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不知不觉

周俊杰顿了顿脚步，最后还是绕过他直接走进屋内。

雨水近似疯狂地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的曲线，彷彿水色的藤蔓蜿蜒攀附在透明门板，周俊杰不觉恼了起来。一个小时前忽然骤下的倾盆大雨着实吓着他，匆忙间就这样被困在这狭小的电话亭里，进退两难，真是蠢到了极限。

焦躁的情绪猛然冲上脑门，无法控制突如其来的强大不安感，围成四方形框住自己的无形空压，让他的神经紧绷到顶点。

“靠！”猛踹一下门板，周俊杰狠狠盯着那流满雨水的透明塑胶门，良久，他脱力滑坐在地，后脑撞击在玻璃上，发出硬实的闷声。真没用！连口袋里的淤都是湿的。

将随身听音量调到最大，灵秀清亮的声线在他脑中来回撞击，淹没雨声。

“碰！”突然被雨泼湿，周俊杰下意识自地上弹起。

宾馆的床非常不舒服，尽管如此周俊杰还是使劲把自己埋进床里。MP3被放在床旁的小茶几上，看起来就很廉价的电话和桌子，都已经褪色掉漆了，上头有着一条条突兀的木头颜色。房间内仅有的窗户被暗红色粗布窗帘遮住，微弱的光线就从那隙缝间流入屋内，把空气染成暧昧的色调。他斜过头看见枕头旁放着的保险套。

－突然闯进电话亭的女人吃力地喘着气，脸上布满水痕，眼睛四周也被醺成一片黑，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正准备开口时，手臂忽然被抓住，冷冰冰的触感。

许星蝶看着周俊杰“你有没有五百元？”她的眼睛下方有着两道明显的黑色痕跡，“借我。”

周俊杰摸摸牛仔裤，把口袋里的东西全掏出来，MP3随身听、钥匙、湿掉的淤，还有一张千元大钞。她伸手抽走香烟以及纸钞，强烈的冰冷自掌心袭上，周俊杰反手抓住她。－

自刚刚在宾馆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烟盒里抽出淤，点燃，他揉揉发疼的太阳穴。看着浴室那沉默的门，吐出悠长的烟。

许星蝶在发抖，挟着香烟的手指也在不停颤抖。

该死！她低声咒着把手臂收紧，但身体还是禁不住发颤。狠狠吸口淤，她很清楚流窜在四周的感觉不是冷，而是痛苦。

“该死！该死！”手臂僵直抵在洗脸台上，她痛得哭出声来。虽然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

许星蝶软软坐倒在地，靠着浴室冰冷的门板，眼泪直直落下。

“扣！”脑后的门被轻敲着，许星蝶微侧过头听。

“你还好吧。”又敲了几下，虽然隔着门都能听见她哭泣的声音，但周俊杰仍直觉得这是句肯定句。

抬手抹了抹脸，许星蝶回句，我没事。

周俊杰将站直后的身体往门上靠，抡起打火机又燃起一支淤。浴室门前只有盏发黄的省电灯泡，低低的天花板就在头顶，称得上是微弱的热度照在脸上，他闭上眼吐出烟，感觉到她就在背后。

他知道她还在哭。

把头向后靠，她细细的哭声隐忍着透过薄薄的门板，在后脑嗡嗡响起共鸣。周俊杰闭眼低声唱起－

周俊杰的歌声在浴室里来回回荡，轻轻地。她曲起身体紧抱住自己。天空灰濛濛的，这场雨从前天起就下个没完没了，滴滴答答。周俊杰透过落地窗想像着在那层灰色的上面，应该是一片清澈的蓝吧！他紧盯着窗外思索，要是能够看见那稀薄到接近透明的蓝天，那该有多好。其实也不是非常讨厌雨天，只不过－周俊杰看着倒映在玻璃上被雨水划过，宛如哭泣般的自己的脸－像这样的天空，实在太悲伤了。他想起许星蝶。

“你在想什么，心情不好吗？才几天没见你怎么看起来越来越忧郁了。”

哪有。回头对上林梁业充满问号的脸，这个人的表情还真是丰富呢！周俊杰心想。摇摇头拿起水杯喝水，回避掉他的问题，他知道林梁业不会追问。

“不好意思！”女服务生端着托盘送来两人的餐点，小心翼翼带着礼貌的笑脸。周俊杰顺着声音将视线移向因下雨而客满的店内，人声沸腾，到处弥漫着食物浓厚的香味。

香嫩可口的咖哩蛋包饭，看起来就很好吃，用汤匙切出一口大小的蛋包饭放入口中，浓浓的咖哩香味里着蛋和饭粒滑落喉咙，温润细致的甜在嘴里扩散开来。咖哩套餐组合一共一百二十元，有汤还有甜点及饮料，是林梁业最喜欢的“美味午餐店”。周俊杰倒是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日子久了不知不觉也就习惯了，有时就算没跟林梁业一起，自己一个人也会来这里吃饭，除了这里倒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习惯就是这样，在头脑意识到之前，身体就已经做出反应来，不知不觉。

“唐香昨天打电话来店里，问你去了哪里？”林梁业的视线穿过桌子看向周俊杰，接着说，“你昨天手机干麻不开机？”

八成被她打到没电。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他也不想说出来。总觉得有些事只要从嘴里跑出来，它就会改变成别种东西，周俊杰应付不了这种改变，所以他不说。脑中浮现灵秀某次上节目说过的，“没有任何努力会是白费力气，只有因循苟且。”说得真好，我就是个这么没用的人，他心想。

“情侣吵架过几天就好了，人家女孩子还主动打电话给你，装什么酷嘛！”林梁业笑嘻嘻地脸庞近在眼前，边说着边用脚在桌下顶他一记。

周俊杰转头看向一旁不语，视线在墙壁上写着菜单的木板流连，硬质被切割成长条状的浅色木板，上头写着黑色娟秀字体。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你该不会想要跟她分手吧！”察觉到气氛不对，林梁业一脸紧张地说。

“我晚上会打个电话给她。”

硬生生切掉话题的语气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木板上写着“生啤酒（中）120元”的字样，周俊杰突然很想灌上几瓶。

许星蝶最讨厌夏天的午后雷阵雨，湿湿闷闷的空气贴浮在皮肤上，好像快要窒息似的，四周的声音也会膨胀扩大，塞得脑子里满满的，很不舒服。许星蝶将刚在路边买的浅蓝格子摺叠伞换到身体左侧，呵了口气在冻僵的右手。她的体质从小就很容易手脚冰冷，只要冬天一到，紫色的脉落就会蜿蜒在手指上。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总是无法热情起来的原因吧！她胡乱地想着。

长长的雨水痕跡跟在她身后从大门拉出一线，她拿出钥匙转开信箱，膝盖自破牛仔裤露出，湿冷冰凉。许星蝶歪着头看着躺在信箱里，被透明塑胶套包起来的CD，外壳封面上有着一朵漂亮的白色蒲公英－－弗勒－－。

搬家真是全世界最无聊又最麻烦的事，尤其是帮别人搬家，周俊杰心想。疲累地摊在沙发里，头发湿黏在额边，又热又累，连脑袋都快要糊成一团了。手机在桌上闪着绿光，是简讯。他实在是很懒得去看它，大概是唐香吧！看了眼还在震个不停的手机，周俊杰放弃似闭上眼把头往后仰倒。

“你昨天又跑到哪里去了？唐香说你没打给她。”

林梁业站在他身旁，假装漫不经心地边打开电视边说话。

我去送包里，周俊杰说。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杯喝下一大口，冰水滑过喉间，翻起一阵酥麻的错觉。

“你什么时候去兼职的？”

看他没有想回答的意思，林梁业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已经认识三年了，他还是很不了解周俊杰。看似对任何事都不在乎，好像什么都和他无关的周俊杰，却偏执的喜欢那个叫做灵秀的视觉系乐团主唱，真是怪得可以！轻啜自别人家冰箱里找到的橘子汁，林梁业在心里思考着，像这样的周俊杰，失控的话会是什么模样呢？他转头看向周俊杰。

周俊杰正专心看着音乐频道，不用抬头也可以猜到，一定又是“弗勒”的特集吧！最近他们出了新专辑，首周就夺下排行榜冠军，气势如虹。主打歌真的还满好听的，连不是很喜欢他们的林梁业也这么觉得。节奏强重的旋律中，灵秀清冷的歌声划破音网，泛着悲伤的味道。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首歌很像周俊杰。

电视机画面的中央，带着墨镜的削瘦男子端坐在一把镶雕花边的华丽座椅里，淡淡微笑。

－－“那么，这次的专辑主要是想传达什么讯息？”－－

男子歪着头顿了顿，脸上毫无表情地说：

－－“大概是……“如果不说出来，一切就不会开始。”的那种感觉吧！”－－

手机又震了震，周俊杰彷彿没听见似的，眼睛仍直视电视。

林梁业伸手想帮他拿，被制止了。

“一定是唐香啦！”

“我知道。”毫不避讳的眼神，周俊杰显得很镇定。

林梁业实在很讨厌周俊杰摆出这种表情，这种一副“没问题”的表情，什么嘛！每次在帮你应付女朋友的可是我耶！从以前就是这样，这家伙只会按照自己的步调走，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周俊杰抿了抿嘴，放开林梁业的手腕，“现在，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不打算跟林梁业说什么藉口，其实，他也没有藉口可以说。

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拿起遥控器转台，林梁业心想，只要一句话自已就被说服了。

萤幕上，一个年轻男孩滑着雪板飞过半个天际，背后是一大片耀眼的白。中正纪念堂矗立在广场中央，接连着许多极限运动以及歌手的演唱画面拼贴在眼前，“全板极酷派对”，深蓝色大型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