”

嗯，林梁业语意不明地咕噥声后，便歪过头看向桌子另一端。

周俊杰低头瞅着自己的脚跟，青色的血管在脚裸附近散成树枝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觉得呢？”

周俊杰没有动潇潇的脸让人很是反感。又来了，如果有意见就说嘛！像这样没有表情很难沟通耶！林梁业拍拍桌子大声叫唤他，“诶，你是认真决定要去吗？”

也许吧。他抬头让视线穿透林梁业的身体，往阳台外的蓝天飘去。一口将剩下不多的烧酒喝干，许星蝶用手指收拢散落在额边的发丝。举办在日式居酒屋的生日会，光是来参加的大学同学就有将近十个人，喧腾吵闹的声音塞满整个空间。平时根本一点也不熟，但在聚会上大家却表现出热络的模样，这实在很奇妙呢！许星蝶暗暗在心里想，一面把佐有梅子酱的烤青花鱼放入嘴里。嗯，好吃。

幸好这家店的料理很棒，她眨眨眼睛望向四周。

座位不多的店家内，以温和的暖调原木铺陈，古朴质和的和式拉门，上头草写着店名“酊之烧”的小红灯笼，处处散发温馨愉悦的气氛。聚集在这里的几乎都是上班族和年轻人，也因为这样，整家店都闹哄哄的。

清脆的女声自电视机传出，“日本视觉系乐团“弗勒”，明年一月将在兴福小巨蛋开唱，歌迷…”

许星蝶拿起装有烧酒的杯子放至唇边，灵秀的脸彷彿近在眼前。

“哇！弗勒。”

“你也知道他们吗？”许星蝶看着不知何时挤到自己身旁的女孩，今天的寿星。

“当然咯！他们的歌超好听的。”她声调高昂地说。白嫩嫩脸蛋上泛着红晕，很可爱。

把头转回电视机萤幕，已经在播放别的新闻了。心底涌起莫名失落感，许星蝶把筷子插进混着辣咯卜泥和葱末的柚醋里搅动。

“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吴潇潇”拿着汤杓在河豚火锅里翻找食物，口齿不清说着，“许星蝶很不会掩饰表情呢！你的脸上写着“这个生日会蠢毙了”育！”

我没有那个意思啦。许星蝶违背心意如此回道，但她知道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一定破绽百出，糟糕透了。

吴潇潇转过头对她露出笑容，火锅的热气包围在身体四周，女孩脸上的红晕更加深了。

“不过我也讨厌这个场合，好像应酬一样，那这么说来我今天就是大老板咯！”她笑嘻嘻将清酒倒入许星蝶的杯子内，透明瓶身上印有“大杯美酒”几个大字。

正想开口说话，手机竟在此时响起。来电，许星蝶感到胸口被用力震了一下。

翻开手机外壳，萤幕上闪着“董吃鱼”。在意识转回来时，她发现手指已经按下关机，身体里稀薄的空气在来回飘荡，许星蝶汕汕将手机放回皮包，在刚刚那瞬间我究竟在想什么？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去思考这个问题。酒杯壁上泛着冰冷。

“听到许星蝶要来的时候我真的好惊讶！”吴潇潇睁着圆圆的眼睛对她说。

但是我很高兴，喝口酒后又补上这一句。

嗯，许星蝶点了点头。尴尬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并不是很想来参加，只是在家里闷得发慌，即使聚会的气氛也很闷，但人在孤独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想往人群里钻。心情浮躁不堪。

“许星蝶平时都不大跟同学在一起，我还听说你的男朋友是社会人士育！”女孩似乎有些醉意，边说着“这当然是听来的。”边咯咯笑个不停。

原来已经传得大家都知道了呀！她不禁感叹起来。

“我从以前就觉得许星蝶实在是太酷了，很崇拜你。”她丢出这串话的同时把身体往许星蝶的方向靠近，额头抵在她耳边继续说，“不过，我发觉你最近有一点点变了，这是只有女生才看得出来育！”

说完这句台词时，吴潇潇还将食指摆在嘴唇上眨起右眼。

她的话简直莫名其妙，但许星蝶却愣在原地无法动弹。女孩转过身和其他朋友打闹，许星蝶紧握住酒杯，四面八方嘈杂声顿时朝她涌来。邻桌的上班族正在拍桌大唱不知名的歌曲，酒酣笑语层层叠叠而来，再过去不远的木制吧台，客人们轮番咬喝着点菜，而老板正在里面埋头奋力烧烤。许星蝶端起杯子浅酌，清酒冰凉的滋味滑入喉间。昏黄灯光下，朋友们的身影透过蒸腾热气化成一片朦朧。有点醉了！她撑着额头心想。

好想见周俊杰，许星蝶讶异浮上心头的想法。从那天之后周俊杰就没有再出现过，她也是心慌意乱的。总是不自觉地想着有关周俊杰的事，虽然只要去唱片行就可以找到他，但要带着何种表情跟他见面呢？随随便便就可以上床的女人，连自己都相当厌恶。

而如此强烈希冀着相见的我又是抱着何种心情呢？她理不出半点头绪。

再也喝不下，许星蝶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要是明天醒来发现躺在陌生男人的床上那就真的不妙，她自暴自弃地想着。抬起左手压住颈边，吴潇潇雀跃的模样就映在纸门上。环顾仍然一片吵闹的居酒屋，身体突然变得沉重不听使唤，连脑袋也在嗡嗡叫，她现在真想拥抱周俊杰，好想好想。甩甩头将冰开水灌入体内，还是早点叫车回去好了，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根本于事无补。

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一封新讯息躺在收信夹里。“没想到你也会看这个。”周俊杰倚在柜台旁，指着林梁业手中的杂志略显惊讶地扬起眉毛，说完话的同时顺手将杂志拿到眼前。

“你不是已经买一本了吗？我正在看耶！”林梁业的声音里掺杂着无奈。

虽说是知名的音乐杂志，主要却是在介绍日本的地下乐团或具有特殊风格的歌手、乐团，还有他们的专辑及演唱会报导，算是非主流的情报志。这些平时林梁业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地下乐团还好，其他的他就实在无法喜欢。不过这一期的封面是“弗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