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极酷派对
手机外壳上的萤幕闪着绿光，是简讯。
蜷曲在床上的许星蝶实在是很懒得动，拿起CD播放机滚一圈到小茶几边，她拉长手臂捞住手机。
“下星期六中正纪念堂有极酷派对，下午1点，我开车去接你。”
灵秀的歌声拉高漫延在漆黑的房间，许星蝶点燃淤，深吸一口然后吐出。
月光从没有关上的窗户流满一地，窗户上头，新换的米色窗帘被风吹得高高鼓起。小茶几旁的椅子上，还搁着下午换下来的牛仔裤。许星蝶闭起眼，吐出长长的烟，擦着桃红色指甲油的脚指在床缘的铁架边扣着节奏。
跟在身边太久的事物，总以为就是自己的了。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无论是怎样紧密的两个人，终究还是不同的个体，所以当要分开的时候，才能如此轻易吧！许星蝶在心底对自己说。
捻熄淤，她拿起手机按下回覆键。周潇潇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即使肚子里有一个五个月大的生命，她仍然不这么觉得。坐在充满人群的领药处，四周弥漫着的消毒水味，刺鼻得令她头疼。孩子出世的时候也会闻到这个味道吗？粉红色塑胶椅整整齐齐排成好几排，右手边带着口罩的年轻女子腹部高高隆起，清秀的脸庞估计应该还不到二十岁，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看似心情相当愉悦，潇潇不禁抚住自己的肚子。号码计数器上的数字又往前跳了一号，红色的数字看起来相当显眼。
她低头看向手中写着号码的纸，1363号。
希望孩子不要有像周俊杰那样的个性，周潇潇在心里认真的想着，那种难以应付的人只要有一个就够了，真的！她和周俊杰相差六岁，这个距离或许还不到无法沟通的地步，但是，他们之间却永远保持着这个距离，连一步也无法靠近。
“周潇潇小姐，你的药好了。”她扶着椅子旁的扶手撑起身体，医院的地板干净得反射起亮光。从护士小姐手中接过药包，透明的医药袋里装着好几包五颜六色的胶囊，袋子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服药指示。
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婚！走在医院中庭旁的长廊，周潇潇刻意放慢步伐。
不是不再爱他了，只是无法对自己交代。阳光一束束直直地铺盖住中庭，她扬起头透过稀薄的光线缝隙望向天空，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蔚蓝。
天空干净得炫目耀眼，宽广的中正纪念堂几乎被人群挤爆，万头窜动。广场右边搭起一座黑色大舞台，左边则是座几迟高的U型台，大大的舞台灯就连白天也大放光采。广场正中央，高达十公尺的滑雪道搭配三百吨的白雪，狂放地矗立在夏季的艳阳下，整片雪景亮丽得令人惊艳。
“好漂亮喔！”许星蝶把长发绑起，脸上有着开怀的笑容。面对罕见的美丽雪色，所有不愉快彷彿也都被融化了，真美！许星蝶在心里想着的同时望向身旁的周俊杰。明明就应该是不熟悉的人，可是光是待在他身边而已就能如此舒服，是因为他的体贴吧！
也许周俊杰本身没有察觉，许星蝶却觉得周俊杰总是可以感受到许多细微的，但最能贴近人心的东西。这一点让她非常佩服，像她就无法做到。即便是面对爱情也是一样。越是在意对方就越难发现，那些眼睛所看不见的，真正令人心焦的事物。
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已经变成一盘死局了。许星蝶抬起手拨开额前的刘海，望向滑道另一端。
“你看！”许星蝶指着滑雪道说。在周俊杰的印象中，这是第一次看到许星蝶的笑容。满怀的愉快心情都铺盖在脸上，一点犹豫都没有的笑脸，让周俊杰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跟着好起来了。
一名选手驾着雪板高高跃起，在空中做出漂亮地翻转动作。他飞离高台那瞬间，在那一瞬间，几乎令人窒息。
“真希望可以像他那样飞。”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侧脸平潇潇无波。
周俊杰看着她，感觉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再转过头去时，那名选手已经滑至平地，张开怀抱接受观众的欢呼。
周俊杰闭上眼睛，感受阳光涂满眼帘的感觉。
金龟车停在许星蝶家门口，她却没有下车的打算。她心情很差，周俊杰感觉得出来。即使是在那么艳的太阳下，即使露出了那样的笑容，她还是被一股冰冷包围，不是因为雪的关系，绝对不是。周俊杰按下窗户，掏出香烟卸在嘴里。
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出来，这和信任无关，只关乎于自己是否愿意承认要说出口的事情而已。
她按开CD，吉他旋律滑出音响。
“我很喜欢这首歌。”这首指的是，就是下着大雨那天周俊杰唱给她听的歌。
周俊杰定睛凝视着，抿紧嘴唇望向窗外的许星蝶。人呐，总是说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其实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了吧！只不过，想要别人帮你说出来，就是这样。
许星蝶向周俊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的脸上有着两道黑色的泪痕。
将车子停入停车格，周俊杰用力按着太阳穴，酸痛在额边狠狠抽着。闭上眼睛就可以感觉到，车子里面那满满的，悲伤的味道。周俊杰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敏感的人，相反的，他觉得自己对于感觉这回事可以说相当迟钝，应该是因为掌握不住吧！所以他一向把自己放在被动的角色，即使被支配也无妨。
但现在，就在这辆车子里。许星蝶那充满悲伤的话语、动作，甚至是强装隐忍的表情，不停向他袭来，穿过肌肤、直直进入他的身体。
手摸到牛仔裤后袋，正想掏淤出来，手指却不自觉停住动作。
“唐香？”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好几天了？”她咬紧嘴唇，像在极力忍耐着，眉稍纠结成恼怒的形状。
周俊杰的视线在地上来回扫描。他不想和她四目相交，也回不上话来。
“你觉得我看起来很无聊吗？我每天每天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很无聊！”
她的双手握成拳状，僵硬地摆在穿着白色短裙的腿旁边。
“唐香…”
被唐香的激动吓着，他知道她已经快要哭了。即使如此，周俊杰心想，即使如此自己还是无话可说。
“打电话不接，传简讯也不回，你到底想怎么样？”唐香用手胡乱抹掉眼泪，似乎没有停止的欲望，“说句什么也好吧！为什么你总是连一句话也不肯说？”
甩开周俊杰伸过来的手，接着说
“就算是骗我也好，随便说句什么都行啊！”
“好了，不要说了。”
他实在不想看到她把自己逼入绝境。
手腕结结实实被抓住，唐香的眼泪掉得更兄。
“不要再说了。”
周俊杰拉过她将她抱住，唐香的眼泪就滴在他的肩膀上。
感觉肩头一片湿润，可是浮现在心头的竟然不是悲伤的感觉，连一点点都没有。他稍微用力收紧手臂，把头靠进唐香的颈间。
“总是说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其实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了。”
周俊杰想到的只有这句话。
“怎么，跟唐香吵架了吗？”潇潇坐在沙发里对着刚进门的周俊杰说话。周俊杰瞥她一眼，随便“嗯”了声就准备朝房间走去。
“说的也是，吵那么大声谁没听见？”她直视着他的背影，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今天是怎么了？每个人都不放过他。周俊杰边想着边走到厨房倒水喝，刚才好不容易停止的头疼又开始发作。
窗外挂着一轮又大又亮的月，有些过份干净明亮。从这个地方望出去，黑色天鹅绒般的夜空紧紧包围住月亮，一尘不染的天际，连星星也彷彿被吞噬掉消失无踪，徒留那抹圆形的孤单。
“周俊杰，你知道吗？”潇潇将右腿交叠至另一边的腿上，没开灯的厨房一片漆黑，她只依稀看见他的背影，“两个人可以在一起，是件多么难得的事。”
突然涌上的怒气简直要冲破脑门，周俊杰转身毫不掩饰地瞪她。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竟然还假装若无其事的说出这些话。
周俊杰手扶着额边，头痛欲裂。那个男人高挑的背影彷彿就在眼前。
“你不要再说了，好吗？”
他闭上眼不想看她，因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简直残忍。
“这句话，是在你变成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明白的吧！”
周俊杰的话就像把刀，毫不留情地直直插入潇潇的心房。
月光透过窗户在厨房铺满一地，周俊杰睁开眼看着地上自己微微发抖的影子，他知道他无法说下去了。“今天天气真好！”
唐香朝向天空伸直手臂，露出细肩带上衣的手臂白净纤细。她的手掌也是白白的、小小的，是适合牵手的那种小手掌。如果牵着这双手，我可以走到多远的地方呢？周俊杰低低嘲笑有着这种想法的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他笑着叼起香烟点火。在看电影的两个多小时里，他一直很想抽烟。
电影是唐香选的，是部最近很热门的战斗机械片。当然，科幻片的剧情不脱就是那几个版本，“科技”才是重点。关于这部分周俊杰可说是非常佩服。当他看见大萤幕上，战斗机高速翻飞过天际，在蓝得耀眼的天空划出道道漂亮的弧线，而后穿破白浪直冲回转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然后，他想起许星蝶。
想起她说那句话－－真希望可以像他那样飞－－的表情。周俊杰忽然可以明白她的感受，那种想要得到的渴望，强烈地充塞在空荡荡的胸怀里。他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唐香，右手勾着他的手臂，笑得开怀的脸上毫无防备。
“周俊杰，你最喜欢的“弗勒”明年1月要来帝州开演唱会耶！”
她笑嘻嘻的指着唱片行前的大型立板。纯白的直立式板子上，灵秀的眼睛透过墨镜直盯着周俊杰。他不禁忆起上星期电视访谈时，灵秀也是带着这个表情，略显淡漠的说着－－
“其实心里都明白，哪有想飞却又自己抓着线的风箏”那直接的眼神，将周俊杰捆住无法动弹。
他突然觉得一阵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
小小的冰泣淋店前站着一对情侣，正指着玻璃厨柜比手划脚开心的笑着，店门口立牌上绑着几个金色心形气球。马路对面穿着浅绿色制服的女高中生们，几个人分享一只棉花糖吃，手指忙着在那团上头撕出一片片浅粉红的糖，甜腻的愉悦在脸上蔓延开来。夏日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慢，天空还泛着浅浅的红光及金葱，街道两旁的招牌已闪起五颜六色，整个城市慢慢亮起来了！
周俊杰闭上双眼，在一片黑暗中感受四周的歌声喧天，嘈杂的人群来回涌动。他想飞。
晚餐要用的义大利面，罐装水煮番茄，巧克力手工饼干，以及英式大吉岭红茶包。许星蝶将装满东西的购物袋，自右肩换到左肩背好。秋天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群，许星蝶刻意放慢脚步，眼神飘向街道尽头的大厦背后，天空被夕阳染成温和的淡橘。
橘子，是许星蝶的最爱。虽然说桃子也很好吃，但橘子却是首选，无论是橘子的气味、口感，甚至是那饱满的颜色，都令她喜欢得不得了。某次在电视上的综艺节目看到，规矩严谨剥开橘子，甚至连果肉上那白色的筋也弄得干干净净的人是A型。但许星蝶是O型。她觉得这跟血型什么的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对她来说，当这些工作都完成时，看着那泛着水亮的艳色橘子，突然喜悦就一直涌上。
董吃鱼说她对喜欢的东西总是很容易就可以满足。
但是她没有，她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深深呼吸口变得有些冷的空气，用手指把散落的头发仔细拢到耳后，天空已经完全变成一片漆黑。
心头一片酸楚。
那天听见周俊杰说要她去参加婚礼时，不禁地眼泪就掉下来。但是那不是因为难过而流的泪水，许星蝶心想，是因为胸口中快要满溢而出的爱。祝福或是其他的事情，她都无法去想像，她只是单纯想再见他一面，好想好想，想到快无法呼吸了！
但见到之后呢？厚实的鞋跟在柏油路上敲着，发出“喀、喀”的闷声。许星蝶伸手顺了顺披在肩后的长发，颈子感受到夜间凉凉的风吹拂而过，她拉拢外套，勉强打起精神朝居住的公寓走去。
医院的消毒水味，即使再常来还是无法习惯，真令人作恶，周潇潇心想。自从夏天确定怀孕以来，每隔周就会到医院做产检，确定宝宝的生长情形。当她第一次透过超音波真正看见肚子里缩成一团的小婴孩时，那瞬间的感受真是无法言喻！一想到有个宝宝正和她骨肉相连，就觉得真是不可思议，所谓的母性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连母亲本身都会变得温柔起来。
“要喝点什么吗？”周俊杰指着走廊尽头的便利商店说。潇潇点了点头，他马上从椅子站起来朝那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