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医德征服
“又吵架了?你啊,是时候好好跟他谈一谈了,这样三天两头地动手,隔三差五地来上药,总有一天你会被他毁了容!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没等女子开口,“医片丹心”就主动关心道。
从他的话语中断定,女子是常客,而且跟老公关系不好,经常遭受丈夫的家暴,似乎每次遭到家暴都会来这儿上药。
“大夫,我老公突然瘫了,求你快去救救他!”女子答非所问,略带哭腔地说。她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本地人,略带点儿云南方言。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瘫痪?别着急,你慢慢说!”“医片丹心”的表情略带疑惑。
女子一脸为难地扭头看了看我,我也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此时,屋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除了医生,我是唯一的外人。
犹豫了约莫三五秒钟后,她才下定决心一吐为快。
从女子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该女子是云南那边被拐卖来的,嫁给家境好疑心重的丑丈夫已有七八年了,由于自己年轻貌美,所以经常会有一些男子主动搭讪,而一旦她跟别的男人说话稍微热情一点,就会以跟别人有染为由遭到丈夫的毒打。
所以,原本热情大方的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无法让老公心安。
就在昨天,她跟一位七十岁的老大爷多说了几句话,回到家就遭到醺酒的丈夫的暴打,这原本是家常便饭,她也没打算深究。
但想不到今天早上起来后发现,原本生龙活虎能吃能喝的老公突然一下子瘫痪在床起不来了,吃不了饭也说不了话,直接成了一个半植物人。
邻居在后面议论纷纷,大家一致认为是她跟奸夫的事情败露以后双方联手下的狠。
她一个弱女子身处异地他乡,既舍不得丢下孩子一走了之,也受不了左邻右舍的唾沫星子,更不忍撇下老公一个人撒手不管,无奈之下,只好求医生先治好老公的病证明自己的清白之后再谈离婚的事。
“医片丹心”迅速从身后的药架上拿出药水为女子涂了涂,然后超楼上喊了一声,背起药箱跟随女子匆忙离开。
整个诊所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很好奇他能治好一个莫名瘫痪了的病人吗?
正准备离开到外面溜达一圈,这时,“医片丹心”八岁的小孙子从楼上颠颠地跑下来,他仰着小脸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煞有介事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当时一愣:“你怎么认得我?”
“这还不容易吗?因为你长得跟你的QQ头像一模一样啊!”小家伙一语道出了天机。
既然被认了出来,那我暂时是脱不了身了。既然如此,不如留下来多观察几日,看看“医片丹心”是否真的能把那位瘫痪的家暴男治好。
在旁边找了个廉价的小旅馆住下来,随后的几天我几乎每天都要到“医片丹心”的诊所去坐上几个钟头。
“医片丹心”得知我的来意后十分高兴,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那位猜疑成性的丈夫的情况,他使用的是针灸疗法,接连扎了几针后,男子居然能吃能喝能说话了。
接着又连扎了几天针,男子居然能下床会走路了,只是胳膊还使不上劲儿。
等女子再来请“医片丹心”时,他却死活不去了,虽然他的托辞是自己医术有限无能为力,但我总觉得他是有所保留。
最终,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医片丹心”道出了实情:“这个男人脾气异常暴躁,对老婆非打即骂,七八年了从来没有消停过。”
“所以,你故意不给他治好算是对他的惩罚吗?”虽然这样做的确是有点儿不厚道,但对付这样的人心慈手软相当于对他老婆的残忍。
“没错,我不让把他的胳膊治好,主要是害怕他好了以后还会故技重施,到时候下手没个轻重的,恐怕他的老婆忍受不了早晚会离开他,到时候这个家可就散了。”
“医片丹心”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如今他的胳膊使不上劲儿,便再也无法动手打老婆了,同时,生活方面有处处需要老婆的照顾。如果他的女人照顾地周到,一年半载的也会慢慢康复起来,这期间,让男人感受到老婆的关爱,他或许会回心转意从此疼爱他老婆!”
果真是一片良苦用心啊!
一个医生,没把自己的名声和荣誉放在首位,却设身处地的为患者的幸福着想,且不说他精湛的医术,单单这份胸襟与大爱便足以让我对他佩服地五体投地。
正准备提一提拜师一事,顺带着让他帮我治一治心脏病,突然有一个三十五六岁,面如倒三角的中年人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喘着大气满脸写满了兴奋:“王大夫,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喔?啥消息还能大过个天?让我猜猜!”医片丹心说。
“你保准猜不着!甭费那劲了!我还是直接告诉你吧!前几天来找茬儿的那小兔崽子遭了报应了!”倒三角大叔一脸的幸灾乐祸。
“你说的是那个医闹吧?”我一个没忍住问出了口。
“没错,就是他!这小兔崽子一肚子的坏水儿,他爹明明是死于急性心肌梗塞,只不过是在这儿拿了两盒麝香保心丸,来没来得及吃都是个未知数,非得赖着是王大夫给治死的!特奶奶的!总算是老天开了眼了,遭了报应了!”男子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子十分解恨地说。
“小雷子出什么事儿了?”方才还稳如泰山的“医片丹心”听到这儿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
“哼哼,老天有眼啊!让他这个口无遮拦的害人精中了风,现在正嘴歪眼斜地窝在家里面壁思过呢!听说,对门的那个大仙都治不好,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倒三角大叔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
“走!”“医片丹心”抓起桌子上的一个药箱子便准备往外走。
“上哪儿去?”“倒三角”大叔颇为不解。
“带我去小雷子家看看,中风了得抓紧时间诊治,否则会留下后遗症!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你熟你前面带路!”医片丹心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催促道。
“王大夫,你是不是疯了?那个王八羔子可是一心想要咬死你啊!他现在中了风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是他应得的报应!你居然要去给一条乱咬你的疯狗治病?你你你,你脑子没毛病吧?”“倒三角”大叔被气得够呛,嗓门很大。
“你也说了,他是属狗的,咬人是他的天性。而我是一名中医,救人是我的天职。如果我因为他曾经诬陷过我就见死不救,那我跟他还有什么区别?”“医片丹心”语重心长地说。
“我同意师父的观点!救人要紧!等他好了再跟他好好算算旧账!”我被“医片丹心”的一腔肺腑之言所感染,忍不住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
“师父,其实我这次是专程来向您拜师的,但是刚一进门就碰上了医闹,所以对您的医术和口碑都心存疑惑,但这几日您的所作所为让我彻底折服,我想正式向您拜师,您愿意收我这个身患重病对医学一窍不通的笨学生吗?”
情之所至,我一激动便将心里话毫无保留地倒了出来。
“医片丹心”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略带惊讶地与“倒三角”大叔面面相觑。显然,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出这样的要求让他们倍感意外。
见没有反馈,我有些失落,小声地说:“如果您觉得我不够格的话也没关系……我……”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医片丹心”的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的左肩:“我的徒弟从来不打退堂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我去救人!”
“是!师父!”我双手接过药箱,兴奋地像个刚刚考了双百被老师表扬了的小学生。
“倒三角”大叔见状扭头就走,我跟在师父后面,师父跟在倒三角大叔的后面,三个人匆匆忙忙地赶往那个遭了天谴的小雷子家。
那个家看起来十分贫穷,里面的东西横七竖八的,一张破旧不堪的简易床上躺着一个之前见过的面孔,两颊赤红,嘴歪眼斜口水直流。
看到我们来,患者的母亲先是一愣,继而便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老头子才刚刚过世没多久,这个不孝的儿子又变成了这样!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病倒……”
“这啥时候病的?找人给他看过吗?”医片丹心问。
“找是找过,可这药都喝了几天了,结果非但没好还越来越严重了,你瞧瞧我儿子现在半死不活的可叫我怎么办呐?”小雷子的母亲抹着眼泪说。
“大婶,先别急着哭,你儿子还有救呢!”我提醒她赶紧给我不计前嫌的师父接驾。
“噢对对对,王大夫你赶紧看看还有没有救?也不知道这个人事不干的东西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一觉起来就变成这模样了!”
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天生的话痨,患者的母亲依旧在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
师父接过药碗凑上鼻子闻了闻,微微皱起了眉头。
街坊邻居听说又有大夫前来诊治了,纷纷议论道:“棺材都准备好了,连县城里的大夫都无能为力了,这个医生能行吗?”
医片丹心没有理会众人,径直走到床前,把了把脉,口中念念有词:肾阴亏损,水不涵木,心火爆甚,肝阳上亢。而后扭头对患者的母亲说,方才你给他喂的药是小续命汤,此方并不对症,所以才会越喝越严重。”
“那该怎么办?”患者的母亲急切地问。
“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目前应当给患者滋肾水以养肝木,制肝阳以平心火。”然后迅速用开了药方,并嘱咐患者母亲每天给他灌药,喂药时一定要耐心缓慢一些,如此一来才能给咽喉以滋润,确保大便通畅神志方能逐渐清醒。
叮嘱完后用手碰了碰他的肩部和下肢,说:“下肢瘫软无力,肩关节不能活动,需针刺特效穴方可有效。”
“我给他针灸,你看着。”随后,他便打开药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排针,将其扎在隐白穴、中平穴和筋缩穴上,并在扎针之前,一一为我解释:“患者下肢瘫软需针隐白穴,肩关节不能活动需针中平穴,颈部无力需针筋缩穴。”
由于我之前想要自学中医,对穴位已有了解,所以,在师父提起时并不陌生。
下完针后,师父叮嘱患者的母亲按时给他服药,便准备离开。
患者母亲将信将疑:“大夫,我儿子还有救吗?这个小冤家,会不会以后成了个活死人?”
我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被你儿子诬陷的大夫都还没有放弃,你一个当妈的怎么诅咒儿子呢?是不是亲生的?”
原谅我的心直口快,我觉得这个当妈的还不如一个跟他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倒三角”大叔忍不住对我竖起了大拇指,从他的眼神中我读出了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
“你儿子还有救,只要你每天按时给他服药,不出两个月就能好。”医片丹心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小雷子很认真地说。
“有救就好,有救就好。那诊金先欠着行吗?你看我们家这情况……哎,都快揭不开锅了!”小雷子的母亲面露难色。
“先治好病再提诊金的事吧,现在最主要的是得让小雷子赶紧好起来!”医片丹心说完转身离开。
“哎!好!大夫慢走啊!大夫明天再来啊!啊哟,可算是遇着活菩萨咯!”小雷子母亲的愉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师父,你真的有把握治好他吗?”路上,我问医片丹心。
“人生处处都是意外,谁都不敢说有百分百的把握,但不管怎样,都要全力以赴,才对得起中医这个称呼。所以,做我们这行的,对待患者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人生,要尽人事而听天命!”
这算是师父耳提面命的第一番教诲,也是他身体力行的原则,此后,我也一直将这段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回去后,我向“医片丹心”详细地说明来意,一是求诊,二是拜师,并自述了当前症状:双腿绵软无力,心悸心慌,左前胸时有紧痛,晚上出冷汗,大便不成形,四肢怕冷,喜热饮。并讲述了之前病重时被医院告知需要做搭桥,后来找老中医替我医治,到现在这程度。
“医片丹心”替我诊了脉,辨证为典型的少阴病,奔着“急标缓本”的原则,为我开了药,并安排我在对面的一栋徒弟房里住下。他说,幸亏我没手术,这是我的造化,我相信他的话,安心地住了下来。
医片丹心当天给了我几本书:《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本能论》,要求我熟读并记诵。
之前我自学的时候,不知道从何下手,便先从网上搜了穴位记住了一些穴位,至于这些书我虽然听过但是却是从未看过的。
“师父,这么多书全都要背啊?”
见我有畏难情绪,“医片丹心”说:“想学中医首先要做到三点: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受得了冷落。做不到这几点,根本学不了。”
“这点儿苦算什么?放心吧师父,我能吃!”我接过书,坚定地说。
“医者,书不熟则理不明,理不明则识不清,临症游移,漫无定见,药症不合,难以奏效。所以,背是为了书熟,书熟是为了理明,理明是为了识清,识清是为了临床辩证。”
“明白了师父!”
“这几本书是我最初入中医门时师父一个字一个字教我读的,你读过书比我强,应该可以自己看,我会每天抽空给你讲解,记住,只有把基础打牢,才能把中医学好。”
“嗯!”我重重地点头。
真心感谢学校课本里学过的那些令人费解的文言文,上学时觉得这些编书的真是脑子有病,好好的一个现代人背诵什么文言文啊?现在看来,那些人真是深谋远虑,若不是有了文言文基础,恐怕这些医书如读天书。
但即便如此,后来我读到师父给我的《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的“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时,依然云里雾里得看不大明白。
好在师父每天会抽空给我讲解,渐渐地,这种晚上读书白天在师父身边学习的模式让我从毫无头绪中逐渐有了进步。
师父真的很辛苦,每天忙得像只陀螺一样有时候上个厕所都是奢侈,不仅要应付来医馆的各种患者,要关心我的学习,还要负责那个陷害他的“小冤家”。
自打我来的那天起,师父每天早上都会先去给小雷子诊治完再回去开门会诊,天天如此风雨不误。
过了十几天时,患者能哭能笑了,两个月后,差点儿被母亲放弃的小雷子竟然奇迹般地能活动肢体了。最后一次离开时,师父下完针后对患者的母亲说,明天我就不来了,你儿子好得差不多了。
此后,师父就再也没有去过他们家,也从来没有提过出诊费的事。
由于多日劳累,师父那天起得稍微晚了一些,等他起身开门时,诊所门口已经站满了人。正准备一一为患者诊治,突然有人惊呼道:“那个找茬儿的又来了!还拿着武器呢!王大夫,我看你还是赶紧报警吧!”
话刚说完,就见小雷子扛着一根手腕指粗的木棍子大步流星地闯进来,一群患者吓得赶紧闪出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