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夹缝

战车部队走入山区与平原的夹缝，此处虽然狭隘却是帕邱穆村要通往平原区域的唯一干道。换作其他的路线步兵与战马可以前进，但对战车而言却是过度崎岖。而在这无比适合埋伏的路口则出现了理所当然存在的敌人。

‘杀！’

来自道路两旁的吼叫声响彻黑夜的道路，战车部队前方先行的步兵团屏息以待，但是却见到敌人从前方慢慢推进，很明显他们所喊的‘杀’声只是吓唬人用的。

‘这搞甚么？’

最前线的军官还搞不清楚状况，将着便听到令人感到震撼的声音，石炮发射的声响虽然稀稀疏疏，但确实在空中响彻。紧接着，几阵巨响，在战车阵旁的路树被石头砸成两半，那惨状让战车部队众人感到心惊。

‘敌人有石炮！但数量不多！’

一名军官大喊，只见指挥官已经站起来。

‘能找到石炮的位置吗？’

‘可以，就在对方阵营的后方！’

‘那里不好进攻，我们要快速通过。把快要损毁的战车抛弃掉，组织一支骑兵在石炮射程外待命。其他人照原先的计划前进。只要对方的步兵进攻，骑兵就负责攻击对方的石炮。’

面对夜里难以进攻的敌人战车部队的指挥官立刻下了判断。他决定抛弃一些因为先前战役已经快要损毁的战车，将拖曳战车的马匹组织成临时的骑兵，这种骑兵在对方没有专职骑兵的情况下有一定程度的吓阻力。接着，其他部队快速通过，分批远离石炮攻击范围，持续往平原方向前进。只要到了平原上战车的移动力增强、移动方向增加，敌人数量不多的石炮便缺少了攻击力与吓阻的能力。

只见在下命令后一名军官迅速冲向部队最后方，要战车上的成员抛弃战车。在战车部队的兵制中，速度快的而且车体完好的战车一定在前方，以免行进到一半车体损坏波及其他车辆。而在后方的车辆均是快要损坏的车辆，就算在行进中损毁也能作为路障阻挡敌人的追击，算是战车部队基本配置其中一项原则。

数十辆在与北方人缠斗后即将损坏的战车很快被抛下，在没有维修人员与物资的情况下这些战车的命运早已注定，此时不过是加速他们毁灭的命运。被抛下的战车被破坏在路中央形成路障，至于新组成的骑兵则带着火炬跑向显眼的区域，射了几发火箭吸引的人的注意力。当然，这行为是警告大于实质威胁。

碰上这情况伏兵的动作也很让人感到不解，他们转换攻击手段以弓箭射击战车部队。但这行为没有甚么太大意义，战车部队的损伤在个位数字。

‘对方到底想做甚么？’

战车部队指挥官一边带领部队边看着远方的敌人，忽然发现对方的步兵推着某种类似马车的器具正向前进。

‘那是甚么？’

指挥官感到疑惑，忽然察觉北方人推来的车辆上设有类似石炮的木杆，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惊慌。

‘全军加速撤退！’

指挥官大喊之际，先行的炮车已经开始发射飞石。同时在他们的后方忽然响起了号角声，树林中一阵阵火光突然亮了起来。不知何时，北方人竟然埋伏了一支部队在此处，这支部队的存在让战车部队感到阵阵危机。

战车部队是强大的部队，虽然他们的弱点是黑夜，但是这也仅仅是‘要保住战车’时的弱点。一旦他们放弃战车，分解开来的是一支与战车部队数量相差不远的次等骑兵，以及两倍于战车数量的步兵。换言之，要对付战车部队不管是以偷袭还是正面迎击都得确保对方不会分散，或者分散后的战力依然属于可以应付的强度。

而事实上，先不去提泽凡交给其副官的任务，光就北方人步兵部队的人数来说就算在黑夜也无法直接战胜战车部队，因为他们的人数少于战车部队分散后的步兵数量。在面对这种兵力上呈现弱势加上被赋予的战略目标相当麻烦时，副官所想到的做法就是‘驱赶’。

所谓‘驱赶’就是要对方的战车在夜里加速移动，使之因走夜路而损坏，副官一开始布下的石炮，以及一直潜藏在对方部队后方的埋伏部队都是为了增加对方的压力。这是既能伤害对方又能够减少己方损失的战术，而在这之中作为此战术轴心的武器便是‘炮车’。

炮车上装有盾牌，能从弓箭射程二分之一处给予敌人伤害，算是种强攻用的兵器。而在此处的战术上其扮演的是北方人步兵的‘攻击力’，这用来表明北方人的步兵不只打算驱赶敌人，也非不敢真正作战，藉此更进一步增加压力逼对方加快选择。

面对炮车这种武器，战车部队可以选择攻击或是逃走。一般来说应该是攻击，对战车而言这种短距离的攻击武器杀伤力不大，因为这些炮车能抛的石头大概只有石炮的三分之一重，抛物路径也矮上不少，杀伤力明显下降，加上使用的是散弹更使其缺少石炮一般的杀伤力。换言之，只要使用盾牌是能防御较小型的石弹。

然而，此时是黑夜，北方人有石炮与部队作为后盾支撑炮车的攻击，当战车部队忍受不住挑衅进攻时可以想见其会遭受何种命运。

此时不是进攻的时候——战车部队的指挥官打从心里如此认为。虽然不知道为何，但他隐隐察觉北方人故意让他离开的意图。

‘只是想削弱我们？’

对这古怪的事战车部队指挥官多次思考，却无法发觉其中关键在哪，只能依照原定计划让部队进入平原。而奇怪的是在进入平原后，北方人的部队也不再继续追击，只是默默撤离，这更映证了战车部队指挥官的想法。

当天深夜，战车部队到达了熟悉的平原战场，并在那里见到了乌尔联邦的传令兵向他们通知联军总部已经转移阵地。

‘你们要往联军方向去，还是要先修整部队？’

传令兵如此问道，而战车部队指挥官则很快做出判断。

‘先休息，对方使用石弹攻击的结果导致很多辆车的轴承都掺了细石，放着不管可能到战场另一端会坏一半，而且士兵们作战一整天也该休息了。’

得到战车部队指挥官的答案，乌尔联邦的传令兵马上返回自家阵营准备为战车部队修缮车辆，然而其结果不容乐观。在缺少零件与多次作战的结果，完好无缺的战车不足十分之一，还堪用的只有八成，其中还有三分之一是硬撑的，可以说再有一次大规模的作战战车部队大概就要瓦解了，这大概也是泽凡在过去所预言的‘战车部队不必去担心’的最佳佐证。

而就在战车部队一路巅波终于到乌尔联邦大营稍作歇息的同时，在西边的战场上，联军与北方人正在进行名符其实的决战。这一战无疑将决定接下来北方与南方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说这是整场南侵最关键的战役，各界全紧盯着这次的战斗。

联军前线指挥官因联军总指挥官之策略而进行冒险的冲锋，意外使北方人陷入混乱，更在战场上造出了一段本来不会出现的空白时刻。在这空白时间前线指挥官可以选择继续进攻或是其他动作，但基于北方人的重骑兵出现阻拦，使他决定在战场上建造推进用的防御工事，使战场往南方人擅长的阵地战发展。

而这位前线指挥官的无心之举又造成另一件意外，也就是与北方人于夜间交手后的联军南方部队决定往北绕往前线指挥官所搭建的区域歇息而非回到总部。前述事件又间接导致了总部的防守兵力不足，而使联军总指挥官在与乌尔联邦协商后往西移动，试图与其他联军部队重新集结。可以说，除了战车部队与帕邱穆村及木舒胡茨的部队外所有联军部队已经在此集合。换言之，将其称为决战再适合不过。

时间回到夜战结束当日上午，地部骑兵第一时间与战车部队相遇，并将其引往帕邱穆村北方之时，山部与狼部的成员正与泽凡的步兵部队协同前去进攻联军总部。

面对这等攻势联军总指挥官本来打算死守，但在乌尔联邦使者的劝说下决心转移阵地，往西移动，于是带领剩余的部队出征。在这场作战中他采用的是传统的步行布阵。也就是将部队分作两队，先行稳固前阵，再用前阵掩护后阵，而等到后阵走远变成前阵原本的前阵变成后阵时再作一次循环。这种作法能有效利用联军剩余不多的高端战力，诸如骑兵、石炮与战车，减少敌军一次全力进攻的威胁。

另一方面，总指挥官也派人向在前线的部队发出求援信号，藉此从双方面争取可能的胜利机会。

总指挥官的行动令人意外，牵动因为去接应山区炮阵而迟到的泽凡改为选择去拖延乌尔联邦用兵，而山部与狼部则凭藉他们的直觉积极进攻。但两支部族的进攻很快被弓箭部队先行拦截，而弓兵部队的天敌，也就是重骑兵本想发威，但却被麻烦的对手，也就是联军组织的骑兵所盯上。

联军的骑兵数量不多，约在千人左右，以北方人眼光看来是少而不精实的骑兵部队，任何一支北方人骑兵都能将他们击溃。然而这群骑兵最大的武器似乎是自知之明，他们并不与北方人的轻骑兵直接对上，而是屡屡在重骑兵打算冲锋时于一旁移动。静止的重骑兵固然能够战胜他们，但如果在冲锋时被这支轻骑兵从旁用绳套或标枪突击会是甚么结果便让人感到迟疑了。

遇上这种骑兵战术，狼部的弓骑兵很快加入掩护自己人的行列，试图保卫自家重骑兵不受干扰，但这也意味着弓骑兵也得跟着重骑兵进入弓箭部队的射程范围。一眼看出北方人这战术的弱点，总指挥官直接下令将弓箭部队一分为二，并让长矛部队在旁守候，明摆着‘牺牲一边的弓箭部队，但要换你全军覆没’的态势，逼迫北方人放弃攻击计划。

碰上这情况狼部骑兵并没有放弃进攻，整个上午尝试了整整五次进攻，但全被对方打断，加上重骑兵体力无法负担，所以在正午后停止以重骑兵为主轴的进攻。但即使如此，莽撞的进攻行动还是让狼部损失了较多的兵力。

紧接着在正午过后西面的重装部队加入总指挥官一方，但也带来了西面部队正被鹰部、火部与铁部骑兵纠缠的情报。这三部除了鹰部之外战力并未如其他部族凶猛，可是却愿意服从于天部长老的安排，因此战术呈现多样化，也使前线已经相当疲惫的联军部队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应付一连串的进攻。

跟着，在进入下午时，一支步兵从西方跟着加入战局，这是海盗的部队。海盗部队基于与泽凡的契约作为后勤部队将从西方制造的石炮运往战场，如此一来战局似乎有着往北方人一面倒的倾向。再加上在傍晚后，终于从与战车部队纠缠之处境脱身的地部骑兵也加入战场，更为联军一方的战况带来极度恶劣的压力。

在种种糟糕的消息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夜晚已经到来，北方骑兵的进攻不再那样积极，且为了防止夜袭向后撤离好一段距离，这几乎是联军翻转局势的最后机会。

时间进入夜晚，平原以东的战车部队正试图回到联军总部之时，西面战场的联军终于汇合，然而总计十二支部队的大规模军阵看来却没有甚么士气。一方面每支部队都经过紧泽凡的交战未能好好休息，一方面后勤物资的量已经开始下降，对后续物资是否能够续接上一事更让负责这些物资的军官额头都多了几道凹壑。在这情况下，就连因为作战丧生的士兵增加都成了喜事，毕竟这可使部队的物资多撑几天。

另一方面，现在这些部队内部也有许多问题，最基本的问题就是指挥权混乱。前线指挥官、南方战线指挥官以及总指挥官多名指挥官手上都握有兵权，在没有解除职务前他们其实互不隶属。过去总指挥官拥有主导权是因为握有后勤物资与待机部队的派任权限，但要将人卸职却不是他说了算。换言之，部队内部正呈现多头马车的窘境。

前线指挥官主张建立强硬的防御线抵御北方人的进攻，只要能利用防御工事确保与木舒胡茨间的交流路线就能先将战况稳住。可这样的要求却被南方战线的指挥官否决，他认为应该尽快重新回到帕邱穆村一带，确保物资供应。某方面来说，他不同意将后勤资源继续交由乌尔联邦处理的做法，受人掣肘不是他的风格。

而轮到总指挥官的看法，其作战风格一向激烈，他的想法是干脆趁夜强硬进攻，主导战场。当然，这种做法被其他人所反对，特别是前线指挥官对于总指挥官在战场上不顾自家主阵还在，竟强硬独断对自己人扫射一事耿耿于怀，说穿了，他不喜欢冒险的战术，而这种做法也许是他被推举为前线指挥官的理由。

三人各握有兵权互不相让，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计策才是能赢得这场战役的真正做法。可是眼下情报不完善，侦查兵也被人处理掉不少，仅凭这一点点情报根本没有办法判断谁的战术才是真正有效的。毕竟情报就是战术的呼吸与血液，没有情报的战术就像与一个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的人对话一般毫无意义。

时间逐步进入深夜，唯一的好事是三人至少把最基本的轮值表谈出来，排定需要休息的，守夜的，以及建造防御工事挖深战壕的成员。而也就在三人为了接下来的路线感到踌躇不知如何是好时，意外有人到访。

来人披着黑色斗篷，自称是木舒胡茨的传令，这次特地冒险将北方人的情报送来给联军。

‘木舒胡茨不如派军队来还比较有效。’

总指挥官冷言冷语，对木舒胡茨不更加积极参与作战一事他还怀恨在心，而另外两人对此则保持沉默。前线指挥官出身乌格路村，南方战线指挥官出身艾帕萨苏，他们都与总指挥官相同抱持着‘反正你木舒胡茨没事，不懂我们着急’的心理。

‘木舒胡茨会尽条约中的所有责任，如果真的不管各位也不会将军情送来。’

面对几位指挥官的不快，这名传令倒是明白对方心情不好的理由，因此也不太在意，直接将携带的卷轴翻开，上面画着北方各部的移动路径与休息区域。

‘倒是画得挺详细的，这两支路程较短的是步兵吗？’

前线指挥官开口说道，对于情报的需求使他很快放弃对自己人呕气，另外两人也很快转移注意力。说到底，这些军人早已得了习惯性确认战情的职业病，要他们不去确定战况根本不可能，而一转移注意力甚么火气都扔一边去了。

‘是北方人的步兵部队与海盗的部队。’

‘那这半截线是？’

‘是战车部队，今晚他们到达总部原址，发现总部转移后接受乌尔联邦的整修，明早应该就能出动了。乌尔联邦的想法是让他们运送物资到联军主战场，另外木舒胡茨与明天上午也会派一支部队参战。’

听了这名传令所言，几名指挥官彼此看了一眼，似乎有甚么想法在心里浮现。

来自木舒胡茨的传令送来的情报终于为联军指挥官们的战术注入生命，这使得他们能与战场进行无声的交谈，利用最简易的删去法决定战术为何。

第一个被否决的就是夜袭战术，因为北方人撤退的位置有相当的距离，以步兵的脚程追上并与对方交战大概已经到早晨时刻，这明显让联军的部队陷于劣势。

其次由于知晓了帕邱穆村北方的惨况，因而南方战线指挥官也只能放弃使用联军现有资源的想法，更因此在无可奈何之下确定了后勤补给持续交由乌尔联邦处理。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后勤交由战车部队护送，这也使联军不至于丢了最后的面子。

‘可是战车部队不会被拦截吗？就情报来说战车的状态普遍很糟。’

剩下的方案是前线指挥官的固守战术，但是在自己的提案被摆在最优先顺位的时候他反倒担心了起来，开始对眼前的状况提出质疑。

‘这点不必担心，战车部队不会受到敌方攻击。’

‘为甚么？’

木舒胡茨传令的说法当然引起联军众人的疑问，而传令也给了很简洁的答案。

‘因为契约，乌尔联邦有运送后勤的责任。所以一旦对方对战车部队下手，乌尔联邦就有理由直接出兵，而在运送后勤的时候“顺便消灭一些敌人”也不是不可能的。而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北方人很明显不想要直接跟乌尔联邦交手。’

听闻这段话众人若有所思，表情凝重，因为他们知道乌尔联邦一旦出手就等于己方溃败。届时乌尔联邦不见得会再继续遵守先前的战后复兴条款，恐怕还会要求更多。且就另外一方面而言，乌尔联邦一旦出兵恐怕会迫使西南各村跟着出兵。比起乌尔联邦只打算在经济上称雄，西南各村明显对西北的领地很有兴趣，这才是联军的最大担忧。

‘这一仗比想像要困难得多，我认为我们还是得先行进攻。’

看着军情反覆沉吟后总指挥官再次开口，但随即被一旁的同伴冷瞧一眼。

‘别再提你的夜袭战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看北方人的布阵，因为怕我们采用夜袭战术所以离得比较远，而相同地步兵也与他们采同样的距离。大家应该都知道步兵不应该在这种距离布阵，因为这距离到敌方阵营时都快下午了。换言之他们的部队除了还在东方的那支步兵部队外没有熟悉步兵布阵的人。北方人都是骑兵本位，而海盗又无法执行内陆作战，我认为这是我们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利用距离差后发先至？’

听着总指挥官的说法，另外两人也感到这种作战有着可能性。利用步兵、骑兵、石炮三者移动速度的不协调，其中确实是有空隙可钻。

‘但这种作法可是很讲究情报的准确度，差一点点也不行，你的看法呢，木舒胡茨来的？’

‘这……乌尔联邦透漏过这是由双方向确认过的情报，彼此吻合才绘制的地图，应该不会有各位想像中的纰漏。’

被三人盯着，木舒胡茨的传令小心翼翼地开口。

‘既然如此就行了，我们要赌一把，让骑兵准备，破晓前就要行动了。’

抓住一点胜利的尾巴，联军部队的指挥官们终于达成了妥协，这是自开战以来少有的期待天亮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