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武艺

交战短暂中止，独臂男子用手轻轻脸颊上的血，接着他发现了伤害他的是一枚小石子，惊讶对方能伤到自己的同时，他也开始察觉了这名商人为何让他感到特别。

以一名森林的战士来看，名为游鸢的商人作为战士无疑是不及格的，但是当与其对决时却能够发现他身上的武术训练却是货真价实的武术训练，那不是现在南方常见整齐划一的士兵训练，也不是现在所流行为了与人对决所产生系统化的武艺，而是另一种存在。

正确来说，这名商人身上所背负的训练与独臂男人这来自西方的武术直觉系出同源，都是一种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作战方式，可却在形成系统时分了家：在森林之中讲究直觉，这名商人的武艺却讲究思维与推敲；森林的武艺讲究打倒敌人不顾一切，这名商人的武艺却彷彿是为了在与强敌对抗时活下去而形成的。

同样是在战场上形成的武艺，独臂男人的战术与游鸢呈现两种极端，而且，独臂男人还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已经逐步被对方所捕捉，即使加大力道与攻击速度也渐渐无法形成威胁，反而是在增加自己的体力消耗。

为甚么明明比对方强上一大截却无法战胜呢？独臂男人比任何人都明白真正的理由，而这主要的原因是──

‘我看穿你了！’

忽然，对手如此宣言，独臂男人瞪着对方，他很难得会在战斗中走神，但这次却因为对手的声音才回到战斗状态。

‘看穿我？你？’

独臂男人问道，疑惑之中带了点笑意，事实上他不认为对方无法看穿自己的作战方式，只是觉得对方就算看穿自己也没办法做到些甚么。

‘没错！你要输了！’

‘有趣，有本事你就来吧！’

独臂男人笑着，游鸢冲上前去与之交手，他发现这次商人对于他手上的小斧已经不再那样惧怕，而是策略性地忽略小斧的攻势，反而将重心放在独臂男人手臂的动作，而这一策略让独臂男人忽然感到某种困窘感──攻击竟然变得窒碍难行。

‘你的弱点在我眼里已经非常清楚！’

游鸢大喊，手上特殊的武器向前一撞，金属声响彻，金属板微微震荡，接着一道声音在独臂男人身后响起。男人转头看去，自己手上的小斧不知何已经飞了出去，紧接着，在场人响起一阵欢呼。

‘这就是你所谓我的弱点？’

‘不知道为甚么，但你与你的武器一点协调都没有，虽然你用你的身手隐藏得很好，而且你这种本事的人也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少了武器再强悍的战士实力也必须打上折扣！’

游鸢得意地说道，但是独臂男人的脸色却逐渐变了，让游鸢连退了数步。

‘你以为少了手臂又少了武器我就打不赢吗！南方人！’

独臂男人大喊，杀气骤起，接着一跃而起，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便到了游鸢面前，对这变故游鸢完全没有预料到，只见他连忙举起武器抵挡，但独臂男人却是一记膝撞加一记腾空回旋踢，一脚把游鸢踹飞近十步的距离，让游鸢感到一阵头昏脑胀，努力爬起，独臂男人已经站在游鸢身旁，杀气腾腾地看着这名被一脚踹飞的商人。

忽然暴起，独臂男人以凶狠的作战方法让游鸢飞得老远，其威力令众人感到吃惊，那一瞬间的连续动作更使方才与其交手过的人全看傻了眼，他们发觉这个男人方才并未施展全力。

独臂男人踹飞游鸢后缓缓走上前去，脸上戾气未散，似乎要置人与死地，一旁的人看了赶忙出声，他们可不希望宴会成了葬礼。

‘够了这只是比试！’

一道影子挺身插入了独臂男人与游鸢之间，衣着不体面的男性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有些惊恐，显然不知道这位伙伴的本事如此高超，但他还是站了出来挡在两人之间。

然而，古怪的是不管是倒地的一方还是战胜的一方全都没有反应，仅仅待在原地。

隔着伙伴的身影，独臂男人看见倒地的商人手已经放到了身后，准备抽出腰间的短剑，这明显是本能动作，如果自己继续像刚才那样甚么都不思考直接出手恐怕不只一只手，还会赔上一只脚。这样看来，他不得不佩服教导这名商人武艺的人，虽然外在的壳是思考的，但内在却是千锤百炼的基本反应，可以想见教导这名商人的人花费了多少苦心才想出这样一套不是为了作战而为了活命所存在的武艺。

‘放下武器吧，虽然你的本事很差，但你有位好的导师。’

独臂男人脸上怒色渐渐散去，向游鸢伸出唯一一只已经失去武器的手将其拉起，这动作获得了众人的掌声。

看见独臂男人伸出手来，游鸢才提起武器，抓住对方的手站了起来。

‘我认输了。’

游鸢的声音有些失落，可独臂男人拍拍他的肩膀。

‘不用认输，你赢了一半，在场这么多人只有你能把我的武器击飞，除非有人要在我打上很多场之后捡便宜，否则这场决斗的胜利只能是你。’

‘这怎么行呢……我终究没有赢啊！’

‘不，就是你，作为一位商人，你用自己的本事从我这个战士手上赢得了权利，我不认为在场还有其他人能做到。’

忽然，独臂男人变得亲切，而且所说的话也暗示得明显了，他已经打了很多场，这时候再上场就是捡便宜；作为商人赢得好处，而不是让自己的护卫上场，光是这两句就封死了其他蠢蠢欲动者的后路。

话说回来，见到独臂男人方才所展现的本事，在场已经没有人会将其看作一名断臂的残缺者了，对于一名真正的战士没有商人会随意与对方交锋，毕竟商人就是商人，商人的武器是资金可不是肌肉。

两人的决斗结束之后，宴会继续进行，两人成了这场餐会中的红人受到众人褒奖，而似乎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商队本来所计划的议题也在这融洽的关系下一一与其他人达成协议，这可以说是游鸢自行走商路以来最顺遂的一次。

而当宴会散去时，独臂男人向伙伴与游鸢开口了。

‘晚餐一起吃吧。’

面对独臂男人的邀约，游鸢欣然接受。

夜已深，但是市街依然人来人往，这个城市似乎没有一刻能安静，在此能感受与森林极端不同的生活，独臂男人站在餐馆的观景台上，想起了过往的日子。

自于森林内被北方人挫败后，独臂男人失去了一只手臂，然而少一只手臂没有带给他太大的不便，反倒是见识到北方人战斗的场面让他余悸犹存。

独臂男人知道这种恐惧并不是害怕北方人那庞大战力的恐惧，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恐惧──正确来说是怀疑。

人被铁甲包覆，骑在马背上，其中人的部分不过占了三分之一，或者是冲车，或者是楼车，再不然就是战船，在战争中人类肉身所占据的比例越来越少，对独臂男人而言他感到恐惧的是自我否定，否定了他作为一名战士的优越感。

但是，如果仅仅只是优越感被否定，独臂男人的痛苦不会如此深深穿入心扉──少了一只手臂也没有大碍，人还是理所当然地活着，这让他的疑问走向下一个阶段：人的四肢也是工具吗？

头发被切割不觉疼痛，指甲断裂会疼痛的也是手指不是指甲，断臂后被切割的骨头也没有多少感觉，与自己分离的断臂即使腐烂也毫无意义，只是让人徒增感伤，独臂男人的烦躁是因为如此模糊不清的问题，而这问题就是因为他对自己感到模糊不清：到底甚么才算是人？到底甚么才算是我？

没有解答的问题在独臂男人心头萦绕，在过往厮杀的日子中从来没想过的事一件件冒出头来，而每一项都因为没有解答而展现其任性的个性，每一个瞬间皆挥鞭向独臂男人扫去，使他受了避无可避的伤害。

所以，独臂男人决定放弃工具，除了小斧之外过往擅长的武器全部都放弃了，而且即使拿着小斧，对手上的武器也是保有一种似远非近的关系，无疑地，他在排斥着武器，拒绝着与其手上的武器成为一体。

你与你的武器一点协调都没有。

就像那名商人所言，这也正是男人暴怒的理由。

为了回避自己的痛苦，独臂男人在结束治疗后本想到西方去投靠祭司，可当他听到祭司有着骑兵的风声时便感到迷惘了，所以他才选择向东前进。进入北方，他看到了草原之子在马背上理所当然，意气风发的神情，那景象再次让他感到痛苦，但又再一次决心走向器物使用的主要区域，也就是南方。

从北方进入南方，一进入就是乌尔联邦，器物发展最快，应用最广的区域，水时钟、风车、水车、乃至马车，全都让独臂男人更加怀疑人的必要性，而当发现此处的人们作息如此稳定，就像是为了支撑城市这怪物而活的血液时，他已经逐渐支撑不住了，想要早日躲到看不见这些自动运作器物的区域。

可就在这时，独臂男人闻到了一股与自己十分相似的气味——那名商人，竟然是一名商人带着无限与战士接近的气息，单单放出些许杀气就被那名商人所察觉。

抱持着好奇，独臂男人向商人发出挑战，其结果更是令他吃惊，也就是他手上的武器竟然被击飞了，虽然就算单纯用拳头独臂男人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这名商人，但是他确实感受到这名商人身上所拥有某些特别的事物，比方说：为了活下去而设计的武术套路。

‘如果是追求活下去的武艺，说不定能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你的意见又会是甚么呢？所谓的人……’

独臂男人私语着，市街不远处，那名商人正走在赴约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