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怨恨

“你说你恨我，恨我父亲，你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我，可你知道吗？我来找夫君，正是逃婚出来的，大夫人，恐怕你陷害我达到报复我父亲的目的，是达不到了。”沈钰的眼底闪过一抹倔强，更有几许凄然，“你以为我父亲不会知道夫君的妻子就是你吗？一年前他便知道了，还写信来劝诫过我，虽说他在信件里没有说明缘由，但他知道，萧林的妻子，就是你。所以，即使我死了，即使你害死了我，你也还是，伤害不到我父亲分毫……因为……”沈钰说到这里，语气微微有些颤抖，“我们早已断绝了父女关系！”

“不可能！”大夫人闻言秀目登时大睁，不可置信的模样，“我的消息不会有错的！就算沈君林和你断绝了父女关系，他也还是会……”

“你知道夫君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吗？”蓦然地，底下的沈钰低低的声音打断了大夫人的叫喊。

她倏然停下，看着因为浑身无力而跪坐在狼窝低端的沈钰。

她总是那么好看，这个16岁的女孩子，就算遭受了这么多，她也还是好看得令人惊心动魄，她低低的声音传进大夫人的耳朵里。

“是灯芯糕。甜甜的，带着薄荷味，夫君说，他最喜欢的便是这个食物了。”沈钰美丽的眼底浮现出回忆的神情，“灯芯糕很容易做的，细长的糯米洗净碾碎，白糖和水炼制糖丝，将糯米粉和糖丝一起，融入中药，蒸成糕，再切成整齐的灯芯条，放一两天，就可以吃了。夫君说，他最喜欢吃我做的灯芯糕了，大夫人……”沈钰像是有意看了大夫人一眼，道，“大夫人从嫁给夫君，便从来不知道，夫君喜爱的是什么呢。”

“沈钰……”大夫人被这小女孩说得满面通红，咬牙切齿。

“还有小郎君，您的儿子，”沈钰的声音那么轻，却那么有分量，一字一句，全都听进了大夫人的耳朵里，“大夫人，你知道你儿子喜欢吃什么吗？”像是知道对方答不上来一般，沈钰没有给大夫人回答的时间，“是红烧肉。没想到吧？平日里不喜荤腥的小郎君，最爱吃的，竟然是红烧肉。我给他做过，五花肉煸炒，放糖，之后入水蒸煮，最后放入片糖，小郎君很爱吃。”

“大夫人，”女孩子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和四周狼群的低低的嘶吼声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她淡淡地，“我从前，是个很不听话的孩子，每日里梦想的，就是策马江湖，我不喜欢女红，不喜欢厨艺不喜欢诗词歌赋，但是……我嫁给了夫君，却愿意做这些，这一年来，我很幸福，很开心。就算我没有名分，虽然……虽然夫君不相信我，但是……我也不恨他。”

“你知道为什么吗？”沈钰仰着脸问大夫人。

大夫人一时间怔了——她答不上来。

“因为我不是你，我不愿意用仇恨，去否定曾经的欢乐。”沈钰的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沈钰！”看清了少女眼底的那抹讥诮，大夫人一时间勃然大怒！“给我打开铁门！让这群豺狼咬死她！”

“是！”下人们领命。

“杀了我，没用的，”仿佛毫不在乎生死一般，少女如花的脸上却绽放出了一抹笑，“萧林不会爱你，你的儿子也不会爱你，因为你……没有心啊。”

活在仇恨里的人，是不会有心的。

因为心脏，早就被黑暗吞噬了。

“杀了她！咬死她！杀了她！”大夫人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站在狼窝的顶端，厉声嘶吼着！

狼群扑上来的那一刻，沈钰涣散的瞳孔，看到的，却是第一次在闹市里见到琉璃的样子。

那条七彩小鱼，在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早市里，那么的格格不入。

“娘亲，我们买下他吧！”她仿佛听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的哀求声。

“不行。”娘亲的声音很是严厉。

“娘亲，求您啦！”小小的她扯着娘亲的衣角。

娘亲还要摇头，一片水花却溅湿了她一身。

七彩锦鲤在鱼缸里用鼓出来的鱼眼睛看着她，七彩的尾巴在水里摇着。

像是在说。

“我最喜欢你啦！”

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你啦！

可是她却再也无法回应这样的喜欢了……

琉璃是被土地公告知的，沈钰已经死了的事，那个时候他刚刚跃过龙门，正要接受天庭的册封仪式，刚听到消息他就往回赶，可是却已经晚了。

沈钰已经死了，被狼群撕碎，只留下了一地的残骸。

琉璃发了疯，他掉头去了萧府，把萧林阉了，掐着大夫人的脖子问怎么回事，告知真相后，一把扭断了她的脖子，整个萧家，他一个都没有放过，包括那群豺狼。

琉璃跪在沈钰死的地方，刚刚跃过龙门的他，已经可以成为龙神统管一方水域了，可是却临阵脱逃，成了个半仙。

但是这些他都管不了了，他只想救沈钰。

“沈钰……”琉璃到了沈钰死的地方，看着地上少女那四分五裂的身体，脸也被啃掉了一大半，早已没了当初的灵动活泼笑颜如花。

“我要救你。”只哀伤了一会儿，琉璃便重新打起精神来，目光坚毅道。

他抱起沈钰的残骸，身形一变，便去了地府。

他径直找到了阎王，小小的半仙，还没有让阎王倒履相迎的地步，所以他在阎王殿外跪了三天三夜，阎王才从宫殿里出来，新近上任的年轻阎王，有一双极为寡淡的眼，他淡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抱着一堆烂肉残骨的琉璃。

“这人救不活了。”

“求求您阎王老爷！救救我主人！”琉璃一听就没有办法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不管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只要能救我主人，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这里不做买卖，没有交易。”年轻阎王说着抬腿就要走，却被琉璃给拉住了裤腿。

“求求您，求求您……”小半仙的哀求极为可怜。

年轻阎王低低叹了一口气，看了眼他怀里快要腐烂了的血肉。

“她命该如此，此生已是没有活路了，你若是执意如此，可将她魂魄找齐，再找一个相宜的皮相，将魂魄摄入，她便活了。”

“但是，”还不等琉璃喜上眉梢，年轻阎王捏了捏鼻子，很是有些苦恼地，“她之后的命格，不会是阴性，你若要找，便去找男的吧。”

就这样，沈钰的下辈子，下下辈子，她整个的往后的人生，都成为了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生。

琉璃找了一百年，一百年里，沧海桑田，他总算找全了沈钰的魂魄，他将魂魄缝缝补补进了那找好的皮相里，沈钰就这样“复活”了。

她成了一个男人，人世间最普通最普通的凡人，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琉璃陪伴了她整整三世，前两世沈钰都全须全尾地活着直到死亡，唯独这一世。

“只要这辈子能好好过去，阎王说了，念在我这三百年的辛苦，下一世，他就可以恢复女儿身了，从前的事情虽说记不起来，但总归……总归……”

透明的隔膜里，琉璃跪坐在地上，精致的小脸满是泪水。

“无所谓的，她会忘了我，反正……她已经忘了我一次了，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的。”琉璃望着漂浮在半空中的清秀男生，鎏金的眸子里似是想起了某些回忆，变得温软而绵长。

“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半仙锦鲤琉璃喃喃地，眼底放出希冀的光芒。

一旁的陆盘听完了整个故事，暗红的眼底仍旧毫无情绪波动，他一只手抬了还在昏迷中的浩歌，转过身来，低头看着琉璃。

“妖食坊，欢迎客人。”

浩歌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里，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他不停地在寻找，找啊找啊，最终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影白袍曳地，长发齐腰，正背对着自己。

浩歌正自迷茫，见到那人精神一振，忙上前去招呼。

“美女！美女！”浩歌开心地跑上去。

那人站在原地没有动，浩歌离那人越来越近，他脸上的笑容也就越来越大，可算是遇到一个活人了。

“这位美女，请问这是哪里？”浩歌一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跑得气喘吁吁道。

那白袍美人缓缓转过身来，浩歌才一抬头——

“啊！！！！！！”

尖叫声打破了凌晨老街寂静，从床上猛然坐起的浩歌捂住自己的胸口，满头大汗。

太可怕了！刚才那个人……竟然没有脸！

“醒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没来由又惹得浩歌一阵惊叫。

站在房门口的男人一脸的嫌弃：“醒来了就来干活，忙死了都。”

浩歌这才发觉，此刻的妖食坊早已变了模样。

不再是之前简陋的茶肆，此刻的妖食坊，变成了三层楼高的古楼，檐角飞起，红灯笼高挂，“妖”字番旗在夜色中很是打眼，像是浩歌很早以前跟着学校里一起春游去过的那些古迹里的样子，但却又更精致一些。

浩歌穿戴好走下楼，才得以见到妖食坊的全貌——这真是一家名副其实的妖怪餐厅。

虽然整个三层楼一个生灵都没有，但内里的装饰全都按照食坊的规格来，二楼厨房和餐厅连在一起，高高的长条桌子里面，围着大师傅的厨房，所有一应食材全都摆列整齐，蒸煮炸炒的配备一应俱全，客人只要坐在桌子边，安心地等待食物做好即可。

显而易见，陆盘接待客人的地点，就在二楼。

浩歌扶着扶梯下楼来，才刚刚看到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他就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琉、琉璃……”

这个矮小的却身着浩装的身影，不就是琉璃吗？

他旁边放着的那个身穿校服的男孩子……

“陆、陆盘！他要杀了我！”浩歌猛然想起，之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半仙琉璃，可是挑了他的皮肉取他的心脏的！

站在桌子中央正在准备招待客人的陆盘看了地上的浩歌一眼：“你做梦了。”

“不是的！就在不久前，我记得的，他要杀了我！把我的心脏……”

“浩歌，” 不大不小的，威严的声音猛然在空旷的食坊中响起，琉璃的脊背崩得笔直，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之前自己看到的东西，“你做梦了。”陆盘暗红的眼睛盯着浩歌，白皙的脸上毫无表情，但却冷得能滴出水来。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浩歌迷蒙地看着陆盘。

“我弄错了吗？”

“你弄错了。”男人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没有要杀我？”浩歌站起身来走到琉璃身边，问道。

只有七八岁大的琉璃斜眼看了浩歌一眼，随即很快地别过头去：“没、没有。”

一块抹布突然从远处飞来，陆盘的声音淡淡响起。

“帮忙。”

浩歌这才见识到，妖鬼界名声大噪的妖食坊，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