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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同庆茶馆(上)
窦天权受伤不轻。窦璇先是吩咐下人打来水将他身体弄干净,随后又派人找来平时给她看病的先生开药,那个下巴上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姓夏,据说他师父当年在宫里当过御医,医术好得很。只见他在窦天权身上涂涂抹抹弄了好些个药水,不一会儿功夫,整个后背几乎变成了五彩斑斓的画布。这样一来,平时一刻也不愿停歇的那家伙就只能乖乖地趴着。
窦璇让李二帮忙拉了根凳子坐在床前,低声细语询问窦天权身上的伤还疼不疼。突然而至的关怀让他很不习惯,一挥手说,不过是点皮外伤,有啥好疼的。豪言壮语刚说完,就忍不住哼了一声。估计是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了。
窦璇噗嗤就乐了:“看看你,三斤半的鸭子,两斤的嘴!”她回过头,本想召唤贴身丫头环芳,却发现那小妮子不知跑哪去了。只得朝守在门口的老妇人招了招手:“夏姨,去药箱找点止疼的药来。”
“诶。”夏姨动作很快,话音未落,已不见了人影。只是这一路上她心里都犯着嘀咕,这窦璇是怎么了?今天不但没落井下石,还一个劲地替窦天权求饶。她心里有点害怕,担心这家伙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肚子饿得不行了。”窦天权说话的同时抬头瞅了李二一眼:“嘿,你咋还不走,想留下来过夜吗?”
“我,不是担心你吗?”李二穿回了属于自己的补丁衣服,整个人感觉自在多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难兄难弟竟是窦家的小少爷,现在想起来,还跟做梦似的。
“让他留下吧,”窦璇说:“都以为你去日本读书了,你那小跟班也让大哥打发回老家了。我看这孩子挺老实的,留这儿陪你吧。”说实话,李二关键时刻的那一扑,让她不自觉的多了丝好感。
“担心个屁,赶紧给我滚!”窦天权听说小跟班被打发走了,心里乐开了花。那哪是什么小跟班,分明就是大哥的眼线,每回挨打,没少他的功劳。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刚才人家还救你呢。”窦璇微笑着用手去戳窦天权的脑袋,这一动作之后,她自个都有些发愣,这还是她窦璇吗。
“幺哥,不,少爷,你就让我留下来吧。”大小姐冷不丁赏了个能养家的活儿,而且还能天天和他崇拜的幺哥腻在一起,李二开心坏了。
“还救呢,差点没把我压死。”窦天权故意冷着脸。
“我,”李二摸了摸被大少爷踢过的屁股,那地方至今还疼得很呢。心里虽有点小委屈,碍于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争辩。
“嘿,你这榆木疙瘩,我是让你回去给师父报个平安再来。今天在上河街搞的阵仗那么大,你要再不回去,你老爹还不以为你死外头了呀。?”窦天权要是能起床,恨不得上前再踢那笨家伙两脚。
窦天权说得一点没错,此刻,李二的父亲老李头正满头大汗四处求人打探儿子的消息。中午那会儿,他正挑着担子在码头边的黄桷树下,等老客人们下班后来吃他的连锅闹,才刚卖了两碗,方才在海底江湖鬼哭狼嚎的瘦个子就跌跌撞撞冲到了他跟前:“不好啦,老李头,你家李二出事了!”
老李头一听儿子出了事,那用来捞菜的漏瓢哐当就掉在正咕噜噜翻滚的汤锅里,那滚烫的油水飞溅了瘦个子一身,疼得他颠着脚直转圈:“哎哟我的天,今儿我到底是惹了哪个嘛?”
老李头慌了神,捞起边上黑黢黢的抹碗布想要帮他擦,瘦个子也顾不得疼了,撩起裤腿就往后退:“不,不用了,你家李二被窦家大少爷弄走了,你赶紧去同庆社找舵把头救人吧。”
同庆社是智字号的公口,也就是窦天权和李二嗨袍哥的堂口,就在上河街的同庆茶馆。老李头听说小儿子也出事了,一下就慌了神,连营生的命根子都顾不得了,扔下担子就往同庆茶馆跑。
当初大儿子出事,他也是听人说袍哥能结万人缘,“上齐红顶子,下齐讨口子,” 这才东拆西借凑齐交码头的钱,让李二到同庆社做了个老幺。他这么做目的无非是在紧要关头,能有人帮忙撑个腰。要不在这混乱的岁月里,像他这样的贫苦人家,几乎是没有任何依靠的。
大儿子李老大原本是个纤夫,身强力壮的。虽没事时爱喝个小酒,但每个月总能剩点钱补贴家用。去年冬天,因为喝多了酒,走路跌跌撞撞的,偏偏撞到了涂五爷身上。当时又酒眼昏花,没认出人来,嘴里还不干不干净瞎嚷嚷。那可是在上河街的大公口呢,边上那么多兄弟看着,他涂五爷也是一个酒鬼可以冒犯的?只见涂五爷抡起扁担,照准李老大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暴打。可怜的李老大,膝盖骨都被敲碎了,还被人抬着扔进冰冷的长江里醒酒。
虽有好心人及时救起,老李头也倾尽所有医治,李老大还是成了一个只能靠着拐杖才能勉强走路的瘸子。
老李头刚进同庆茶馆的时候,大伙听说新加入的老幺出事了,一个个茶也不喝了,牛也不吹了,都摩拳擦掌表示要帮忙扎起。待听说带走李二的是窦家大少爷之后,一个个都不吱声了。整个重庆城有谁不知道窦家大少爷呢?人家不仅有钱,还是仁字号大公口的大爷。大爷那名号虽然是用钱捐来的闲位,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扯上关系的。
跑堂老幺张成平时和李二关系还不错,他担心老人误会大伙不帮忙,还专门把袍哥的构成给做了一番解释。怕他不明白,又简而化之道:“说是袍哥之间各个公口可以协调,一般来说,向下协调容易,要向上协调,那就得看你有多深的背景喽。”
张成的话老李头算是听明白了,如果是和船夫苦力之间产生了矛盾,同庆社不仅能出面协调,出手相助也不是难事。但是对于重庆巨富,大公口的大爷,他们也是爱莫能助。平时他和码头那些苦力都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能有多大矛盾需要舵把头来解决呢?看来参加袍哥也没什么用,交到的朋友也不过是另一群试图抱团取暖的可怜人。
老李头蹲在同庆茶馆的门槛边,他甚至不再奢望有人出面去救出儿子来,只是在张成端茶给他的时候小声哀求道:“麻烦你,看看能不能找人去帮我问哈,我家李二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说完这话,两颗硕大的泪珠就挂在了他枯瘦的脸颊上。老大上次得罪的是大公口的五爷,就被人敲碎膝盖扔进河里。而这次老二得罪的可是大爷,面临的情况恐怕只会……他甚至都不敢往下想。
张成冷不丁想起舵把头好像和那大公口的涂五爷有点交情。他依稀记得当初窦天权入会时交的那玉菩萨,舵把头就把它送给了涂五爷。一想到这点,他就附在老人耳边小声道:“您莫太担心了,这事我会禀报舵把头,让他亲自出面过问一下。”老李头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希望,只是惨然地冲张成笑了笑,以示对他善意安慰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