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必言说

一觉醒来，精神大好。自从那场大火之后，我感觉自己神经系统都迟钝了些，所以伤口也不是那么疼了。

一个陌生的小丫鬟正杵着下巴打盹，我一动她就醒了，非常机灵地给我倒了杯水，一双杏眼妩媚又灵动，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一本正经地喝着水，又示意她给我拿了一叠糕点填肚子。

小丫鬟到底是年纪小，见我目不斜视，有些按捺不住，试探地问：“你是和二城主一起来的么？”

我知道她在八卦蓝轩和和我的关系，要是平时，我有的是时间跟她蘑菇，或许我还会杜撰出惊天地泣鬼神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给她听，毕竟我也是兼职过说书胡掰的，但是眼下明显时机不对。我不动声色：“那又怎样？”

小姑娘鼓起腮帮子：“那堂主还天天往你这里跑？”

我吃饱喝足，问她：“那你们堂主现在在哪里？”

“堂主自然是在三城主那里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三城主天仙似的人，堂主处处顺着她，疼爱都来不及。我们堂主是个会疼惜人的人，别看他常常待你这里，还不是可怜你的伤，三城主一句话，还不是刻不容缓就去了。”小丫鬟说得头头是道。

我一块糕点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难受死我了。敢情这小姑娘把我当成傍着她二城主又惦记着她三城主男人的朝三暮四的花心萝卜女去了，天地良心，我的一世清白就被这几句话全毁了。

大概是我被噎着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沉痛悔恨的味道，小姑娘以为我被她的一番话说得动容了，再接再励激情慷慨地演讲一般：“二城主那么好的一个人，前前后后多少姑娘非他不嫁。别的不说，单看我们小姐，一门心思都挂在二城主身上了。我们小姐哪里不好？身段容貌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

我干净打断她的话：“你们小姐是谁？”

小姑娘激动得脸都红了，她瞪了我一眼：“自然是城主的亲妹妹了！”

我客观评价：“嗯，这个‘亲’字用得好。”看她这样子，大概曹新月假扮姚铃暮的事情还没有公布于众。姚铃暮也挺可怜的，被替身了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睡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而且还是被关在自己家里。要是上次我能及时发现她或许情况还没这么糟，我多多少少有些担忧她的状况，就只好问小姑娘：“你们三城主带回来的那个昏迷的姑娘现在醒了么？”

小姑娘疑惑地睁着眼：“什么昏迷的姑娘？我们三城主什么时候带过姑娘回来？三城主压根就没离城过！”

我沉默。暮照也藏得够深的，看来她也不怎么信得过余城里的人。

小姑娘兴致未减，依然执着地要给我洗脑，灌输什么三从四德妇道纲常之类的东西，我嫌她吵，谎称自己肚子饿了，要她给我去找吃的。

“现在什么时辰？你吃哪餐啊？再说，甜点都被你吃完了！”小姑娘不满地抱怨。

我厚着脸皮嘿嘿地笑：“我这人特能吃，而且经常吃不饱。”

小姑娘虽然不情愿，但好歹看在无烨的面子上还算客气，说我两句也还勤快地准备吃的去了。我趁她离开的时候迅速地穿好衣服，把皇宫草图塞怀里，又往床头的柜子上摸了几瓶这几天一直在用的药粉，悄悄地从城主府溜走了。

我一路快马扬鞭，终于还是来到都城。

都城依旧繁华，什么武林动荡玄宫劫难，似乎都是与这繁华无关痛痒的。无非是茶余饭饱之后，琐碎无事拿来当成消遣罢了。

我风尘仆仆，下马的时候腿都在打颤。我朝一个一直瞪大眼睛看着我的小姑娘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亲切地问：“小妹妹，你能告诉姐姐去繁星巷怎么走么？”根据无烨给我的线索，繁星巷与皇宫外墙一街之隔，繁星巷最大一棵槐树是混进皇宫最好的缺口，那里是皇宫的一处禁地，戒备最松散。夏玥夏瑜还是小崽子的时候就经常明目张胆公然违抗禁地威严从这里溜出皇宫去吃喝玩乐。

我极力亲切地朝小姑娘慈祥地微笑。没想到小姑娘在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纯情地分辨：“你明明是叔叔，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姐姐？”

我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以前我假扮男的的时候还有人猜测我是女的，现在好了，我返璞归真了，却被一个小姑娘叫做叔叔。什么叫沧桑？这还不是沧桑么？我惆怅完欲哭无泪，觉悟了两件事。第一，我虽然没有女扮男装，不过也差不多了，穿的比七成男士还粗糙也就算了，几天风扑扑赶路下来，不修边幅度把剩下的三成也比下去了。第二，时间紧迫，我根本就没时间在这里跟小姑娘分辨叔叔婶婶的问题。

我重整微笑：“那你能告诉叔叔繁星巷怎么走么？”

小姑娘也笑：“我不告诉你。”

我：“……”

小姑娘笑靥如花：“我不知道繁星巷在哪里。”

我彻底无语了。

等到我站在繁星巷最大那棵槐树下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小姑娘不知道繁星巷的原因。我敢打赌她再长十年也只能冲我摇头说不知道。

因为繁星巷，是烟花聚集春光灿烂的地方。而繁星巷最大的那棵槐树，就在其中某楼后院里安安稳稳地生根发芽。

我第一次上青楼，是为了找人，心情很惆怅。我第二次上青楼，是为了找一棵树，心情非常地惆怅。

等我摆脱一波又一波热情地往我脸上招呼粉帕子绿袖子的姑娘们，仰望着一棵绿葱葱的大槐树的时候，心里感慨万千。我实在好奇，当年本朝两个养尊处优娇贵天真的皇子穿过重重眼线巡逻，爬了树翻了墙，最后发现自己被一波又一波夏天般热情的春姑娘围剿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样的心情？

当他们第二次被包围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反正我现在的状态是，不仅想哭，而且想骂人。

这情绪一直维持着我在黄昏落日之时鬼鬼祟祟地爬树翻墙，等我从墙头上翻下去，从眩晕中缓过来的时候，抬起头，看到那个冷冷地朝我瞥来的那个人的时候，我一句话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