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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2011年,4月1日
手机里一条信息比闹钟早了几分钟把我叫醒,揉着迷糊的双眼看了一下,不禁闷笑一声。进厕所在水池边,往脸上泼了两把冷水。回到厨房,把姑姑昨天送来的玉米疙瘩扔进锅里,添了半锅凉水煮起。玉米疙瘩金灿灿的,可惜入口却干涩粘稠,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好这口。要我说,这就是有汤水的窝头而已啊。
正巧这时父亲也起床,看见我点燃了灶火,难得的夸了句:“对!帮你妈干点活,让我们也看看你的独立能力。”
但我却把手机里那条信息凑到了父亲眼前,他眯着眼看了一下,“看不清,什么东西?你给我念念。”
卫生间敞开着门,父亲蹲在里面,我站在外面,朗声念到。“接公司领导通知,今天上午全体休息,实在闲的无聊的也可到公司上班。有不明之处,各自向上级领导请示。”
“多会儿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昨天开会没有说这个事啊。”
“爸,今天愚人节,单位的同事开玩笑呢。”我看看给我发来的信息的人,心想,也就你胆大,敢骚扰我。
后来父亲一句话也没说,而且很例外的是今天拉着我一起去了单位,到了以后直接通知全体员工在大会议室开会。由于是“一把手”亲自下达的命令,很快全公司上下二百多号人都紧急集合起来。
“今天开会就说一个事情,我刚知道今天是愚人节。这个愚人节啊,我了解了一下,是西方的这么一个娱乐的节日。确实,时代不一样了,尤其是咱们公司年轻人居多,过什么圣诞节、情人节的激情比过春节还高。”父亲顿了一下,然后把笑容摆到脸上。“可以,完全可以,比如说大家互相发个信息,调侃一下友谊啊、生活啊。但是!工作的事情,最好不要拿来开玩笑。今天是周五,万一像大家短信里传的那样,大家信以为真,影响了公司的正常运作,谁来承担责任?我是不是还得把最开始发短信的这个人,还有传播短信的都拉出来,一人背上个处分?不合适吧?”
很多人都低着头微笑着摇晃,生怕被父亲从脸上察觉出隐藏的惊恐。
“人事科,看看今天除了请假的,有没有没来上班的。主动点,没来的挨个儿打电话,看是不是被‘愚’了。如果是的话,给他半个小时时间,回来上班。半个小时以后还没来的,按照旷工处理吧。好,解散,祝大家愚人节快乐!”
父亲在掌声中退场,小高很快走到我旁边。“兄弟啊,你没把我卖了吧?”
“说啥呢哥,我是那二百五?我要是卖了你,这会你已经被他提进办公室了。”看着小高紧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大家传说中的父亲肚子里的蛔虫。
“唉,杨总啥意思,最后那句话,还祝大家愚人节快乐,那来不了的是真处分啊,还是开玩笑的?”
“反正你在呢,你怕啥?”
“这不是人事科科长问我呢嘛,他也被你爸说糊涂了。”身边没人的时候,小高总喜欢把“杨总”换成“你爸”,真不明白反应如此迅捷的一个人为什么考不上大学。
“你这就是赚的卖白菜的钱操卖白粉的心,你让领导们自行揣摩上意啊。再说了,就冲我爸前面说的那,我就不相信有谁敢不回来的。和平才多大,你住在郊区,打个车半小时也到单位了。哥啊,你也别总问我,我也是伴君如伴虎啊。”
可惜愚人节也不单单只有玩笑,有些事,我宁可是玩笑。前几日,母亲突然又咳得厉害了,这才把那些肺结核的药吃上。可是吃了才刚两天,就觉得腰膝酸软,浑身乏力。她觉得是药物的不良反应,就把药停了。停了就发现咳得更厉害了,无奈之下,还是到市医院去做了最细致的一次检查,拍了个胸部CT,做了血气分析,以及其他的一大堆。
今天,由刘一赶在周末之前把检查结果拿回来。因为当时就是她陪着母亲去的,母亲逢人就介绍说这是儿媳妇,好不得意。刘一回来和我说起这事,也是一脸的骄傲。我见不得那张狂的样子,一盆冷水就给她扣下去了。“你啥会儿把我爸搞定了再高兴不迟。”
后勤处一向没什么事,每天我都像个退休干部一样,以看书为乐。手机响了,就接起来聊几句。“喂,拿上报告了?咋样,是不是得换药?”
“老公,我谁都没跟谁说,我先和你通气。大夫说,可能是尘肺,你知不知道这个病?”
我当然知道!当时学呼吸体统疾病的时候,老师把这个当重点给我们讲过。尘肺是通俗的叫法,目前国内专业的称呼是矽肺。患者通常长期处于充满尘埃的场所,因吸入大量灰尘,导致末梢支气管下的肺泡积存灰尘,一段时间后肺内发生变化,形成纤维化灶,导致呼吸困难。得这个病的,常见于矿产工人。这个病目前在国内的职业病危害中,排名第一。而此刻让我的血都凉了的原因是,这个病,目前还没有彻底治愈的方法。而且很多人,最后都因为各种并发症,极其痛苦的走向了死亡。
“确诊了吗?”我突然想起,确实有很多尘肺病人之前都会被误诊为肺结核。
“大夫是这么说的,他建议咱们到职业病鉴定中心再看看,如果是的话,就按工伤处理。”
“我他妈的要工伤管屌用!咱家又不是讹公家那点医药费呢!行啦,你什么也别说,安安静静回家看书吧。中午我负责把我爸、我妈薅回去,咱们中午见了面再说。”刘一这阵子忙于备考五月份和平举行一次全市范围的大型招聘,而经过筛选,她能报考的岗位只有一个,就是语文老师。可惜,这个岗位是竞争最激烈的,一共不到十个位置,报名人数达到了一千四百多人。年龄最大的四十多岁,最小的才刚大专毕业。
挂掉电话后,我手里随便抄起个旧文件,火烧火燎的就往父亲的总经理办公室走去。透过磨砂玻璃,我看到里面有人,只能强行镇压心头的邪火。看着里面悠哉抽烟的样子,狠狠骂道,他妈的能不能抓紧点时间。
好不容易等到那个陌生人出来,他看我的眼神里似乎有骄傲,就好象他坐在里面,我只能站在外面;他抽着烟、喝着茶,我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嘴里干瘪瘪的等着;他冲我的微笑,我也觉得是显示自己的高贵。
我忘记敲门就走了进去,立刻把门关上。
父亲一眼就察觉了我的异常,把手里剩下的烟屁股扔进了带水的深蓝色水晶烟灰缸。“怎么了?门也不敲。”
“爸,你中午有饭局没?”问的同时我就看向父亲桌上的台历,几乎每一天都用铅笔画着圆圈,那代表这一天有饭局,至于是否重要,又是安排在中午还是晚上,又或者两者兼有,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倒是有,也不打紧,咋了,你有什么急事?”
“不是我,是我妈。”
“你妈的话,啥事?”父亲似乎有些犹豫,“有你还不行,这么大的小伙子了,我觉得你已经能完全处理了呀?”我发现父亲在单位和我说话,和在家里完全不同。这里多了一些领导的耐心,回到家更多的是耐心用尽后的烦躁。
“我妈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不知我怎么了,很难讲话连成一个长句。
“怎样?严重了?不行咱就去太原住上一个月院,让你妈也好好休息休息。天天伺候咱俩人确实怪辛苦的,咱俩也在外面买吃一段时间。让小刘陪着去,多好!”
父亲还在被自己的安排洋洋自得,我却不得不说出一个让他也不安的事实。“爸,不是我咒我妈,听刘一刚才打电话说的,按照大夫的说法,我妈可能得了矽肺病。那几乎可以说,是绝症啊。”
父亲的脸上只留下笑容挤出的皱纹,面色突然又黑又黄,浑然像是肝肾综合征晚期。“你稍等我一下。”父亲立刻拿起桌上的办公电话,一秒之内在上面摁了七下,不一会儿,“喂!康总,实在不好意思啊,刚才家里来了个电话,中午有点急事需要回去一趟,咱改天再吃吧?你看啊。”父亲挺起身看着那本日历,拿起铅笔在周日那个大圈里又添了一个小圈。“这样吧,改成周日晚上,好吧?到时候,咱早点开场,吃完打打牌,多好!。。。。。。好嘞!就这么定了!”
即使打电话,笑容也会条件反射一样浮现出来。但是电话挂断的同时,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父亲靠在椅背上沉思一刻,突然问:“你觉得咱们这的医院,存不存在误诊?”
“我只能说有可能。”心中越加慌乱,或者说,我更希望是误诊。而且这样的误诊,我对医生只有感激,没有怨言。
“那就中午回去再说吧。你别上了,先回去跟小刘碰个面,把情况核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