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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2011年,3月8日
母亲对我复查的请求视而不见,我自知拿着体检报告难有作为,和父亲说明了情况后,还是靠着父亲的关系,拿到了治疗肺结核的药物。但是当我把药给了母亲时,母亲看了看包装盒上大量的不良反应,心里也有些怵。“这个药副作用这么大呢?”
“妈,是药三分毒,要不为啥那么多药都写着‘遵医嘱’。而且你也不肯去医院,说实话,我学的也是半桶水。不过,话分两头说,主要还是看个人,因为有的人即使喝感冒药,也能诱发心脏病,医学的东西,很玄妙的,我也跟你说不大清楚。有问题你还是去找大夫吧。”心里没底的我,说出来的话就像推卸责任。也许在教室里的时候,老师强调的自我保护让我学了个透彻。
“那我问你,有没有人就是不吃药自己就能好了的?妈妈这阵子几乎不咳嗽了,我感觉吃两个阿莫西林就没事了。这个药,异烟什么,还有利福平,妈看着太吓人。万一哪天我咳嗽的厉害了再吃吧?”
世事无绝对,当初我在医院实习,首次听说有人对麻药过敏的。这马上都要上手术台了,不打麻药是不可能的。可是传统的麻药这个人又过敏,不但起不到应有的麻醉效果,还不断的恶心、呕吐,这可怎么整?幸好后来听说了一种新研发的雾化吸入式麻醉剂,确实起了效果。不过,当家属看到手术费的时候,心就像掉进了冰窟。
“也有吧。”我犹犹豫豫的说着,但赶紧补上一句,避免母亲断章取义。“但是也有吃什么药都好不了的。反正我们老师在课堂上说过,医学的顶点是和哲学,甚至玄学相通的。难听点说就是阎王叫人三更死,谁也不能过五更。”
“乌鸦嘴!咒你妈死呢?算了!不吃了!听着还怕呢。把药给我拿回家去,万一哪天我又咳嗽起来我再吃吧。”母亲看看手表,“快中午了,问问小刘来不来家里吃饭,是不是还在新家收拾呢?你这个媳妇别的不说,单就这个吃苦耐劳,和你奶奶一模一样,妈就喜欢的不得了。别像你二嫂一样,前天你姑姑给我打电话,和你哥两个人在家饭来张口,连个碗也不会洗。娶这样的媳妇,给多少钱也不够堵心的。”
“喂?在哪呢?妈问你中午来不来家里吃饭?”
“不去了,老公,我好像感冒了,发烧呢。躺了一上午,身上软的不行,你让我再睡会儿吧。”刘一的声音有气无力,让我心里一紧。
母亲看到了我脸上的失落,“不过来了?要不咱俩在外面简单吃一口吧,你爸中午也不回来,妈妈最近身上懒得没劲,也不想做饭。”
“妈,她病了,要不我过去看看吧,好像发烧呢。”我凑近到母亲跟前,“妈,万一你真的是结核病,还是不要在外面吃饭了。懒的动就在学校食堂打包点回家吃吧,我去小姨家一趟。”
“那行,你去吧。呀!我才想起来,今天不是妇女节么,你小姨她们一家出门去潇洒了。”
“哦。”我哼了一声就向校外走去,小姨一家出门和我有什么关系?脚下的路六年来都没什么变化,只不过从身边偶尔擦肩的面容,都没了熟悉的感觉,只剩下青春特有的香气。
刘一躺在表妹的床上,虽然气温已经回暖,但是她依旧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幸好当初刘一多了个心眼,多配了一把钥匙,留给我备用。不然,就她这个样子,只怕连门都开不了。我看着她虽然紧闭着双眼,但是眼珠在眼皮下不停的来回滚动。我把手背轻轻搭在她的额头,一股被蒸汽烫伤的感觉随即传来。
我立即冲向卫生间,拿起一块看似干净的毛巾,浸了凉水,迅速跑回她的身边,轻轻盖在她的额头。冰火交接的一瞬,她在梦中也忍不住“嗯”了一声。但并没有惊醒,很快连呼吸也不再深重,越来越均匀。我忍不住把手指探在鼻前,确实喷出的每一道气都带着高热的体温。我不禁想到,肺结核的临床表现其中之一就是发烧。难道母亲真的是肺结核?刘一成了第一个被传染的?看来得赶紧通知父亲,我们两父子得适当做点隔离工作了。最好让父亲劝说母亲请假在家,别再出去殃及无辜。
当我拿出手机却在组织语言的功夫,刘一醒了。“老公,我难受。”一句话呜呜咽咽没说完,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在通红的脸蛋上划出一道圆弧。
“要不咱去医院看看吧,瞧你这个样子,估计得输液了。”
“不要!不要!我不去医院!”刘一做着无力的挣扎,可惜连手都伸不出被子。
“行啦,都快成家的人了,别还像个孩子一样。我知道你是怕啥,没事,保证不让你见血,行了吧?你就闭上眼,由我扶着你。你在学校里的时候不是做过‘你是我的眼’那个项目么,今天咱学以致用。”
刘一确实病的挺重,身上软榻榻没有一点力气,所有的衣服都是靠着我一点一点给她套在身上。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祖母家,祖母冬天给我穿棉衣,总喜欢把衣服的下摆塞进裤子里。去了学校,好多小朋友都笑话我,大土鳖。好在当别人鼻子下吊着两根“粉条”的时候,我还能自由自在的奔跑。
将要出门,刘一坐在床沿,竟然连站起身都有些困难。没办法,我只好蹲在她面前,把她背起来。我一向是不喜欢营造浪漫的,但此刻,希望不要让看到的路人想太多。
到了医院,我一个人跑前跑后,可惜正值中午,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急着下班,总是对我爱搭不理。我不禁有些恼火,正巧抽血的小护士没扎好,没有看到应有的回血。刘一则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我的手给掐疼了,我不禁大骂起来:“哪个学校毕业的,会不会扎!”
没想到这小护士也来了脾气,“怎么啦?你行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把针头给我!”虽然理论成绩差,但是我的实践操作可不是浪得虚名。小护士惊讶之间,我已经从她的手里抢过针头和真空管。进针、放血、拔针、压迫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刘一迷迷糊糊,似乎都没注意到是我操作的。
当我得意洋洋把手里的样本交给小护士的时候,被人从身后拍了一掌。“杨正,认不认得我?”
刘一坐在凳子上,整个身体的重心还压在我的肚子上,我回头看见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年纪与父亲相仿。“老师,您是?”在学校里养成了习惯,老师为了把我们这些学生和一般的病人区分开,要求我们不论何时,只要是医科大的学生,见了白大褂统一叫老师,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医学人也是一家。
“老师?这个叫法好,好久没这么舒服了。连我你都不认识,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妈生了你,在病房里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想起来没?”
“叔叔,看您这话说的,都是同行,婴儿形成视力需要大概6~8个月时间,记忆力正式形成大概在六岁,您说我记得不?您是我爸爸的同学吧?我听他说起过您。”
“呦呵!给老师上起课来了?不错,不错,和你爸一样,牙尖嘴利的。你爸和我们这些老同学聚在一起的时候,可没少得瑟,说什么都是我儿子最牛逼。”他早就注意到了刘一,也把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哟,发烧呢?这是小对象是吧?”
“未婚妻。”夫亲夸奖我?那是多少年的旧事了,那时估计香港和澳门还没回归呢把?
“你爸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来来,赶紧扶着到我值班室躺下。”
我背着刘一,把他放在值班室那张和病床一模一样的床上时,又想起来在医院实习的许多往事。刘一已经陷入了半昏迷,像个待宰羔羊一样,任由后面进来的护士在她的手背上吊了液体。
“没事,就是扁桃体发炎了,输三天液就好了。你们俩心也够大了,烧到四十度才来医院。对了,我听你爸说你也是学医了,现在毕业没?考研没?”
“六月份回学校拿毕业证,不考研了,没那个天赋。”说起这个话题,我心中就是不痛快。但是此时此地,也容不得我放肆。
“要不让你爸找找人,我也给你联系联系,在医院给你找个事干?现在本科生出来确实不好找工作,就这小护士们,一个一个的,哪个不得塞点钱才能进来。你在医院的时候在哪个科室实习的?跟的谁?”
“怪不得连个针也扎不好,医院也是,什么人也敢往里招,不怕出事故?”想起抽血室那个笨手笨脚的护士,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唉,医学这东西其实和别的行业一样,不过手熟而已。而且咱这小地方,小病不看,大病看不了。我们也就是混口饭吃,一般的病,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我突然想起当初山大一院的一位科室主任给我们讲课时谈到,有些市医院,把病人交到我们手里。我们明知道之前的诊断是有一些不准确的地方,但是也不能当着病人的面点破。因为其一,地方水平不如中央,这在哪里都是平常,谁也不是故意误诊的;其二,万一自己无端的指责,导致病人家属回去以后大吵大闹,造成更大的事故,对谁又是好事呢?所以,我们的工作,就是帮着把病人治好,最好再偷偷给他原来的医生打一个电话,让他今后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蝴蝶效应是可怕的,所以医生的这只手,更要认准方向。
“叔叔,那您说,要想进医院,大概得花多少钱?”我推开了他递给我的烟,他自己点上了。
当两股白烟就像从蒸汽火车的烟筒里卷卷冒出时,他说了一个数字。“大概十万吧。”
疯了!这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