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恍惚
雾气从食坊外围升腾，浩歌恍惚间感觉这间三层楼的灯火明亮的食坊到了空中，清凉的风从窗外拂来，可以看到璀璨的星星和皎洁的月亮。
相处这么久以来，浩歌第一次看到陆盘认真的样子，男人身着白袍，头上戴着厨师帽，在蒸腾的雾气里，五官也朦胧了起来，但他手上却是没有停的。
水晶豆腐从蒸笼里拿出来，小小的刻刀像是活了一样在陆盘修长的手上翻飞着，不出一刻钟的功夫，男人就在浩歌目瞪口呆的表情里雕刻出了立着的门框。
那门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大门，门柱上雕刻着盘龙，门头处更有两颗水晶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啊。”浩歌惊叹着。
陆盘没有理他，沉默着的男人把糯米粉、糖、橙粉一起，和入素油，在碗里揉搓成团，之后分开小球状放入盘中。
“浩歌。”
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
浩歌看呆了没出声。
“浩歌。”男人叫了第二声，不耐烦的语调。
“呆子，叫你呢。”琉璃用筷子打了浩歌一下。
“诶，诶？”浩歌这才回过神来。
陆盘的神情淡淡的：“去冷柜里把之前装了你的血的碗拿来。”
“我的血？”浩歌傻傻呆呆的。
陆老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河神。”
一句话给浩歌提醒了，他恍然大悟状，去冷柜把自己的血拿了出来。
血被陆盘放入了水，放在冷柜里，三五天的时间，已经冻起来了。
陆盘将那冻血从碗里挖出来一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黑色饺子皮分开包住那些血块，之后放入了糯米糍的中心处。他统共只做了三个，放入蒸笼里，氤氲的蒸汽从蒸笼上方飘散。
陆盘收拾干净自己，看着横躺在椅子上的沈钰的转世。
清秀的男孩子眼睛紧闭着，嘴唇上的血色已经消退了，只剩下一片惨白。
“你还想做龙神吗？”陆盘眼睛看着那男孩子，问的却是琉璃。
“诶？”琉璃没想到对方有此一问，微微愣了一下。
“救你的主人，需要你的龙神身份。”陆盘没有废话，只淡淡道。
“为什么？”琉璃要问，可是却看到了陆盘冷淡的眼神，心知对方不会告诉自己，只好问道，“那我要怎么做？”
“把我的龙门糕吃下去，明日去天庭报道，之后再回妖食坊，做我的跑腿伙计。”
琉璃眼睛睁大：“你、原来你不是给我家主人做东西吃！”
“我一早就跟你说过，妖食坊不做凡人的生意。”陆盘连眼皮都不见抬的。
“你不给我家主人吃，那你怎么救他！”琉璃怒目圆睁。
“你做了龙神，自然就有办法救他了。”陆老板丝毫不为所动。
“你！”
“诶诶！”浩歌见势不妙，赶紧上来打圆场，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上来打圆场，“怎么吵起来了，陆盘你什么时候收了个伙计我都不知道啊，这小个子能做什么呀？”
“你到底是来劝架的还是吵架的。”琉璃斜着眼睛看浩歌，一副嫌弃的口吻。
“我当然……”还不等浩歌反驳，琉璃看向陆盘，精致的小脸上满是违和感的一本正经：“你为什么要我做龙神？当年我跃龙门逃走，天庭还没追究我的责任，就这么过去，不是送死么？”
“没有为什么，你不这么做，我便见死不救。”妖食坊大老板陆盘的一张脸极为好看，红口白牙的，吐出来的字每一个都带着一股冰碴子味。
“……”
琉璃却没了声音。
他已经被陆盘吃得死死的了，不照做，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我答应你。”似是思索了很久，琉璃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道。
正在此时，蒸笼里的糕点也做好了，陆盘将盘子拿出来，和水晶豆腐的龙门放在一起，那糕点起先还是圆圆白白的一团，可是被陆盘轻轻一拂，那三个白团立刻变成了三只七彩锦鲤，其中一只隐隐有腾飞的迹象。
青花色的盘子做底，绿意衬托，三条七彩锦鲤像是浮在汹涌的水面上，前面是水晶龙门，后面是波涛，整个点缀雅致又生动，活像是鲤鱼跃龙门就在眼前了一般。
“吃下最前面的那条锦鲤，你便可再跃一次龙门，这一次，等你做了龙神，再回来。”陆盘说道。
“那我主人……”琉璃一心只挂念着自己的主人。
“放心。”
男人只说了这简单的两个字，小锦鲤妖却再也没有话了。
他从高椅上跳下来，走到那清秀男生面前。
“沈钰，我走了，你……”小锦鲤妖的两只大眼睛里饱含泪水，“你一定要好起来呀。”
说罢他转身回来，拿起筷子夹住那最前面的一只锦鲤，也只是一错眼的时间，好端端站在面前的琉璃就这么消失了踪影。
“诶？！他、他去哪儿了？！”浩歌惊道！
陆盘示意地看了菜盘一眼，浩歌顺着对方的眼光看去，就看到，原本还只是一道菜的龙门糕，此时却突然活了。
翻腾的水花，闪闪发光的高大的龙门，还有那些争先恐后的小鱼们。
像是一个小小世界，但却生生上演着这场对鱼类来说极为严苛的考验。
浩歌这才知道，陆盘，原来真的是神仙。
只有神仙，才能做到这般。
他看陆盘的眼神变了。
“看什么看，把人抬过来。”那被人用艳羡崇拜的眼神看着的男人却一个转身，用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吩咐道。
“抬人？谁？”浩歌缓不过神来。
“沈钰。”
浩歌这才想起来这店子里还有一个人，他赶紧扶起将死的沈钰，跟着陆盘往里走。
“不等琉璃了吗？”他问道。
“我们救了人，他自然会回来。”
妖物们虽说偶有凶残，但却是极为守信用的。
浩歌闻言放了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放心，能救个把人，对他来说，也是功德一件。
然而陆盘领着浩歌到了一楼的门口就停下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门槛：“放那儿。”
“诶？为什么？”浩歌惊道，“你打算扔了他？”
男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少废话。”
浩歌看了男人好几眼，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把变成了男人的沈钰放在了门槛上，正要起身的时候，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下。
“唔！”
他嘴唇对嘴唇地，跟变成了男生的沈钰吻上了！
他的初吻！
保留了男儿十八年的象征着纯洁的初吻！
“擦干净嘴了进来。”罪魁祸首淡淡地留了这句话后，便消失了踪影。
而被害者浩歌心慌意乱怒火中烧地才刚站起身来准备要开骂。
身后却有一个小小的力道牵扯住了自己，浩歌回头，就看到刚才还奄奄一息的沈钰，此刻正迷蒙着双眼：“同学，这是……哪儿啊？”
“陆盘！！！！！”
凌晨五点的老街，妖食坊因为做完了一天的生意，于是便也恢复到了往常茶肆的模样，天将亮未亮之际，少年悲痛欲绝的叫喊声，夹杂着夏季清晨的微风，一起送到了陆盘的耳边。
“傻子。”
男人的眼底似乎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
初吻事件，浩歌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最近一段时间，他连陆盘的话都不想搭。
已经跃过龙门来妖食坊报道的琉璃蹬着小腿跑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男人一派悠闲地在二楼的小阳台茗茶品书，身为大伙计的浩歌站在一楼在挫冰，眼神怨念，一边挫冰还一边嘴里在碎碎念着什么。
“混蛋陆盘，居然踹我屁股……”
“我保留了十八年的初吻，就这么轻易地没了，我挫死你。”
“仗着自己是个劳什子神仙，就趾高气昂的，还说什么不就是亲个嘴，我的这个嘴是要留给初恋的！”
“几千前的老妖怪，自己不能谈恋爱就嫉妒被人谈不了恋爱，我挫死你挫死你挫死你！”
“浩歌……你怎么了？”
冷不丁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啊！！！！”浩歌吓了一大跳，他手里拿着挫冰的锥子惊慌地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座位：“谁！谁在装神弄鬼！”
“我啦。”没好气的声音。
“你是谁？！”浩歌举起锥子。
他这一段时间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生灵了，除非在学校，但那些生灵总是一靠近他就会自动退散，导致他这段时间都过得很安心，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他又有一种要回到从前那种生活里的恐惧了一般。
“我啊……”琉璃双手双脚并用爬到高高的椅子上坐下，桌边就露出了他糯米团子一样的脸，“我来报道啦。”
“琉璃？”浩歌放下锥子，“你回来了？”
“废话。”琉璃翻了个白眼。
“那……”想到上次琉璃化身锦鲤跳入陆盘的那道菜的情形，浩歌上下打量他，“你做龙神了吗？”
“当然啊，”琉璃一脸得意的表情，“我是谁啊，本小爷出马，还有不成功的事。”
“哇，”浩歌的眼神转为羡慕，“你好厉害啊。”
“诶诶，”琉璃转移话题，凑到浩歌面前，“我主人呢？”
“你主人……”浩歌正要说，随即又想到了那个凌晨无法释怀的乌龙初吻，他瞬间变脸，“问陆盘去。”
“嘿我说你这人……”琉璃撸起袖子就要开干，却被一把从上而下清冷的声音止住了。
“你主人好了，被浩歌救活的。”
琉璃瞬间从愤怒脸转为感动脸：“浩歌……”
“嘴对嘴，渡了口气给他。”
“浩歌！”琉璃的感动维持不了三秒！
“不怪我！是陆盘这个死变态踹了我一脚！我自己都还委屈着呢！”浩歌马上辩驳。
“陆盘！”琉璃愤怒的小脸往上看。
男人的声音一派悠闲：“你可以不服，反正你也做了神了，不过你主子没有浩歌的这口气，可就……”
“行了！”琉璃打断了陆盘，小脸上都是悲愤，他小手一挥，“本小爷神不跟你计较！”
楼上的男人沉默了良久，半晌才悠悠吐出一句。
“乖~”
古街附近的中学圈子里，这段时间都流传着几句小话。古街上那家老板帅死人不偿命的茶肆，貌似来了两个伙计。
一大一小，大的那个长相柔美体态轻盈，小的那个像个糯米团子似的雪白雪白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上去捏两把。
就是表情不太好。
跟别人欠了八百万没还似的。
日上中天，浩歌和琉璃在这个百无聊赖的午后，一齐冲外面叹了一口气。
“要不算了吧。”琉璃撑着脸说道。
“我才不想算。”浩歌翻了个白眼。
“你不想算，我想算了。”
“为什么？”
“我想去看看我主人。”琉璃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些委屈的味道。
浩歌一时间语塞了。
“他就在附近的高中上学，我也不进去，就是在校门口，放学的时候远远地在人群里瞄一眼就行。”琉璃说着转过身来，日光大盛，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表情，“浩歌，你陪我去吧。”
“为什么啊！”一想到之前的事情浩歌就一阵恶心反胃，虽说后来陆盘也跟他解释了那个沈钰实际是个女儿身，但跟他嘴对嘴的仍然是个二八年华的大好少年啊！他拒绝，“我不去。”
“哎呀你就陪我去吧！要不然就我这个样子跑到学校外面，人家保安大叔会把我拖走的。”
浩歌低头打量了琉璃一下，确实对方现在这个七八岁的模样，会被热心群众上来询问父母亲并且在得不到答案的情况下扭送去公安局的。
“那你答应只是在外面等到放学？”浩歌不放心地。
“嗯！一定！”琉璃一张小脸笑开了花。
不多时浩歌和琉璃就到了仁雅中学了，可是才刚到校门口，他俩就被那里面乌压压的人群给镇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浩歌转头问琉璃。
“我哪儿知道啊，你抱着我，我看不到！”琉璃跳着脚在一群高中生里张眼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