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悲伤

神明付出了真心的眼泪，从凡人的身体里抽出，很快便射向赵嫣儿的胸口，一时间白光大盛，浩歌看到，面前的赵嫣儿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她漂浮在半空中，人身蛇尾，只是容貌和那蛇尾上的鳞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还是那个人，只是眼角眉梢，都多了几分沉淀和成熟，而蛇尾上，长出了鳞次的鳍，之前还是只小神明的赵嫣儿，此刻，已然可以独当一方，神力大增了。

“明天就是演奏会了呢。”赵嫣儿悬浮在半空中，低头温柔地看着沉睡中的林清朗。

“你还是要去给他一个惊喜吗？”陆盘收起了刀，厨房里热气蒸腾。

“嗯。”赵嫣儿恢复了人形模样，她坐在方形桌的高凳上，双手托腮，“陆盘，给我做个莲子羹吧，当年，每次我不开心，清朗都会给我做这个呢。”

“嗯。”

平日里不苟言笑任性自私的陆神，这一次却不知为何，对赵嫣儿的要求有求必应。

而完成了心愿的赵嫣儿，也巧笑倩兮地看着低头认真做料理的陆盘。

“我们的交易，在你需要的那天，我会一并奉上。”

“交易？”一边忙着把林清朗从桌子上抬下来找个地方靠着的浩歌转过脸来疑惑问道，“今晚不就是做生意的时候吗？陆盘，你接私活啊？”

飘散着莲子羹清香味的妖食坊里，美丽的女娲后人赵嫣儿，看向浩歌的眼神里，多了丝狡黠和宠溺，她将纤纤玉指竖起一根放在双唇之上。

“秘密。”

店里最近来了位奇怪的客人，妖食坊有规矩，一天只接待一位客人，每位客人只点一道菜，谁能成为妖食坊的客人，由陆老板说了算。

但是这位客人，却连着三天都来了，每次来都只点一壶酒，静静地坐在窗边，喝完就走。

妖食坊外来求上门的客人不知多少，浩歌打发了一拨又一拨，唯独这位喝酒的客人，不管多晚，即使是在关门前一秒，只要他出现，陆老板便会将人请进来，一壶好酒招待。

浩歌和那人打过一次照面，那人一身黑色斗篷，不知道穿的哪个时代的衣服，斗篷下面是一张看不清长相的脸，但却能看到他的眼神。

冷的，像是一把利剑，刺破空气，和浩歌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没来由打了个冷战，浩歌没有再和对方对视，因为害怕。

好像下一秒，那眼神就会化为利器朝他当胸刺来一般。

浩歌也问过陆盘，来的客人是谁，谁知陆老板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扣了他的工资——美其名曰这是多嘴的惩罚。

……陆老板抠门的境界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上次琉璃打碎了他一个水晶盏，陆老板硬是逼着新晋龙神小琉璃搬空了自家神殿，那些万年珍珠千年珊瑚，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陆老板还一副自己亏了的表情，恨不能琉璃把自己身上的龙鳞也拔下来给他入菜一般……

像这样以各种理由克扣浩歌那千儿八百的工钱，在妖食坊已经见怪不怪了，好在浩歌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妖食坊又包吃包住，也不是很在意。

就是对陆盘总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实则欺负他和琉璃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不是天上的神仙吗？神仙为什么这么小气？还任性。”浩歌有一次百思不得其解地跑去问琉璃。

谁知道小龙神一个白眼翻过去。

“在你眼里神明就那么十全十美高不可攀吗？都一样啦，像月老这种单身狗，每天都在仇视谈恋爱的人，还有二郎神，别看他经常冷着一张脸，其实是个毛茸控啦，哮天犬的头顶经常给他摸秃，陆盘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咱们神明，其实除了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神力无边之外，和你们人也是一样的。”

浩歌：“……”

他也想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神力无边……

虽说如此，浩歌也还是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神明会这么爱钱。

“陆盘做神以前，是穷死的吗？”一个陆盘没在的午后，浩歌这么问琉璃。

哪知道小龙神什么都没说，一张小脸紧绷着看向浩歌身后。

“怎么了？”浩歌疑惑道。

“啊……”琉璃边回答边冲浩歌挤眼，“就是……我也不太清楚……的意思……”

“什么啊……”浩歌蒙蒙地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陆盘。

陆老板的神色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看向浩歌的时候，却突然转变为两道利剑。

“本神没有穷过，天生爱钱。”

还不等浩歌说什么，他便一阵风似的从浩歌和琉璃面前走过，顺便留下一句话。

“这个月的工资，扣了。”

……

守财奴，铁公鸡。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连续三天免费招待上门喝白酒的客人，浩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尤其是陆盘还笑眯眯地，好像这几天吃亏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来喝酒的人一样。

“神明的脑回路果然和我们凡人不太一样呢……”浩歌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凌晨四点，往日里住着两个美男老板和一个萌娃子的茶肆，变为了半空中悬浮着的妖食坊模样。

今夜有哪位客人，谁都说不准，因为这都要看陆老板究竟愿意接待谁。

浩歌站在门外，这个时候他能看见了，平日里被陆盘保护着，轻易不会再看先妖鬼，现在却都能看到了。

身穿红衣，脖子处明显勒痕的美艳女子，用那双勾人摄魄的眼睛看着浩歌，妄图用美色来迷惑浩歌让她进去。

一身破破烂烂一看就是饿死或是冷死的老大爷鬼双手拢在袖子里，可怜巴巴地看着浩歌，浩歌默默地移开了目光。以前他上过当，看着可怜的鬼怪，进门前还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进门后就脸色大变恨不能把妖食坊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塞进嘴里，被陆盘一袖子给震飞了……

……

浩歌在大门口站了几乎有一个小时了，快要关门的时候，陆盘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了。

“客人来了，请进。”

浩歌一个机灵，他左看右看，门口除了之前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一个新面孔，正在他奇怪陆盘说这话时什么意思的时候，就看到不远处，在夜色中缓缓朝妖食坊这边走过来的一团烟雾。

那烟雾隔得远了，看不真切，浩歌伸长了脖子去看，勉强可以看到烟雾里似乎有一道窈窕的倩影。

不是那个人了吗？

浩歌心里闪过这个疑问。

他还以为那个只喝酒的人来了。

等到那团烟雾走近了，浩歌才擦了擦眼睛，看了个真切。

是个女人。

端庄秀丽，妇人打扮的女人。

而且很美。

身着汉时袄裙，斜襟绿袄，一袭素裙打底，外面罩着一层白纱，莲步轻移间，腰肢轻摆，说不出的柔美好看，女人青丝披散，唯左耳处挽起斜髻，朱钗斜插，一颦一笑，皆有一番风情在。

浩歌不由得看呆了。

像是心电感应一般，那美人从缭绕的烟雾中抬头看了浩歌一眼，微微愣了一愣，随即冲他展颜一笑。

“好美啊……”浩歌瞬间变成了这美人的迷弟。

可是……又有哪里不对劲。

这些烟雾是从哪里来的呢？浩歌揉了揉眼睛，在美人越走越近的时候，他向她的周身看去……

紧接着，浩歌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一步。

美人心脏处，有一个大窟窿。

那窟窿前后对穿，已然什么都不剩了，那些烟雾，就是从这里面出来的，美人完全没有在意浩歌看着自己的眼神，她仍旧是之前那袅娜的姿态，因为得了陆盘的允许，于是轻易地便通过了妖食坊的结界，经过浩歌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刻骨的寒气向自己扑面而来。

酷暑夏夜，浩歌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再看那美人所过之处，寸土寸冰。

“冰美人啊……”浩歌抖抖索索地抱住自己的胳膊，原地蹦了两蹦。

然后就去阁楼里拿羽绒服去了。

那美人踏进妖食坊的第一步，这往日里和外面气温湿度一模一样的妖食坊，霎时间变成了一座冰窟。

等浩歌抖抖索索地披着羽绒服抱着暖水袋下来的时候，就看到身穿常服的琉璃和陆盘正在自己的地方和那胸口有个窟窿的美人客人谈笑风生。

浩歌不由得呆住了。

因为陆盘此时笑得很是开心，从他认识这个好像无所不能的神明开始，他就没有在陆盘的脸上看到这样灿烂的表情。

琉璃也一样，7、8岁的小孩子，因为那美人纤细的手指带着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于是小龙神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霎时间生动了起来，等那美人面上含笑着跟琉璃不知说了什么，小龙神看向那人的眼神变得更加依恋了，但看背影，那三人完全是一家三口的模样。

浩歌也不知是怎么了，霎时间嘴里有些发起苦来，心里也酸酸涩涩的有些不是滋味。

他从楼梯间走下来，琉璃刚好回头看到了他，浩歌忙堆起笑脸冲琉璃打招呼，哪知道琉璃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飞快地转过头去。

“春娘，你真的千杯不倒吗？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喝倒那些壮汉的？”说着他一副求知欲爆棚的样子看着那名为春娘的女子。

“呵呵，”春娘宠溺地看着琉璃，微笑道，“都是从前的事情啦，还提它干什么。”

“可是我想听呢……”琉璃摇着春娘的胳膊，撒娇道。

春娘低头温婉地看着琉璃，伸出玉指来轻点琉璃鼻尖：“你呀……”

温温柔柔的调子，说完一句话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微微拖长的尾音，有些俏皮，又意外地很好听。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久了，就算是最火爆的脾气，也会给化成绕指柔。

莫名其妙的，浩歌刚才还有些烦闷的心情，因为春娘这温柔的语调，而变得开朗起来。

他刚要抬脚往陆盘他们那边走，就被陆盘一个抹布扔过来。

春娘和琉璃都转过身来，春娘看到浩歌的瞬间“啊”了一声，随即冲浩歌微微俯首。

“是刚才的少年呢，你好，真是抱歉呀，”她满是歉意地冲浩歌笑道，“因为我的原因，让你感受到了寒冷呢。”

浩歌给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原地挠了挠头：“没有啦，我有穿羽绒服来着。”

“还是很冷吧？”春娘站起身来，冲浩歌歉意一笑，她端起桌上的一杯酒，衣袖在那上面轻轻一拂，接着递给浩歌，“请少年喝下这杯酒。”

浩歌看了陆盘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入嘴甘甜，清香怡人，却又自有一股醇厚散在口腔，跟着一起滑入喉咙，跟着四肢百骸都变得温热起来。

浩歌一瞬间额头冒汗！

“这……”浩歌惊讶地看着春娘，他已经不再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了，因为感受不到，所以在这个大家都穿着夏日常服的妖食坊里，他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若是因为春娘的到来就令得少年你无法抵御寒冷，那便是春娘的罪过了，略尽绵力，也可安慰我忐忑的心。”

春娘抿嘴轻笑道，语调仍旧是柔的，看向浩歌的眼神也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浩歌觉得自己的心里暖烘烘的，现在这社会，哪里还能找得到这样温柔雅致的女子？他没来由地又想到了赵嫣儿。

上次帮着赵嫣儿解决了林清朗的事情之后，那年轻男人还真如同陆盘所说，睁开眼睛就问自己在哪里，是谁，从哪里来……

浩歌上哪儿去找这人世间三大哲学难题的答案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