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011年，4月29日

当我下班回到家，赫然看见母亲膝盖上搭着一条薄毯，而大哥面门而坐，笑盈盈的看着进门的我。“哥，啥会儿回来的？”

“回来有个一两天了吧。”许久不见，大哥唇须见长，下巴上依旧是光溜一片。一点也不像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倒像是个青春期舍不得刮胡子的少年。面颊白白净净，似乎青春痘也未曾光顾。稍显成熟的只有头发，短短的，只比军人的锅盖头长出半寸。此刻若然和他并肩立于街头，说不定还会被生人当作我的弟弟。

大门尚未完全打开就弹了回来，险些砸到我的脑袋，我才发现门后摆了一大堆大哥带来的特产。

“操心点！毛手毛脚的，你大哥辛辛苦苦搬回来的，一点也不珍惜！”母亲严厉的斥责，不禁吓得我吐舌示意。

“没事，二妈。我回来才听我爸说你病了，我也不知道，带的尽是些辣的东西。您简单尝尝，不能吃不要勉强。”其实我本想偷偷告诉大哥，但又怕忤逆母亲的意思，惹她生气。她现在最听不得不顺气的主意。

“没事，你坐火车这么辛苦，好不好吃二妈都要尝尝。孩子挺好的吧？你妈在家给做什么好吃的了？”

“她能做个甚，天天是米汤、馒头。”据大哥说，他这些年在陕西，吃惯了肉夹馍、泡馍这些东西，回来之后，反倒有些不习惯。喝米汤就像是喝涮锅水一样寡气，只不过毕竟是家乡的味道，根植血液中的体验，才不至于让他排斥的太厉害。至于大嫂，也许还处在新鲜劲儿里。

虽然仅仅隔着一道黄河，但是两省差距，天壤之别。民风民俗在戏剧上的表演，几乎可以表达两边的区别。陕西有秦腔，演唱时激越、悲壮、深沉、高亢；山西有晋剧，旋律婉转、流畅、曲调优美、圆润。就好象一边是莽夫，一边是市侩。

“你二叔一会儿就回来，你和弟弟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俩聊会儿，我坐这不碍事吧？”母亲这话说的，如果碍事又能如何？是我们把你撵进卧室，还是我俩到楼下的院子里？明显都不合适！而且奇怪的是，母亲现在越发喜欢听我和别人聊天，她说这样能让她保持和时代接轨。所幸我朋友不多，能在家聊的，更是凤毛麟角。

“不碍事，二妈。”大哥仰头看着我，我看到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神采，源自一种成功者的自信。但是按照大伯平日里的形容，大哥似乎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成绩。“三儿，现在上班习惯不？”

“就那样吧，《亮剑》里李云龙不是说了，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企业不比学校，事事以利益为先。我爸还老说我，枪打出头鸟，让我凡事都要守在后面。我以前还觉得在学校里没意思，现在才知道大学才是最舒服的地方。”

“有意思！”大哥抿着嘴笑笑，“你没想过考研？”看我突然又瞪大了眼，赶紧解释。“我可不是给你爸你妈当说客来了，就是既然你觉得学校好，为什么不试试回到学校的怀抱。说不定进一步的深造能让你有更广阔的天地。”

“他自己不愿意啊！我们还奇怪了。”我未来得及回答母亲便插嘴进来。“你二叔可和你爸不一样，你爸是想让你留在身边，你二叔是恨不得你弟弟飞的远远的。等一会儿你二叔回来，你把你的想法好好和他说说，让他再去劝你爸，争取把你爸的思想工作做通了。这样你就能无忧无虑的出去了，让你妈给你照顾着点孩子，多好！”

“好。”大哥这一声好说的有气无力，也不知道是对母亲的提议不报希望还是不屑一顾。“你为啥不考研呢？”

“哥，学习这回事儿，又岂局限于校园。社会是老师，生活是老师，对我而言实践是最好的老师。有些事，一步错，步步错。就我个人而言，我的长处在动手能力，但是偏偏如今的医疗环境十分苛刻，实习生轻易不能上手术台。即使上去，也只是做些细枝末节的工作。而咱们山西，又是全国最保守的区域，别的地方都开始独立分管病人了，我们还只能抄写病例。或许有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能成功，但是，我觉得不适合我。”

“倒是你弟弟说的也对，我也不想勉强他。”母亲就像个裁判看着论辩的双方，时不时还想加两句评论。

“也许吧，就像我，虽然是研究生，但我也觉得，除了英语有提高，专业上很多东西，学无所用。所以我想趁着英语的根基还在，到国外试试。毕竟语言这个东西，必须要有说的环境。国内最好的地方是上海，但是上海的物价太高了。还不如干脆考到国外去，只要不是英国伦敦、美国纽约那样的地方，我还能行。”

“我就觉得国外好，尤其欧洲那些小国家，丰衣足食的，没事到广场上喂喂鸽子，真享受啊！杨伟你好好努力，将来二妈也沾你的光，去你那住住。”母亲的眉毛都忍不住跳起舞来。

“二妈，你现在休息呢，干脆到国外旅游吧。到外面见识一下，回来说不定对别人也有启发。”

“不着急，孩子，二妈相等你弟弟的婚礼结束了再去。我这段时间都看好了，欧洲十国游，大概费用就是三万块钱。报的是东方旅行社，我现在就相信大品牌，省得被那些导游骗去购物。”

“二妈真行！我妈你让她出去她还觉得害怕，总觉得洋鬼子能把她卖了。”大哥回头看我，“你多会儿结婚呢？领证没有？”

“没呢，等毕业吧。这不是五一了，过完五一我就该回学校了，把毕业的手续办办，再见见同学，就算是正式告别了。这就是一段意外的旅行啊！”

“那你现在还看不看书了？”

“看啊，你也知道，公家企业虽然受气，但是大把的空余时间，闲下来就是看书。这两月，我把以前没来得及看的武侠小说看了不少，尤其是金庸的和温瑞安的。古龙的，不大喜欢。”

“嗯，所谓梁古温金，梁羽生距离咱们时间有点久远，我也看的不大习惯。但是我建议你啊，除了看武侠小说，有时间，适当看一些哲学性的书籍，这样有利于你看清自己。人最难的就是看清自己。专业书籍，说白了都是工具书，看不看根据工作来定。趁你现在还没有定型，应该拓宽自己的能力，不要拘泥于一两项技能。”

“哲学？我觉得没意思啊！上学的时候有，马哲，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的，都是些讲政治、经济的，我不喜欢，一点也没有我理想中苏格拉底那种辩论式的感觉。”

“这就不错，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好！我说的哲学也不是你说的那种。现在网购这么流行，你完全可以从网上买回来你想看的书，只要不是贪图便宜，书的质量不会太差。”

“你还别说，你弟弟我对网购还真的是一窍不通。”我印象中网购那是女孩子的专属，买的也都是些廉价的衣服和首饰，还有整包整捆的零食，幸好刘一没这毛病，不然我非得和她打架不可。

“你还不如妈妈嘞！妈妈还有个淘宝账号。”冲我显摆完又对着大哥，“别说，现在网上的东西就是便宜。但是质量不好保证，二妈也只敢买些小东西。大电器什么的，还是得到实体店里面去选。网上的价格了解一下，用来砍价就好。”

“没事的，二妈，你就逛那些有官方认证的店就行。”

“我觉得网上的东西都能造假，不放心。前一阵子不是还有个什么新闻，说是连颁发的许可证都是自己做的，多可怕！”母亲正说着，突然手机响起，拿过耳边。“多会儿回来了，两孩子都在呢。”

未及一分钟，母亲不耐烦的将手机挂断，带着歉疚和大哥说：“你二叔有事，今晚估计回来很晚了。他说五一你爸约着一起吃饭呢？说是给你接风，顺便让大家都看看孩子。”

“好象是吧，具体日子他没和我说。”大哥所有所思的看向周围，可惜光秃秃的墙壁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杨伟，听二妈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弟弟那会儿不也是和你二叔闹的那么凶，现在不也回来了。你二叔嘴上不说，但是自从你弟弟回来，他省了多少心，爷爷那里，我这里，弟弟都能使上力。他表面不说，但是我心里知道。你想不是这么个道理，还能让当父母的去给孩子道歉，去向孩子表示感谢？那成了啥了？也没见你们怎么感谢我们的养育之恩啊。”

“妈！”我觉得母亲过界了。

“没事，让你妈说，我听着。”大哥笑嘻嘻的，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但是母亲明显被我那一声打乱了思路，也觉得总是那么絮絮叨叨不太合适。突然也不想多言了，只是说，“还是你俩聊吧，二妈这个人就是嘴快，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

“哥，那你最近看什么书呢？除了外语啊，什么托福、雅思，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其实就是个适用范围的问题，简单说托福是老美设立的考试，雅思是英国人设立的考试，两者都是考察英文实际使用能力，能否适应国外学习生活，托福主要是去北美地区高校，比如美国和加拿大。雅思主要是去欧洲、澳洲。托福听说读写都是上机考试，雅思是笔试加面试。”说完大哥两眼深处似乎隐藏着一道光，慢慢悠悠，随着他的声音绽放出越来越大的光彩，“我最近在看阳明心学。”

“啊？这是个什么东西？”

“王阳明？那可是顶厉害的人物啊！”母亲也吃惊道。

“妈，你知道？”我奇怪母亲怎么总能插上嘴，而也奇怪我上过的历史中，似乎没怎么提起这个人物。

“嗨，你可别小看妈妈。”母亲瞥了我一眼，甚是不屑。

“我这次回来身上还带着一本，哪天吃饭的时候我带给你，你有时间不妨看看，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我加入了一个心学的学习社，每周还有研讨会。”

而我没想到的是，大哥为了加深我对历史的了解，几天后直接往家里给我邮寄了一套从网上买的《明朝那些事儿》。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网络穿越小说，扔在电脑桌上攒了不少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