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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大宅门下

作者:重庆姐儿 | 发布时间 | 2018-05-17 | 字数:2747

那天窦天权兴奋得满脸通红,歃血拜把原本只要刺破中指流几滴血即可,他倒好,刀尖下去,手指头差点劈成两半,那血更是流了一地,最后不得不在众多兄弟善意的笑声中捏着指头,由执事老五柳逵带着他拜关二爷,拜舵把头和认识在场的兄弟们。他记得最清楚,也最让他热血沸腾的是,最后和所有兄弟一起朗诵的两通立誓,一誓:你兄弟姐妹既是我兄弟姐妹,你妻是我嫂,你子侄即是我子侄,如有不尊此例,不念此情,违背誓言者,五雷诛灭!二誓:倘有兄弟父母百年归寿,无银埋葬,必要通知各兄弟,有钱出钱,无钱出力,以完其事,如有诈所不知者,五雷诛灭!这些年过去了,可每每想起当日的誓言,他都觉得心里很温暖,他希望人和人是有情感的,有关爱的,他厌倦了大宅院里的那种冷漠无情。

“还大英雄呢,”窦天枢和妻子对了个眼神,差点没笑出声来。

“就你?还嗨袍哥?”窦老爷那手抖得差点停不下来。

“人家厉害喔,混的是智子号老幺。”窦家大少爷伸手指了指边上的李二,意在来个火上浇油。

“你,你,”窦万臣身体晃了晃,差点倒了地:“硬是羞煞你先人!”

在这里再补充一下,袍哥里边仁义礼智信,是指五个不同班辈。所谓班辈指的就是辈分,仁字号辈分最高,义字号和礼字次之。混智子号的,天生就是孙子辈,见仁字号的人还真的要跪下说话的。也就是说,大少爷是仁字号的闲位大爷,窦天权却跑到智字好当了个老幺,两兄弟一下岔了好几辈。为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其实各个堂口都是有规矩的,比如两父子不能进同一个堂口,要不然堂会的时候,岂不是要当众称兄道弟?父子如此,兄弟也不例外。

“智子号怎么了?我们讲信、讲义、还讲情,总比你,你跟某些人勾勾搭搭的好。”窦天权脖子一梗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想起那件让他不快,又不能言说的事情来,于是颇为同情的看了老父亲一眼:“你别看某些人成天点头哈腰,低眉顺眼,指不定心里正盘算着什么龌蹉事呢!”他这话一出口,就见那日本姨娘井上合香与窦家大少爷心虚的对视了一眼。

其实窦天权是知道袍哥里边讲辈分的,也知道仁字号辈分高,去了就是爷,可没他的份啊,在家里掌权的父亲和大哥,连正眼都不肯给一个。他去智子号嗨袍哥,其实也带有赌气的成分。父亲和大哥越是暴跳如雷,他越是觉得心里畅快。他这窦家小少爷,也就剩下这点事干了。

“你,啥时候去的?”窦万臣都快气糊涂了,他的儿子怎能去那样的堂口?这不存心让他商会会长难堪吗?

“三年前。”窦天权小声哼哼地回了一句。

“是哪个给你做的恩承保引?”

窦天权脖子一扬,颇为骄傲道:“我自己去同庆茶馆去找的舵把头。”提起这事,至今他还觉得好笑,同庆社的兄弟几乎都是贫苦人家的子弟,当初他怕人家不收,还出钱找码头的小伙伴换了件破衫子穿着去。结果穿了烂衣服人家还是不收,刚开始说他不像成年,后来又说没人替他做恩承引保也不行。他抬眼观察了一下父亲的脸色,感觉有些不妙,声音不由得小了不少:“我把妈留给我的玉菩萨给了舵把头,这事就成了。”

“啥?”窦老爷忽地站身来,那下巴上的胡须抖得像是遇到了飓风:“你这败家子,你,晓得不?那玉菩萨能买下整条上河街!”

一听这话,不仅屋内的人都呆住了,连窦天权也傻眼了,他哪里知道那黄呼呼的玉菩萨那么值钱。要知道,怎么也不可能给那赵得力的。同时,他也好奇,父亲怎么舍得把那值钱的宝贝挂他脖子上呢?他可是这个家最不受待见的人。几乎所有人都晓得,这个家里父亲最溺爱的窦璇,她脖子上也不过挂的是块翡翠。无论如何,想到那么值钱的宝贝让自己拱手送了人,窦天权也后悔得要死,正寻思着如何把这东西给弄回来,就见老父亲彻底爆发了。

“天枢,给我打,狠狠的打!”窦老爷砰地将手里的拐杖扔在地上,用嘶哑的声音大喊:“我窦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孽子?!”

这个败家子,不仅把大笔学费败了,还把那值钱的宝贝送了人。要知道那宝贝可是他母亲的遗物,送了人,她的心思不等于白费了?窦天枢眼睛都差点喷出火来。他飞起一脚把窦天权踹倒在地,随后抡起父亲的拐杖咬牙就是一顿狠揍。只见一阵棍影伴着闷响,一会儿功夫,窦天权的腿上、屁股上、背上就变得血肉模糊起来。这阵仗,连边上的人都看得心发颤,而被打的事主趴在地上咬着牙硬是没吭一声。在窦天枢又一阵咬牙切齿的狂揍后,窦天权突然一眨一眨翻起了白眼,那样子看起来像是不行了。

李二急得快哭了,飞身一扑将瘦弱的身体整个覆盖在窦天权身上:“别打了。”

窦天枢咬着后槽牙狠狠在李二屁股上打了好几棍,然后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了一边:“滚,你也配?”

站在赵明艳旁边的窦璇原本想和往常一样,只管冷着脸看热闹就好。不知为何,这天她却办不到了。那本泛黄日记本上,那些字像是能自动发声一般,带血带泪地冲击着她的耳膜。她再也装不下去了,红着眼眶去抓大哥手里的拐杖:“哥,别打了,他会死的!”窦天枢愣了愣,闪身避开窦璇,手中那拐杖依旧呼呼生风地朝窦天权身上招呼,看那狠劲,根本不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弟弟,仿佛是想抓住这机会灭了仇人。窦璇见求大哥不奏效,又回过头冲父亲喊道:“爸,求你让哥别打啦!”

窦万臣犹豫了一下 可见那家伙既不哭喊,也不求饶,回想起这些年他惹下的各种祸事,心里的火噌的又上来了:“打,打死了窦家少个祸害!”

就在这时,一个相貌丑陋的老妇人冲进大厅,噗通跪在了窦万臣脚下,她用力抱住他的腿,喊得是声嘶力竭:“老爷,再打他会死的!”女人脸上层层叠叠全是蚯蚓一般的红色瘢痕,因为情绪激动,就红得更吓人了。

赵明艳呼啦站起身,戳着根手指就冲那女的去了:“出去,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老妇并没因为呵斥就离去,而是咚咚地将头重磕在地上,待老妇人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鼓起好几个带血的青头包。妇人双目含泪,逼视着窦万臣:“老爷,这么多年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要怎么样?”

“行了,住手吧。”窦万臣楞了有那么几秒,也不知道想到啥,眼眶里竟有了泪花,他长长叹了口气,向边上穿和服的女人伸出一只手:“和香,扶我回房吧。”

窦天枢目送父亲离开房间,这才气咻咻朝边上那老妇人瞪了一眼,道:“明艳,我们走。”

“也,这是要造反吗?”赵明艳撇着嘴巴道。这女人曾经干过的恶事,她老早就听丈夫说起过,要是她当家,一定得把这狠毒的女人轰出窦家去。

窦天枢也想不太明白,在母亲离世的这些年,这丑女人在这个家一直老老实实做仆人,从没见她有过非分的举动,今天来这一出,莫非是想告诉我们,她要出手了?想到这个,他很自负地冷哼了一声。在他看来,别说是她,就算加上窦天权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哼,惹急了,一并逐出窦家去。

窦璇蹲在窦天权跟前,一边抹泪一边骂:“你这傻子,人家打你至少得喊两声啊,你非得往死里扛啊,你咋和她脾气一样倔呢。”她本想把窦天权弄起来,哼哧哼哧使了半天劲,脸都憋得通红了,才发觉自己没那力气。她起身撩了撩额边的发丝,冲站在门外的下人怒喊:“你们都死了吗?赶紧把少爷抬回房间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