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寂静

他们缓缓走在教学楼里，四周一片寂静，空无一人的漆黑的学校走廊里，只有道路尽头的那间教室亮着灯。

琉璃原本还和浩歌只是牵着手并肩走着的，越靠近目的地他就越靠近浩歌，最后，他抱在了浩歌的大腿上。

“琉璃，你干什么！”浩歌低下头来冲琉璃嘶哑着声音低吼着。

小龙神抬起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漂亮的眼睛里包着一泡泪：“浩歌……我怕……”

“……”

不知道陆盘告诉他的琉璃前世很嚣张的话是真是假，琉璃这几百年的老妖怪胆子未免也太小了。

浩歌拿他没辙，只得一步一步拖着去了林仙所在的教室。

一步步走近，那教室里的情形也就逐渐在浩歌的眼里清晰起来。

那竟然——

是一间客房。

高中教学楼的教室里，竟然存在着一间客房。

浩歌目瞪口呆地站在教室门口，里头罩着面纱的林仙坐在那里，她冲浩歌微微一笑，纤纤手指指向对面的座椅。

“璃神，浩先生，请坐。”

浩歌和琉璃站着没动，那椅子却自己动了，它们的脚活了一般跑到浩歌和琉璃身边，木脚一勾，将浩歌和琉璃勾到了椅子上，接着还不等他俩有反应，便回到了桌边。

林仙早已备好了茶，袅袅青烟从那煮茶的小盏里升腾，烟幕后面，是林仙罩着面纱的脸。

“浩先生，喝了陆神给你做的汤，果然再不能受我诱惑了呢。”

浩歌好像看到了林仙在笑。

他略微有些拘谨地：“是。”

“呵，”林仙为浩歌倒了一杯茶，“想必陆神也告诉你了，我之前说的那些话……”

“都是骗人的！”这次是琉璃抢着答的。

林仙看了琉璃一眼，微笑着点点头：“是，骗人的。”

“但是土地公不可能骗我，他说你是被人类逼得不得不那样的！”琉璃绷着一张小脸道。

“土地公确实不可能骗你，我也确实是因为人类发展的速度太快了而不得不变成人形，但是我和陆昀礼的相识，他却是不知道的。”

“我们怎么信你？”琉璃虎视眈眈地，“你之前就骗过浩歌，还想杀了他。”

“我……”林仙一时语塞，随即她哂然一笑，她环顾四周，“你们知道这间客房的来历吗？”

“客房？”浩歌疑惑道。

“对，”林仙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半边脸，她看着浩歌，隔着面纱，谁也看不真切她的面容，“陆神告诉了你我的住址，就说明他默许了你来救我的孩子，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和陆昀礼的故事，真实的故事。”

浩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琉璃则跃跃欲试地看着林仙，眸子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而林仙，此刻缓缓低头，她的手放在那薄薄的面纱上。

“现在，请你认真看看，我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

人迹罕至的仁雅中学旧校舍，四周一片静谧，被装扮成客房的教室里，白炽灯被关掉了，只余大红桌上摇曳的烛光。

狐妖林仙的纤纤手指放在面纱上，她如泣如诉的眼睛看着浩歌，浩歌和琉璃紧张地注视着坐在他们对面的人。

面纱被一点一点揭开，林仙的脸，也一点点显露在琉璃和浩歌面前，直到最后整张脸露出来。

“这……”看到林仙全貌的浩歌坐在椅子上，完全地怔住了。

“咦？”琉璃也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好像是没想到林仙竟然长这副样子一般。

“很吓人吧？”对面的林仙轻抚着自己的脸颊，苦笑一声。

“啊……”浩歌闻言，犹疑了一会儿，林仙这张脸……或者说，不应该叫脸，而是半边脸，因为她另外的一边脸……

是虚无的。

隐藏在黑暗中，完全没有。

“不对啊，”琉璃看着林仙，喃喃地，“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另外一半的脸……”

“我是幻狐，”林仙剩下的半边脸牵扯起嘴角轻轻一笑，她剩下的半边脸，端的是绝美无双，一颦一笑间都足以魅惑人心，“人们心中想的是什么，我那另外的半张脸，就长什么样子。”

“那也不可能全校的人都觉得你另外半张脸很丑吧？”琉璃提出疑问。

“呵，”林仙轻笑了一声，“相由心生，我在学校里那样追求陆昀礼，在所有人的眼里，我是个心思丑陋又不知羞耻的女人，口耳相传，我便成了个丑陋又不自爱的人。”

“可是我又没有听到那些传闻……”

“那是因为我想要你看到我那个样子，”林仙打断了琉璃的追问，“只有这样，浩歌才会上当。”

琉璃这下彻底没话说了，只得讷讷地喝着自己前面被子里的茶。

“你说……”浩歌此时开口，“你和陆昀礼……”

“是，我要和你说我和陆昀礼的故事。”袅袅茶香间，林仙轻抿一口茶，坦然道。

浩歌和琉璃摆好洗耳恭听的姿势。

林仙露在外面的半边脸，眼底流露出一丝喟叹的情绪。

“我和陆昀礼……”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春天，是我的十六岁生日。”林仙缥缈的话语，随着那袅袅蒸腾的茶烟，将浩歌和琉璃的思绪也带到了两年之前，“人类的钢筋水泥发展速度太快了，曾经美好的家园不复存在，妖族纷纷想办法在人类世界存活下来，十六岁成人礼，我们狐族每个人的妖力没有定型之前，是不允许出去的。那一天，我刚满十六岁，好奇人间究竟长什么样子，于是偷偷地溜了出来。”

“人间……”林仙说到这里，眼底浮动着愉悦的情绪，“真美啊。”

那些人造树林，美丽的玻璃房子，还有穿在少女们身上的，漂亮的衣服，都让刚从狐狸洞里出来的林仙感觉，这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那么的自由。

但虽然林仙觉得人间如此美好，人间的人可不是这么看她的，彼时她幻化成人间十六岁少女，不事雕琢，因为常年在狐族，所以身上穿的几乎是十年前的衣服，在这样时尚漂亮的都市里，她的穿着打扮，怎么看怎么老土。

路过的行人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枚硬币扔到了林仙跟前。

“喂！我不是乞丐！”林仙显然是被这枚硬币给侮辱了，拿着那钱冲已经跑出好远的行人叫道。

可是完全没有用，人们像是约好了似的，冲林仙站立的脚边扔硬币，林仙站在那里，俏脸通红。这还不算完，因为是才出来，所以她并没有把自己幻化得多么见不得人，她虽然穿着土气，但容颜俏丽，趁着林仙走入公园僻静处，几个男人突然拦住了林仙的去路。

族人们告诫，不要在人类世界显露自己的能力，否则会招来灭顶之祸。

林仙本打算等这几个人一起扑过来的时候再耍点阴招的，但是陆昀礼出现了。

十六岁的少年，站在林荫遍布的小路上，阳光从树脂的罅隙里打到他脸上身上，那瞬间，林仙恍若看到了天神下凡。

那几个男人原本还一阵紧张，待得知晓他不过是孤军奋战的时候，便狞笑着要合围他。

陆昀礼练过武，对付几个小混混完全不在话下，他打跑了那几个人，便走到了林仙面前，男生冲她温和一笑。

“你没事吧？”

就这样沦陷了。

林仙改变了自己的妆容，用幻术迷惑了学校里的人，混到了陆昀礼所在的班级做了他们的老师，从那日起，她便开始追求陆昀礼。

“只是……”林仙回忆到此处，眼底却出现了一抹复杂的情思，“他不喜欢我。”

不管她用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法让陆昀礼的眼光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他喜欢孟娇，那个跟他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女生，”林仙压抑着自己发抖的牙齿，眼里浮现恨意，“那个处处不如我的小女孩，就是因为和陆昀礼一起长大，所以才夺取了他的心。”

“我不甘心，更不愿意相信，所以……”

林仙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我用了媚术。”

她杀了孟娇，用稻草人做了个自己继续追求陆昀礼，她自己本身则化为孟娇出现在陆昀礼的生活中，那是第一次，除了在中央公园之外，林仙看到陆昀礼冲她露出的真诚的笑。

真好看啊，那样的笑容和温柔。

不管多久都想保存呢。

林仙沉浸在幸福中，却全然不知陆昀礼早已察觉到了不对劲，一年的时间里，足以让林仙伪装的孟娇露出马脚，陆昀礼查出了真相，怒不可遏地找到了林仙，本想着让她魂神俱灭的，但却因为林仙伪装的孟娇太像了，他无法下手。

于是只得把林仙困在这旧校舍阳气最盛的教室，日日夜夜地折磨她。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这里逃出去，可是我的脸……”林仙颤抖的手抚摸着自己另一边虚空的脸，“就这么被毁了。”

陆昀礼失去了孟娇，人生完全没有了意义，林仙毁了他，他也毁了林仙，他恨她，可是却日日夜夜遭受着这妖精的媚术折磨，每当他狠下心来要杀了她的时候，她便幻化成孟娇的模样在他脚边哀戚求饶，他下不去手，也断不了这病态的关系。

在梦中，他和林仙交缠，让她怀了他们的孩子。

“我是爱你的，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狐妖只剩下半边的脸露出哀戚的神情，她悲伤地：“只要你愿意，我还可以是孟娇，我可以变成任何人，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但是陆昀礼却累了。

他无法理解林仙这样残忍的爱究竟从何而来，更没办法原谅自己竟然和杀害心爱之人的女子有了肌肤之亲。

他浑浑噩噩的，直到遇到那个人。

那人一袭黑袍，站在黑暗里，要他放了林仙，只要放了她，她就能真正从陆昀礼的生活里消散。

陆昀礼原本还将信将疑，可是在对方给他看到孟娇的转世之后，他便再无犹疑。

林仙被陆昀礼给放了，重获自由的她想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陆昀礼身边，可是再也不行了，男生的周身被人下了结界，她只要靠近他一米之内就会被重伤。

他根本从来没有爱过她。

可是她却怎么也不甘心。

于是找到了陆盘，祈求他让她重新获得力量，保全孩子。

可是任由她说得如何楚楚可怜，那高高在上的神祗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人间有个有趣的定律，”端坐在妖食坊中的陆神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杀人，偿命。”

在狐妖昂着头疑惑的时候，他那薄薄的红唇里吐出了这几个字。

陆神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林仙。

“会有人可怜你的，但你须知，你如今这副模样，全是你咎由自取。”

林仙从妖食坊出来，便知道自己再也活不久了，但是陆昀礼的孩子她却要保护下来，她命不久矣，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子是陆昀礼的骨血，她爱陆昀礼，连同这个孩子，她就算付出生命也要保全下来。

“所以我才找到了你。”

昏暗的烛光下，林仙露出了一半的脸上，那双如珠如玉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浩歌。

浩歌一个机灵，在听完了这些之后，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去同情林仙，这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