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亏欠了谁
良久，林子衿才动了动自己酸麻的胳膊，看向依旧呆呆坐着的郑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见郑依向他们走了过来
“谢谢你，哥，也谢谢你，林律师”
林子衿看她欣慰的笑容，终于如释重负，“不用，这都是郑老师为你着想”
一直不愿开口的郑唯终于开口道：“子衿，你和方泽先回去吧，我要把清河和小风送回去”
林子衿看他如此平静的神色，只好点点头，向后面等他的方泽跑去
却听到身后郑唯说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过是一时心软，只希望你不要再伤害小风”
后面郑依似乎也说了什么，却听不清了
“方泽，我在这”林子衿远远地向依旧坐在观众席上的方泽喊道
方泽不紧不慢的走下来，伸手接过她手里沉重的资料，闷声不吭，就向外走去
林子衿有些郁闷，瞅了瞅他的脸色，低声道：“你是不是看到我劝郑老师了？”
方泽依旧没吭声，似乎在沉思，慢慢才点了点头
“其实我当时看你来着，向向你也征询下意见，可是你一直低着头....”
“子衿，你觉不觉得郑唯有事瞒着我们，或者说郑依的变化太奇怪了些”
方泽打断林子衿的解释，置若罔闻，若有所思道
林子衿才发现他根本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才轻声道：“那你觉得给郑依探视权是对的吗？”
“莫先生”方泽听着林子衿的话，突然出声向她后方喊去，林子衿回过头，看见莫清河正牵着一个小男孩，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想来，这男孩应该就是小风，手里还握捏着刚从休息室里拿出来的纸杯
“你好，方律师，林律师”
莫清河落落大方，似乎全然没有在意林子衿方才帮助郑依的行为，只是淡淡笑着，眉宇间却还有着掩盖不了的担忧
林子衿觉得奇怪，为什么莫清河和郑唯一样，不过只是一个探视权，对于郑依来看孩子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恐慌
“莫先生，这是要回去？”方泽蹲下身来，握了握小风的手，态度很是和蔼，边向莫清河问道
“是，在等郑唯出来，一起回去”
小风长得很是可爱，稚嫩的脸上拥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好动的在莫清河身旁蹦蹦跳跳。不过一会儿，就和方泽玩闹起来，林子衿也忍不住走近，笑着向小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叫姐姐”
“阿姨好”小风狡黠的笑了笑，奶声奶气的就冲林子衿喊道，林子衿一愣，顿时是哭笑不得
莫清河一把将小风抱起，有商有量道：“这个姐姐是你舅舅的学生，就叫姐姐好不好”小风亲昵的蹭了蹭自己爸爸的脸，纯真的笑了笑
方泽也觉得啼笑皆非，拍了拍林子衿，“你看你，孩子都觉得你长得着急”
林子衿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在背后狠狠掐了方泽一下，方泽冷吸一口凉气，不敢再说话，捂着自己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
林子衿这才消气，一边摸着小风的头，一边向莫清河道：“小风性格真活泼”
莫清河闻言，却面露悲伤，“我就希望他能一直这么活泼下去”
林子衿不明其意，正想问，莫清河却已经看向她，“林律师，你是不是从未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
“后悔的事？莫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子衿听他这冷不丁的一句话，觉得他是话中有话，一时有些不耐
莫清河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劝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人这一辈子，最怕的不是做错事，是知道自己做错了，却无法挽回。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言罢，还没等林子衿反应过来，他却已经大步离去
方泽缓缓上前，意有所指，沉吟道：“看来莫清河的确是有事瞒着我们，也许这是郑唯之所以会答应替他辩护的最重要的原因”
林子衿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莫清河远远离去的背影，脑海里回荡着他的话，忍不住反问方泽，“我是不是做错了？”
方泽释然一笑，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夜幕已经降临。
方泽开车，带着林子衿，一路穿破趁趁夜色
直到到了家门口，林子衿依旧沉沉睡着，疲倦让她的眼窝都有了暗暗黑色。方泽熄火，关掉大灯，转过头，看她那被路旁灯光缓缓笼罩的脸庞，光线和暖，照的她侧脸边的发丝仿佛都有一圈光晕，美好，细腻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拂去她脸上的发丝，却在即将要碰触之前，不敢再动，他忽然就想起莫清河的话，萦绕耳边，让他不敢再动
他慢慢把手收回，向后靠去，惨淡一笑，这须臾数十年，他也许到死那一天都会在后悔一件事
后悔一次一次的太自信，后悔一次一次的将她推开，后悔那些错过，他从未开口，让她留下
直到现在，他努力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平淡，就像儿时他们相伴成长的那些细小却无忧无虑的日子
却也知道，在粉饰之下的平和不过是她在心中早已将他放下，那些他主动的亲昵，她被迫的疏离，才是现实。原来，他和她一样，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忽然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惹得林子衿在睡梦中打了个冷颤，迷迷糊糊的苏醒过来，身旁无人，她揉揉眼，一时有些看不清车窗外站着的人，只看清那忽明忽暗的丁点火光，平白就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方泽？”林子衿摇下车窗，出声喊道
方泽愣了一愣，转身就把手里快要燃尽的烟蒂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缕缕烟雾从他的口中呼出，林子衿看不真切
“醒了？冷不冷？”
夜半的伦敦，雾气朦胧，温度似乎也降低了许多，林子衿拉了拉身上的外套，低声道“还好”。推开车门，下了车
烟草味还在飘荡，林子衿淡淡皱了皱眉，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会抽烟了？”
方泽怔了怔，半晌，才回道：“最近刚抽的”
不咸不淡的语气，林子衿知道他是在敷衍，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含笑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回去了”
“好”方泽点头，看向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她进了家门，消失在视线中，却依旧未动，话语如呢喃：什么时候会抽烟了？大概是在他伤害她后，她决绝的一走了之开始的吧
每个夜晚，都太长，每每彻夜难眠的时候，酒精让他一次次麻痹，然后用烟一次次清醒，就这么沉沦在后悔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距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林子衿瞅了眼挂着墙上的闹钟，叹了口气，最近是愈发睡不好了，天还没亮透，就会醒过来
挪了挪身后的枕头，她开始发呆，刚调整好姿势，却已经听见裴梦妮匆匆忙忙跑上楼梯的声音
林子衿认命的重新坐起身来，叹气，不出意料，裴梦妮象征性的敲了敲门，便直接开了门，明媚笑道
“子衿子衿，出去跑步吧”
“姐，你能不随便进来吗？”
裴梦妮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气恼道：“你可别忘了，这是我家，再说我还不是担心万一你又晕倒在家里，没人来救你么”
林子衿抿唇不语，转身走向卫生间洗漱
裴梦妮知道是又提到什么伤她痛处了，这几年在国外，她这位好妹妹是越来越擅长沉默和逃避了
“昨天又没睡好？”裴梦妮倚在卫生间门口，看正刷着牙的林子衿
林子衿含糊不清的唔了声
“你看看你眼睛下面的乌青，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哪里有点朝气蓬勃年轻人的模样，赶紧洗漱好和我去运动，你就是太缺乏运动了......”
林子衿已经无力反驳，只好认命，在英国这三年，越来越感觉裴梦妮就是母上大人的化身
清晨的公园，零零散散几个运动的人，林子衿慢悠悠的跟着裴梦妮的身后
“林子衿，你能不能快点？”裴梦妮不耐烦地向后喊道
“好，我只是有点饿了”
裴梦妮瞅了瞅身后林子衿的神色，本想发作，突然想到什么，便作罢，轻声道：“我去买点吃的，你在这等我”
林子衿点点头，不疑有他，乖乖坐着
清晨的风缓缓吹拂，林子衿深深呼吸，倒是难得生出几分闲适的心态来
“给你”裴梦妮递给林子衿一份三明治，自己拿着杯咖啡边坐下便说道：“一直想找时间和你谈谈，今天正好赶上了”
林子衿急迫扯开三明治的手刹那间顿住了，转头看向一脸正色的裴梦妮，好笑道：“姐，你今天的角色是什么设定吗？”
裴梦妮气不打一处来，一把便抢过了林子衿手中的三明治，恶狠狠道：“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就别想吃”
无奈，林子衿只好摆正姿态，真挚的看着裴梦妮，点头道：“好了好了，一定好好回答”
裴梦妮这才满意，看她急不可待的抢回三明治的样子，无奈笑过，又低声问道：“你现在，究竟对方泽怎么想的？眼看就要毕业了，你打算留在英国不回去了？”
林子衿怔住了，神色黯淡，望了望远处的薄雾，一言不发
“子衿，从你第一天来伦敦的时候，我就说过，你是在逃避，是在躲，可是，很多事，不是你逃避就可以解决的，三年了，我觉得，你变了，我也相信，现在的你对很多事都有了新的认识，那么，是不是也会有新的决定？”
一番话，几经婉转，句句小心，林子衿又怎能听不出她深含的担心和鼓励
是啊，转眼就是三年，当初的不安到如今的坦然，不得不说，这一切，是时间和距离让她学会独立，也是裴梦妮的陪伴让她不至于这般孤苦无依
风吹起耳边的发丝，悄悄的挠着脸颊，丝丝触觉让林子衿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到平静，原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一切，包括心境
“姐”林子衿低声开口，伸手拂过耳边的发丝
“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的方泽对我来说，就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亏欠他的太多了，过去的不论是他对我的做的一切，还是我对他的背叛，我都不想再提了，我想我们可以从零开始，回到儿时陪伴的时候。至于回国，你放心，我一定会回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实训结束，顺利毕业吧”
裴梦妮看她平淡如水的姿态，轻描淡写的模样，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忍不住又问道：“子衿，你和方泽互不亏欠不是吗？你把自己流放到这里三年，难道还不够补偿他，遂了他的愿？”
原本好吃的三明治刹那间失去了味道，林子衿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三明治，流放？她不自觉的自嘲，这个词用的还真是好，原来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不过就是如此，他让她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于是她把自己流放异国，惩罚自己。
“姐，这是我应得的，三年，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你看我现在不是想通了么，再说，我也是来学习的，在这里，成为一名真正的律师，才是我的目标”
林子衿努力笑得没心没肺，却掩盖不了眼里那点点的悲色
“我说不过你，你变了，变得比以前更会掩盖情绪了，我和你妈妈固然是希望你能长大，但是不是希望你一人独自受伤不吭声”
“姐，你别想太多了，我很好，”
裴梦妮看向她已经恢复如常的神色吗，知道已经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不再多言
许久等不到裴梦妮吭声的林子衿，只好笑着讨好道：“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现在真的只是觉得自己亏欠了方泽，我想补偿他。这三年，是我给自己的一个期限，现在时间到了，我会回去的，回去面对我本该面对的一切，你相信我，我会让自己幸福的，好不好？”
“只要你好，无论是你妈妈还是我，都会觉得好，子衿，这世间所有的事都瞒不过你的心，你要记住。”
林子衿颔首，已经是明媚的清晨，远处的大本钟已经不再准时报点，作为伦敦的象征，人们每每经过还会习惯性的望它一眼，等待它重新在重要节日响起的时候，就像等待一场邂逅，记忆中早已习以为常的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