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大宗
日生与河港商人于阁楼饮酒,所谈到的是酒的产地,事实上除了麦酒外,南方生产的酒数量并不多,直到西方被开拓后才出现大量麦酒以外的廉价酒,其中又以葡萄酒占大宗,这些葡萄酒满足了因为南方葡萄酒产量少而昂贵,所以无法常饮者的酒瘾。
廉价酒市场是大市场,而且这只是西方带来的好处之一,廉价的原料、廉价的人工,新开发市场该有的特色一应具全,除了专业度较高的工作外都能在那里取得生产力,加上航运业兴盛,因此往往运回南方后还有赚头,是不少商人获取暴利的来源。
因此,以廉价酒作为主旨,河港商人饮酒时的叹息正是向日生提出的疑问。
‘酒少了那必定有问题啊,只是啊,商业不就是这么一回事?负担风险是商业的一部分。’
‘出了问题是出了问题,但长期供给缺乏就是另外一回事,商人的风险不能成为南方的风险,你说不是吗?’
何谓南方的风险河港商人的看法不见得与其他商人一样,事实上林雷所暗指的北方失序所造成的南方治安问题只要有事先的防范未必会造成真正的混乱,因此河港商人所提醒的是需求不被满足所造成的混乱。
‘商人的风险如果能成为南方的风险,各地的神殿都可以塌了。请不要忘记了,商人依照人们的需求而供给货物,但神殿政策却能从本质上决定人们需要甚么,只要利用神殿政策去排挤对外来商品的渴望,甚至以补助的方式压低价格都能暂缓这种问题,直到新的平衡再形成。’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许许多多靠这行吃饭的商人会出问题。’
‘投资失利的可以转业,没有投资标的的可以给予大型开发案,如神殿扩建、城塞增建,甚至可以开放一直以来因为许多民生问题而在议会中被压住的城镇更新计划,这些工作既缺人力也缺资金,那些担忧会在同一件事上被解决。’
日生随意说着,并喝了口放在桌上一阵子的酒,那味道似乎和方才不同,是一种说不上好坏的变化。
‘这些都是要神殿政策才能做到的事,但万一神殿被绊住呢?’
‘哈哈!有甚么事能绊住神殿?如果发生了神殿都能被绊住的事,你以为那些事就不会出现问题?那种情况我可一点也想不出来啊!’
河港商人怀疑的语气让日生笑了起来,日生提醒对方,如果没有神殿从中进行仲裁,商业不可能如此流通,商人也不会受到这么多的保障,一旦失去这些神殿在政策上给予的帮助,商业只会变成另一种型态的资源抢夺战,而不再是互利的工作。
换言之,所谓的商业与神殿的策略实际上是一体的,公正性决定了信用的强度,信用的强度又造就了资源的流畅性,流畅性带来的繁荣与富足又保障了公正性,这些才是商业的核心,因此商业绝非单纯的交换行为所能论述的。
‘也就是参议先生认为如果神殿覆灭则商业不存在?’
‘至少在没有规矩的情况下,钻漏洞也好,强取豪夺也罢,过去那个军人比商人多的时代会再次来临,各种投资手段也会因为失去其信用而毫无意义,这很明显并非现在的商人所熟悉的商业不是吗?’
‘不是商业的商业?’
日生的话让河港商人细细思索,他所打探到的不是神殿的想法,而是神殿对于维护商业所需要的核心价值判断。
日生与河港商人会面一事有其重大意义,就商人而言,这可以说是藉由日生来确定神殿想法的机会,然而,这其中是有疑虑的,因为就过去的情况来看,日生虽然处于决策核心,但常常所持的意见却与决策最终的结果不是那样吻合。
换言之,神殿藉由日生表态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有相当强的‘不表态’意图,退一步说,神殿也希望获得缓冲空间,就眼下情况看来,至少乌尔联邦现在不想直接跳入战场,与北方人一起玩‘拉拢商人’的游戏。
但另一方面,日生所谈及的内容也不可忽略,其所谈论的部分正好与林雷邀请商人们所想像的部分形成一种对比。
林雷是这样说的:如果北方陷入动乱,南方也会变得一蹋糊涂,会有很多很多人陷入不幸之中,所以请大家秉持南方人助人助己的精神帮助北方,并对南方保持中立。
林雷的想法很明白,来自乌尔联邦而且接受神殿教育的他知道商业的威力,所以想掌握商业,正确来说是将物流的力量据为己有,但这是不现实的,所以他以稳定北方之名希望在维持中立之余商人们稍稍偏向他。
北方动乱会破坏市场是真的,林雷并没有说错,实体市场绝对会被破坏,但在这时,日生表达的却又是另一个面向。
那个无法代替神殿的男人这样说:没有制度的商业与有制度的商业只是念法相同,本质却不是同一件事,商业即是经济,经济即是制度。
现在人类世界各处的商业制度大致来自乌尔联邦,正确来说是其神殿系统的成员做出的一连串决策,包含从最早开始放弃宵禁,接着开放商业区等等措施,紧接着发行货币并进行统一管制货币都让物流能够加快脚步到每个地方,于是有人是这样说的:人从南到北要走上三十天,马需要跑上七天,船要开上两天,而钱与货则可以在半日内来回,可见物流的速度之快。
钱与货要靠人运送,自然不可能在当天来回南北,但是,钱与货有可替代性,换句话说只要消息一到,马上就能从货仓或是钱庄调用当地的储备,根本不必真的将东西送过去,而这种情况所需要的就是避免受骗的信用与制度,以及降低风险的仲裁办法。
制度很重要,制度的好坏直接影响物流与金流的速度,因此说制度就是商业与经济的骨干绝对不为过。
日生所表明的正是商业的核心价值,他不去叙述北方如果混乱有何高风险,反而讲述制度本身等同于经济,商业不能够离开制度,这也间接表达了神殿维持商业自由的想法。
因此,在兴邦镇的餐会结束后,河港商人与其他商人叙餐提到日生的看法后,每个人都在思考着究竟要如何才维护住他们希望的现况。
‘神殿直接退后了一步给我们很大的空间。’
‘不想在这个时候争取我们,反而把麻烦丢给了我们,自己退居幕后。’
‘但他们说的却也没错,于现在的情况,商业等同制度,而制度是由神殿所制定,换言之商业不可能与神殿分离,不解决这个情况我们就没办法有足够的话语权。’
‘所以我们应该争取时间做好准备,直到我们的影响力足以直接决定双方的胜败。’
七嘴八舌之中,商人们做出了短期的决策。
商人的动作在与日生接触过后开始化暗为明,作法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在南方,商人们释放自己的生意接受他人的投资藉以结成更强的获利结构,以此增加在南方的影响力,由于商人们在南方有着氏族、朋友乃至村庄等等盘根错节的关系,所以在进行这些工作上并不算太难,麻烦的是在北方。
在北方,商人们的地位明显较南方矮一个头,毕竟就北方人看来,商业是他们在南侵之后开放给南方人做生意,是一种施恩,很难将其与互惠互利连结,因此在北方商人必须花费许多的成本去拢络北方人。
然而,拢络就只是拢络,利益上的结合并非真正的朋友关系,商人们在北方始终是异类,因为他们无法进入北方掌权者真正的生活圈──骑马打猎,这种招式多数的商人都做不到,因此他们始终处于北方人的外围,无法与他们结合成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为了处理这种情况,商人们开始改变作法,首先便是加大投资北方,拿更多钱建立更多生产工厂引入更多南方人进入北方,试图冲淡北方人在该地的影响力,并且投注更多的钱在该地的领导阶层,试图拥有更佳的关系。
当然,这种做法效果甚微,但是商人们知道钱与军队不一样,强大的军队人们会因为他不动而感激,但是钱却必须实际投入才有足够的影响力,看到有钱人而低声下气的人只要知道没机会得到金钱而态度大转变的并不在少数。
商人们的动作一反常态,但是乌尔神殿一方却保持以往的作法,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就是不与商人们喊价争取好处,反而也随着商人们起哄,趁机买入许多比以往更低廉的物资,并且将手伸入过去无法触及的投资项目。
看到面对北方人首当其冲的乌尔联邦都摆出这种姿态了,其他村庄的神殿自然跟进,增加投入资源,一时间南方的商业反而变得更加繁荣,开始吸引外地的商人回流。
商人们见神殿的做法使他们渐渐失去商场上的主导权自然感到危险,但是他们又不能对另一个面对北方人的区域,也就是西北各村出手,毕竟那边是与岸际城市通商的主要区域,要是跟他们过不去生意就真的不用做了。
面对两难,商人们开始改变作法,收购战争时的物资,包含粮草、载具乃至制造武器的工厂,然而这笔钱是庞大的,在没有战争时长期持有根本不划算,在神殿故意装作没看到的情况下,商人们只能再转手卖掉物资,最后还是以低廉的价格抛售。
商人们的挣扎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神殿掌握的物资管道比他们要多得多,试图增加自己的影响力胡乱动作的结果只是削弱自己,但是,他们确实达到延缓战争的效果了。
大量人口往北移的结果就是北方的粮食需求激增,而南方反而有剩余,加上商人又想购买粮食增加自己的影响力,也就导致大量粮食被收购,进而造成北方在人口激增后出现饥荒,最终使林雷下令开粮仓,并紧急从西方调动粮食资源。
商人们的失控行为确实影响到了北方的战争脚步,可即使如此,却也将自己的力量削弱大半,主宰战场的想法越来越不可能实现。
可就在这时,有商人突发奇想:如果战争不可避免,为何我们不想办法制造战场在不会波及我们的地方?
新的想法在商人之间诞生,为了避免战祸,他们有了新的做法,而这做法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能够一试的办法。
商人们试图避险,因此想利用财力增进自己的影响力藉以控制南方与北方,然而,这种想法是不智的,有一部分的商人早已经发现他们做的事缺乏实质力量,在南方的盟友要出卖他们只需在神殿的会议上做出条件交换,商业性的利益结构就表示凡事总有个价格;在北方,只要林雷一声令下,所有北方人都会跟着他的脚步前进,因为南侵的梦想在他们心中,是最高而且最大的欲望,只要完成这件事,南方的是他们的,商人的也是他们的。
手上掌握的筹码明显不足,但是还是有些商人不死心强硬出手试图改变大局,于是进行一连串粗暴的行为,也就是增加投资,以及购入大量军用物资,但是这根本行不通,说到底,如果有一种方法能让商人们增加影响力商人们过去又怎么会不做呢?事实是他们做不到,而硬干的结果就是自己伤害自己,被其他人分食原本有的资源。
当然,因为一些小小的巧合使北方出未预期的饥荒,不过这只属于短期问题,在西方开拓后,岸际城市以北的森林被开发已经成了新的粮仓,虽然天气比较冷而且基础设施不足无法像乌尔联邦的土地一样拥有那么高的单位面积产量,但是胜在地广人稀,因此产量依然十分可观。
但这件事情确实让一部分的北方人感到不快,开始限缩参与活动的商人的资产,以各种方式制定为难商人的规则,并且从中敲诈获利,更连带使其他未参与活动的商人一起倒楣,导致商人们对北方的看法普遍变差,直到林雷出手制止才让这波意料外的混乱止息。
然而,这波意料之外的乱流却将商人们逐渐统合出新的意见,那就是必定得做些甚么,毕竟南方神殿有政策武器,北方有支配暴力,商人们在两边的影响力都不足,这让他们真正地产生了危机感。
于是有人这样说了:眼下战争就要发生,但是我们力有未逮,是不是能将战争引到其他地方,消耗双方的战力。
这样的提案让商人们眼睛为之一亮,毕竟受到委屈是一回事,没有人能抱持乐观态度认为做些简单的事就能够摆脱这种窘境,但是,如果是这种应急措施到还不至于被否定,因此商人们第一次有了共同的结论,那就是既然阻止不了战争,那就让战争在看不到的地方发生。
而要引发战争自然要选择南方与北方的交界点,众所皆知的两个交界点是西北的隘口与乌尔联邦以北的要塞,再不然就是西北各村的外海,然而,这几个地方都是重要的商业交易路线,如果在这些地方引发战争,商业将被瘫痪,基本上还是回到他们不想面对的局势,因此绝对不能选在这几个地方。
真要说实际上还有一个地方南北相交。
在商人的书信中有人这样说道,而在细想之后其他商人也明白这人所指为何。
南方人与北方人第一次试图了解彼此,揭开北方人骑兵神秘面貌的接触,那是东都还被称之为东边村庄的时代,这个村庄的东面是沙漠,北方人曾经绕过沙漠进攻东边的村庄,但此处至今还没有开发,这就是这名商人话中所指的区域。
然而,在这东边的沙漠要如何才能造成南北双方的冲突呢?商人们所拥有的手段只有一个──开发,扩大投资,使这里变得有价值;接着混淆产权,如此才能造成纠纷,致使双方就算知道这是商人们的陷阱一样非战不可。
这项策略很快获得商人们集体的共识,而且南方与北方也没有异议,毕竟有人愿意开发新区域,而且还不需要自己出钱有何不可呢?
为了回避战争造成的灾难,商人们走出了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