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舒服

“我一十三做倌人，也做了好些年了。”梦蝶美目凝眸，远远的望向天边。“十五便给了身子当了娘，可惜啊……”

心荷等着听故事，梦蝶讲话有种嗲气，听在耳里舒服。

“那年十七，我孩子就死了，没想到拾了个心荷。”心荷不敢多话，她知道梦蝶有话要讲。

“这几年，我也攒了些银两，原本打算遇见个好人跟他去，也好从良嫁人去，可惜皆是风流空帐，再没机会。我也想过了，再也没几年好风景，不如急流勇退留个全身也好。”梦蝶望着心荷。“我想你总得找个好人家，丫头，总不好连累你，你愿不愿意同姐姐走？”

“姐姐到那里去，心荷就到那里去。”心荷诚心的说。

“好孩子、好孩子，姐姐没白疼你这丫头。”心荷脸红了，为了姐姐，上刀山下油锅她都肯。

“今天的事，先按心里去，等姐姐跟嬷嬷开口，做足了礼数，那么就可以重头开始，做个新人儿，你说好不好？”心荷猛点头，姐姐说好，她不会不好。

“姐姐真把你当自己人了，等你大了再找户好人家嫁了，姐姐心愿就了了。”梦蝶凄然一笑，把自己不可能完成的梦想寄望心荷。

“心荷不嫁，心荷一辈子陪姐姐。”

“一辈子，姐姐没那么长的命啊。”徐心荷吓了一跳，她觉得不祥，但又不知道怎么驳，只好安慰姐姐。不一会儿，梦蝶心情转好，便又重叫乐师进来，布置晚上要唱的堂会。

心荷退出花厅，听见那悠然琴声，知道姐姐心里快活，当下也安心起来。只是心荷没想到，今日一会，竟是她跟姐姐说的最后一席话。心荷惊得呆了。这面前的女尸不是姐姐，绝对不是！

肿胀的面容，被水泡得发白的四肢，根本瞧不出她是醉仙楼的头牌红姑，但她头上的珠翠，身上的衣裾，那还是姐姐出门前，心荷一一替她打点的。

怎么会？出门前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回来却是这样？

“听说是要跟人私奔，却没想到被骗光银两，夜半投河自尽的……”

“那有这么蠢的，不榨光汉子还蠢到被骗……”众说纷纭，但是皆进不了心荷的耳里。姐姐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可是她只能抚着姐姐的尸首，用条小帕子掩住她的芳容。姐姐不会喜欢人看见她没化妆的样子，她不喜欢的……

最后还是由醉仙楼的老鸨子出面收拾场面，官府也派杵作相验，证实是落水而死，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不过死了一个，就像死了一只牲畜般不值一哂。但是心荷却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梦蝶就算落水，也不会溺水，她们家乡的人个个深谙水性，之前有几次姐姐醉酒，还曾在画舫上和衣下水，似人鱼般活动无拘，怎可能会溺死在心荷池塘里？更可疑的是，姐姐身上珠饰一样不缺，手上的珠宝都在，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怎么可能不被贼人剥去？

要说自尽包不可能，姐姐才跟她讲过要同她离开妓寨，光明坦途就在眼前啊，怎可能如此了结一生？

不不不，心荷一边烧纸钱，一边怀疑。但发完丧，做完法事之后，梦蝶已经成为往事，新一代的红姑变成继任的王美人，依然独领风骚。

只有心荷记得姐姐。无事了两天，鸨母唤心荷过去。坐在花厅里，鸨母看着身上戴孝的心荷，一张小脸尽是倔强，白衣里头装着固执的魂魄，那眼里的流转竟跟当初的自己有点相似……

一时间，鸨母有些呆了。

“嬷嬷，找我有事？”心荷先破题，有个开始。被她这么一喊，鸨母回了神，咳了两声。“心荷啊，你来醉仙楼多久了？”

“四年了。”

“这么久啦？”嬷嬷沈吟着，盘算着怎么跟她商量。

“嬷嬷，有话直说吧！”心荷毕竟年轻，忍不住急进了些。

“也好，心荷，你也知道，嬷嬷做啥营生的。”看心荷点头，嬷嬷才说下去。“今天你一个小丫头，留你做些打扫整理的工作是行的，你要年纪大些，做些洗衣烹煮的工作也不是不成，但是你已经大了，你有十二了吧？”

“过完中秋就十三了。”

“心荷，楼里留你不得了。”嬷嬷说。

“为什么？”

“心荷，你要知道，楼里只有姑娘，姑娘做什么，你也应该清楚，可你跟嬷嬷没有买卖关系，当初你的主儿是梦蝶，但薄命的人儿去后，你便与本楼无关了，可楼里也不能养个没做事的人啊！”

“这个……”心荷为难了，嬷嬷的意思很明白。要嘛她也当妓，要嘛她就离开，妓院里只有。

“心荷，嬷嬷也不拐你，趁你小哄骗你不知事，别的院儿我不理，但来我花嬷嬷这里的全是心甘情愿的姑娘，我可不是拐子，你没有卖身契也不必做这等勾当，还是回老家找个好人嫁了吧！”

“嬷嬷，我真的得走不可？”

“心荷啊，你在这里这么几年，难道不知道烟花楼里皆薄幸这个道理吗？又何苦在这里，你梦蝶姐姐当初也是巴望着飞出去，可惜啊，遇上个倒灶狗屁的官人，一条命就这样白白送了……”

“姐姐是枉死的！”心荷叫道。

“心荷，这话你知我知，但谁会替咱们伸冤？妓家是贱民，死了跟死只虫一样，没人在意咱们死活，你还是听嬷嬷话，快点走吧！”嬷嬷叹口气。

“嬷嬷，心荷不走。”

“你又何苦？”

“心荷是姐姐救的命，姐姐不在了，心荷也不想活了，但是心荷要替姐姐伸冤，无论如何都不会就此罢休的！”看着心荷的坚持，嬷嬷不知道为什么，掉下泪来。她也不甘心啊，明明知道梦蝶怎么死的，可她也不敢吭半句，虽然无情无义，但好歹也叫了她这么些年嬷嬷，等于她们的母亲了，女儿这样被杀害，她怎么甘心啊……

“心荷，走吧，走得远远的吧！”这是唯一的活路了。徐心荷留了下来。

她跟着姑娘们学琴，学曲，还请了一位先生教她写字，用的全是梦蝶留给她的盘缠，她的遗金。嬷嬷同意留下她，一来是她有姿质，二来是她有仇，带着剌的玫瑰才是寻芳客的首选，野花得有点个性才够味道。

心荷有天份，女孩家太聪颖是遭天妒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在醉仙楼，心荷的才华是她勾引的技巧，逢迎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手段。

心荷愈长大愈有样子，原本就是美人胚子，到了十五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偶有出客的堂会，也会让梦蝶出场表现，弹曲吟唱小事耳，她的舞姿活脱是当年的梦蝶重现，纤腰不盈一握，一阵大风便会刮了她走似的灵活。

“听说醉仙楼新来个舞妓，可比赵飞燕啊！”

“那她有没有个妹妹合德啊？哈哈哈……”

后来心荷改名成了梦蝶的名字，一本想要世人都记住姐姐的名字，二来她要找出真相，严惩凶手，继承姐姐的名字只为每日提醒自己不忘初衷。后来梦蝶的名气渐渐响了，她也不应酬普通客倌，非得有点名堂，不然一般的拜帖还不入她的帐子。

醉仙楼的嬷嬷疼她，因为梦蝶跟她五五拆帐，搭她的场子吃她的酒席，嬷嬷平白得了许多真金白银，又不花本钱，只是苦得是梦蝶有脾气。她不欢喜的客人，不接。

嬷嬷也不想得罪大老爷们，但是梦蝶要是被其他院子抢了走，这笔帐又不知跟谁算，只好闷着头挨官爷们的骂，梦蝶还是梦蝶，她的名气愈骂倒愈响亮了。嬷嬷本来要梦蝶改个名，好使得花名在外，但梦蝶不依。

“这是姐姐给我的名儿，谁也不准改。”

嬷嬷再也不吱声，什么艳红柳青的全给吞了回去，叫啥名字都好，梦蝶就是梦蝶，台柱儿梦蝶。

“梦蝶”虽然艳惊四座，但她却不是普通女人。真金白银她看不入眼，琉璃翡翠从不上身，一身素服却比任何花妓更妖冶。

她只描眉毛眼睛，被她滴溜媚眼儿一转，客人就有混身酥麻之感，这样的功夫可是嬷嬷姐姐们训练出来的法术，坐在镜子前面练到眼发黑的功夫。瞧你嘛，又不像，不瞧你嘛，又像深情款款的样儿，似看非看，骚得客人心痒难搔，又不能强要梦蝶陪客，只能任由她纤腰画骨在眼前，仙女似的飘来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