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别人的英雄
碧城心下一惊:“出什么事了?别磨磨唧唧的,快说!”
“总教习在去路上被人撞了!”女学生知道吕碧城的脾气,不敢怠慢,一口气将话说完。
“被谁撞了?伤势如何?总教习现在人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她!”碧城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无比担心地问。
“听说左手腕骨折,伤势如何具体不太清楚,英先生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现在正在医院治疗呢!”女学生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一汇报给吕碧城。
“哦!”方才还迫不及待想要去探望二姐的碧城,一听到英先生三个字,顿时,所有的冲动都烟消云散了。
看来,这两人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很多,碧城忍不住隐隐心酸。
去,还是不去?
不去,于心不忍,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姐姐。去,英敛之在,她去了势必会尴尬。
犹豫了数秒钟,她决定抛开个人恩怨,去看姐姐。
袁世凯闻言后勃然大怒,结结实实将警察厅长段芝贵怒斥了一番。
有人要问了,袁世凯贵为总督,按理说应该是日理万机高瞻远瞩,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小事情了?
要知道,整个天津城内每日大小车祸没有上百起最少也有数十起,丧命者有,重残者有,破皮骨折的更是家常便饭,别的车祸他从不过问,为什么偏偏对这一起如此关心?
最主要的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当然不是吕美荪的面子,而是跟着吕碧城沾了光。
至于袁世凯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这还得从他的儿子袁克文说起。自从三年前与吕碧城的那一次初见,袁克文这位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便被吕碧城迷人的微笑和脱俗的气质而深深吸引。
从此,那位年仅15岁的少年便对那位如仙子一般超尘脱俗美丽动人的吕碧城后便心猿意马有了非分之想。
虽然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忙得昏天黑地的吕碧城,但是,这位整天闲得浑身疼的公子哥开始暗中关注吕碧城的一切。
她今天去了哪儿,穿的什么衣服,见了什么人,吃的什么饭,喝了几口水,上了几趟厕所都了如指掌。
而吕美荪是她的亲二姐,她被人撞了住进医院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岂能不知?所谓爱屋及乌,碧城的姐姐那就是自己的就姐姐,他立刻跑去将此事告诉了父亲袁世凯。
怕父亲坐视不理,还时不时地在一旁煽风点火道:“碧城是父亲亲自委任的北洋女子师范学堂监督,如今她的姐姐出了事肯定会影响心情,心情一受到影响肯定工作做不好,工作做不好别人就会议论父亲用人不当,说来说去损坏的可是父亲您的名声呐!”
见父亲稳如泰山不动声色,袁克文继续说:“况且,在父亲您的一亩三分地上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打脸,据说撞人的电车居然撒丫子跑了,到现在都没找到呢!”
这一句话,顿时燃气袁世凯心中的熊熊怒火,于是,当即便打电话将警察厅长段芝贵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碧城手捧鲜花来到医院,在过道处看到英敛之正左手端着一碗小米粥,右手拿着一个暖瓶匆匆忙忙地走进一个房间,碧城紧随其后。
隔着细细的门缝儿,碧城看到英敛之正在轻声细语地劝二姐吕美荪喝粥。
那样温馨的画面,碧城却感觉心中哇凉一片。
想要转身离开,但倔强的她刚走了没几步便又重新折了回来。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被别人左右自己的情绪?
我偏不!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病房里正在喂饭的两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尴尬地僵在那里。
“二姐,听说你手腕受了伤,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疼?”碧城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将鲜花往床头柜前轻轻一放,开口打破了这漫无边际的尴尬。
“没事的碧城,就是手腕的骨头折了一下,不太严重!”即便是受伤了,吕美荪依然温柔地一塌糊涂,这一点,让吕碧城自愧不如。
“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养着,别大意了!”碧城说。
吕美荪温柔地看了旁边的英敛之一眼,继续说:“妹妹放心,敛之已经为我请了天津城内最好的骨科医生,很快就会好的。”
自打一进门就从未正视过英敛之的碧城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骄傲地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英先生向来会照顾人,有他在我就放心了,那二姐你先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
“妹妹慢走!路上小心点儿!”
“恩!”
随着病房门的轻合,走廊里传来一连串哒哒哒的高跟鞋亲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渐无声。
整个探病过程中,英敛之与吕碧城没有任何交流,无论是眼神还是语言。
离开病房的碧城从此再没有来探望过,一是因为忙碌,二是因为知道有大名鼎鼎的平贺医生为她诊治不会有什么差错,第三,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因为英敛之。
这一次不大不小的车祸,让吕美荪在医院里整整住了四个月,在此期间,英敛之一日数次地赶往医院探望照料。
为了避免与他碰面,碧城原本想趁晚上英敛之不在时再去。
那一日,碧城亲手熬了一锅鸡汤准备送去给二姐好好补补,结果到了之后,却发现英敛之仍然陪在左右。
碧城提着鸡汤进退两难,这时,一位准备进去送药的小护士看着房内温馨的画面像是在跟碧城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英先生照顾地太周到了,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在,吕小姐可真幸福!”
“他晚上也经常来吗?”碧城问。
“可不,一日多次的往这跑,不分早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呢!”小护士说完便推门而入。
好一个彻夜不归,碧城决绝地转身,从此便没有再来过。
碧城是倔强的女子什么事情揣在心里不说不问不表露出来。但这份倔强却为她招来诸多误会。
在英敛之看来,姐姐身受重伤她一个做妹妹的四个月内只来探望过一次是薄情寡义。自己不遗余力地为她披荆斩棘排除万难终于将她推上了人生巅峰后她却翻脸无情,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一个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人,怎么都让人爱不起来,相比之下,他更喜爱吕美荪的温柔贤淑。
与碧城决裂后,二人关系愈加亲密,英敛之写的一本《也是集》,吕美荪为他做序,这一切,让碧城对英敛之彻底死心。
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身到心,从头到脚,从大胆到更大胆。
她开始穿各种新潮时髦的衣裳,绣有大幅孔雀的薄纱舞衫,黑色方领薄纱,胸前以及腰下绣孔雀翎,头上插翠羽树枝,霸气张扬,美艳奢华,一时间,整个天津城都在议论吕碧城突如其来的改变。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变得如此彻底,之前不太注重打扮的她怎么突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很多人指责她身为一名女校的主要负责人,在衣着方面应该大方得体一些,而不是不伦不类不着调。
贫苦出身素来讲究简朴的英敛之更是看不惯碧城那旁若无人招摇过市的样子,他想提醒一番,但碧城根本不给他单独交谈的机会。
忍了许久见碧城仍然不知收敛,终于,在1908年忍不住在《大公报》上发文:“招摇过市,不东不西,不中不外,那一种娇艳的样子,叫人看着不耐看。”
昔日亲密到可以触摸彼此心灵的两个人,如今竟要隔着报纸来传递心声,这着实是最心寒却又无可奈何的事了。
碧城是何等的暴脾气?
当日看到英敛之的撰文后,当即便知道这是在影射自己。
有人公然挑衅,她岂能视而不见?
当即便在《津报》上撰文予以反击。并洋洋洒洒写了千言来信为自己分辨,内容无非就是:我走自己的路,别人没资格评头论足!当然,所有的评头论足者,我都当做是羡慕+嫉妒!
信写得酣畅淋漓霸气十足,毫无“悔过之心”。
英敛之读信后也不甘示弱,迅速回信加以反击,两个人你来我往,非要辩出一个是非对错。
其实,关于衣着打扮,哪有什么是非对错?无非就是穿的那个人是否入得了眼。她若入了你的眼,即便袒胸露背都是性感,她若入不了你的眼,即便用七尺长布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在你看来都是土得掉渣。
而碧城为什么突然就入不了英敛之的眼了呢?当然不是因为吕美荪。
而是因为袁克文。
他已经知道了袁克文对吕碧城的爱慕之情,想当然地认为是碧城暗通款曲。
误会越来越深,昔日的良师益友,如今针锋相对,曾经的无话不谈相见恨晚,怎奈千帆过尽,转眼已是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