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战雷东来（七）

银色的长枪早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干涸已久的血污与新染的鲜血混合在一起，遮盖住了它应有的锋锐。

墨卿烟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个死在自己银枪下的敌人，她只能感觉到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在这片生死不过刹那的战场上飞快的流逝。

费力的扫了一眼周围，还能站着的枫炎骑，已经不足五十……

“快结束了吗？”

无声的询问在心中回荡，尽管墨卿烟早已经知晓这个答案。

英勇无畏的战士历来都是战场取胜的关键，但这并不代表着，有了这些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此刻的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枫炎骑，便用他们的生命诠释着这个道理。

看着身旁接连倒下的将士，墨卿烟不禁心想，之前耶律长思的劝降，她其实也是可以替枫炎骑做出决定的。

毕竟是死局，她个人的坚持，是没有理由拉着这些英勇无畏的士兵一同赴死的。

“云凰殿下，当心！”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呼喊，墨卿烟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身旁已然有血光飞溅，落在一身寒甲上，成为万千血色里很是寻常的几点。

墨卿烟顺着血光的方向看去，尹石已经用手中那把几乎看不出原本样貌的长剑刺穿了两个想要偷袭墨卿烟的北荒士兵的咽喉。

“多谢！”

墨卿烟深吸一口气后，轻声道。

接连的战斗，消耗的不仅仅是体力，更是人的意志，若非已然快到她能坚持的极限，她也不会在凶险万分的战场上突然陷入胡思乱想之中。

要知道，尽管有耶律长思活捉她这道命令作为护身符，可这里毕竟是战场，刀剑无眼。

尤其是在此刻双方都杀红了眼的情况下，偶尔有那么些个几乎丧失了理智的北荒士兵不顾耶律长思的命令拿着战刃冲上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此刻她身上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便是最好的证明。

“云凰殿下还能坚持吗？”

尹石没有回头，顶着脸上那层鲜血铸就的修罗面具，一双被杀戮染得腥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的敌人，不曾有半点松懈。

一时间那些原本想趁着墨卿烟力竭的机会冲上来的北荒士兵竟也不再干轻举妄动。

因为方才的战斗中，他们也见识到了眼前这名枫炎骑领将的可怕。

死在他手中那把利刃下的北荒士兵，不下百人，皆是避开身上覆盖的甲胄，然后一剑封喉。

即便赤狼禁卫也都是精锐的战力，可面对尹石这样的高手，终究还是十分忌惮的。

“勉强还能战斗，但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墨卿烟苦笑一声，并没有因为士气而隐瞒自己如今的状态。

更何况，当眼前那些仿佛永远也杀不完的北荒士兵开始在她的视线中变得模糊的时候，墨卿烟也很清楚，即便自己想要隐瞒什么，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身上的伤口，或因为北荒士兵顾忌耶律长思的命令，或是因为她迅速有效的反击，都不算太重。

可不能及时包扎止血，在连续的厮杀中，却是致命的。

墨卿烟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身上披挂的甲胄下，里面的衣衫已经被流出的鲜血浸透。

否则的话，她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力竭。

以至于此刻想要再次举起手中紧握的银枪，都开始变得如此的艰难。

或许，真的该结束了……

墨卿烟缓缓闭上双眼，左手颤抖着摸向腰间，那里还挂着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

那是她出发前替自己准备的。

墨卿烟做事，从来都是如此的谨慎，以至于在选择以身犯险时，她早已经想到了失败的结果，并且提前为自己安排了最后的结局。

她不会让自己成为耶律长思打开沧澜关的钥匙。

无论是自己的尊严，还是身上背负的责任，都不允许她这么做。

所以，她此番的结果，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三种可能。

“但愿胡玉胡弓他们，最后能安然无恙的离开玉水城……”，墨卿烟心中暗道。

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肩上也扛着那么多的责任，可尽人事听天命这句话在此刻却又是如此的残酷无情。

不甘心又如何？不认命又如何？终究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至于尹石以及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枫炎骑，她也不是没想过让他们选择投降。

毕竟那样总归是一条生路。

可当墨卿烟看到尹石眼中视死如归的坚定后，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知道，让枫炎骑选择投降求生，那是对他们的侮辱。

左手捏着匕首缓缓抽出，墨卿烟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仿佛离开了炼狱般的战场，耳旁将士的厮杀，刀剑碰撞发出的声响，都悄然远去。

有风拂面而来，尽管带着战场上的血腥，却也改变不了它温柔的本质。

“起风了……”，墨卿烟轻声呢喃，同样的柔和，只可惜一旁已经陷入北荒士兵围攻的尹石，并没能听见。

墨卿烟一直以为，战场上的死，应当如赤炎般灼热而又壮烈，却没想到到了她这里，竟是如此的安静。

当风吹过耳旁，风中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声响，低沉厚重，仿若风云交错后，从天边飘来似曾相识的韵律。

“这还没咽气呢，怎么就出现幻觉了？”

墨卿烟抬起匕首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露出苦色，似在嘲笑她最终的选择是如此的窝囊。

“这声音是？”

然而让墨卿烟没有想到的是，并非只有她一人听见了风中的声响，一旁的枫炎骑士兵，连同北荒士兵在内，在这一刻都发出了疑问。

因为这个声音实在太过突兀，以至于战场上的厮杀声都掩不住它的存在。

并且这股声音还越发清晰，仿佛由远及近而来。

等到墨卿烟确认那并非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时，她已经能够清楚的分辨出风中的声响，是号角与战鼓的齐鸣。

“这是……进攻的号角与鼓声！”

当那由低沉变得高昂的声响与墨卿烟脑海里的记忆契合时，墨卿烟捏着匕首的手竟猛的一颤，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足矣说明她此刻内心的震撼。

“东墨大军进攻是的号角与战鼓声，来自城外！”

在这一刻，希望的光芒再次点亮了墨卿烟的眼睛，她猛的抬头望向城楼方向，即便有着那堵冰冷的石墙挡住了视线，也不能妨碍她猜测城外正在发生的事情。

东墨援军赶到，并且正准备开始攻城。

尽管墨卿烟无法凭借战鼓与号角声判断这股援军究竟有多少人马，但这股时候，只要有援军，便能重燃所有人的希望！

更何况，敢正面进攻城池，援军的兵力，至少也不会低于一万。

想到这里，墨卿烟只觉得浑身上下再次充满了力气，就连伤口处的疼痛以及脑海里的昏沉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手中那把原本打算终结掉自己生命的匕首，在墨卿烟心中再次燃起希望的那一刻，已然脱手飞出，精准的插进了一名正在围攻尹石的北荒士兵的咽喉。

“尹石，我们的援军到了，坚持下去，我们就能活着离开这里！”

银枪舞动，再添血光，墨卿烟知道，此时此刻，城外东墨大军破城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而在那之前，深陷北荒大军重围的大门，仍旧悬在生死的边缘，稍有不慎，未必能或者看见玉水城门被打开的那一刻。

尹石得知这个消息，同样是精神大振，并且毫不犹豫的拿出自己最大的吼声，响彻整个战场。

“弟兄们，援军已到，再坚持片刻，我们都能活下去！”

随着尹石把这个消息扩散到每一名还在苦苦支撑的枫炎骑的耳中，原本早已经放弃的他们皆被点燃了求生的欲望。

在北荒大军围攻下几乎支离破碎的防线，竟再次稳固了下来。

当然，这个消息却不仅仅只是带给了墨卿烟等人生的希望，更是狠狠的打击了赤狼禁卫本就消磨殆尽的士气。

一时间赤狼禁卫整齐的进攻阵形都开始变得松懈下来。

城外传来的号角与战鼓声，仿佛每一下都在撬动着他们的心神，以至于他们根本无法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到眼前的战斗上。

与此同时，城楼上，耶律长思同样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瞪大眼睛望着城外那仿佛从天而降的大军。

无数冲锋的士兵宛如一道铺天盖地的浪潮，让耶律长思第一次感觉到脚下的城墙是如此的脆弱，仿佛一个照面就能被敌人撕裂一般。

“所有人，准备迎敌！”

所幸，耶律长思到底没有在这个时候失去理智，连忙大喝一声，与城楼上的北荒将领开始组织防御。

可由于大部分北荒士兵因为方才的战斗早已经追击到城下，此刻想要让他们再次回到城墙上抵御敌人的进攻，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事情。

看着城下赤狼禁卫即便拿出了最快的速度也来不及赶回城墙上布防，耶律长思只能愣愣的盯着城外黑压压一片的敌军，难以置信的他不由得一把抓过身旁一名将领，几乎是嘶吼般问道，“你不是说斥候已经探明沧澜关内大部分兵力都被调离到北境了吗？

那眼前这只大军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