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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2011年,正月十七
母亲继续左顾右盼,我试着过去搀扶一下她瘦弱的右臂,却被她一掌打掉。“松开!妈还不老,自己能走,用不着你扶。”可她的三步只相当于我两步的距离。
母亲似乎很有目的的来到二楼,然后选择了一家壁纸店。同样是一位女服务员,打扮的像个空姐似的热情接待了我们。我不免有些疑惑,因为壁纸我已经挑过了,而且并没有超出预算,就等着过两天工人上家里去贴。
母亲在展台前,让“空姐”一本本的展开样品册。这些册子每家店都差不多,就是把各式各样的壁纸裁出四四方方的一块,然后按照价格整齐的装订起来。有时候看的眼花了,难免觉得都一样,又都不一样。
“你自己挑的那个壁纸是多钱的?”
我怀疑母亲是来查账了,难不成自己人还有必要吃回扣不成?“130一卷。”
“小姑娘,我手里的这个多钱一卷?”母亲突然问起。
“空姐”看了看母亲左右手分别捏在手里的两张。“左手这个是80的,右手那个是150的。”
“好的就是好,看上去一样,摸起来手感就是不一样。还有更好的吗?”
“有的,阿姨您稍等。”空姐突然蹲下去,打开展台中央的一个抽屉,然后拿出一本黑色的老式相簿一样的东西。打开来,黑色的绒布底子上,夹着手帕大小的一块丝巾样的东西。
“这也是壁纸?”母亲的疑惑就如同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一样。“这个多少钱?”
当初我挑壁纸的时候,老板介绍说,壁纸大概分三等,最低的一等,就是一层纸,糊在墙上是又怕水又怕燥。太潮容易发霉,太干又容易开裂。既然这么多缺点,我都不知道生产出来干嘛,难道是为了衬托?老板却说这都是小饭店用的,尤其是转手过的二手店,简单一铺,看上去焕然一新,节约成本还节约时间。如果我要的话,可以给我打八折。
中间的一等,就是我挑选的那种,摸上去像一层布。当时老板强烈推荐,说这样的壁纸,即使家里孩子淘气在墙上乱涂乱画,拿湿布蘸点肥皂水擦擦就好。而且拍胸脯保证,三年之内绝对不会有质量问题。
而最高级的一等,就是母亲面前这种,据说是什么高级针织纹理壁纸。摸起来就像是把丝帛挂在墙上一样,而且上面的图案极其美丽,富有强烈的艺术气息。当时那家老板也说,自己家住的话,没必要用这样的壁纸。一旦溅上脏东西,打理起来也特别麻烦。我还纳闷这么奢侈的东西也有人要?老板笑而不语。
“阿姨,这个90一平。”
“唉,这个好啊!这个还便宜!”母亲突然兴奋起来。
“妈,您听清楚了,这个是90一平。我买的是130一卷,一卷大概是7平米。您要是拿这个铺,相当于630一卷。而且我订的那个交两千块钱押金就行,这个估计最少得交全款的一半,是吧?”
母亲看着“空姐”,见她含蓄的点了一下头。“就这么贵了?唉,我还说把我和你爸那个卧室重新装装呢,我也懒的折腾,想的是直接盖一层省事。”突然斜了我一眼,“好好看看,看看差距有多大,将来能不能让你儿子贴上六百多一平的壁纸?”
“我没那个本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爹没我爹牛逼也只能怨他投胎的水平不行。”庆幸母亲真的只是进来溜达了一圈。后来我还陪着她楼上楼下跑了个遍,什么卫浴、家居、彩电、冰箱,但凡有的种类统统了解了一下。其实我是很反感这样漫无目的瞎逛的,纯粹是浪费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累了,我们找到一条长椅,母亲也顾不得师容师表,脱下脚下的皮鞋,兀自捏起脚后跟。“好东西就是多啊!”
“妈,您又不买,跑这么大一圈干啥?”
“这不打算今年你完了婚,我和你爸收上来点礼钱,打算给你爷爷换个大电视。你爷爷年纪大了,眼睛也越来越不行了,耳朵也开始背了。虽然他就只看个新闻频道,但也得给人家准备好。另外他那冰箱也改换了,噪音太大,嗡嗡的,老年人本来睡觉就少。”原来母亲是带着这样的目的来的。
“妈,有个事咱俩说说吧。”我咽了一口唾沫,“我觉得吧,您和我爸管的有点太多了。爷爷又不止我爸一个儿子,咱家也不是条件最好的,但是我觉得咱家反而是出手最多的。其实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四家坐下来商量一下,大家搞个AA制,这样一来,也都尽了孝心了,咱家的负担也会相对小一点。”
“你爸不是那样的人。”母亲继续揉着她的脚,长期穿着高跟鞋讲课,让她的足弓高的有些离谱,像是一座石拱桥。“尽孝这种事,全在自己。你在单位里还不知道,很多事,自己想做就去做,往往能做成。商量的人多了,反而什么也做不成。如果说我们俩给你爷爷买一袋苹果,有心的人看见了,就会回去买一袋橘子。有那不操心的人,你就算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他也只是‘哦’那么一声就完了。而且,你让大家和你一起买,别人还觉得你没钱就不要出头,还给别人找麻烦,你爸哪能受得了这气。”
“我倒不是觉得这样做不对,只是有时候想想,这样做值得吗?爷爷还是比较明事理的,经常对我说我爸多么孝顺。万一有那偏心的,谁不懂事偏偏向着谁。你们不是也看《大宅门》,就白家老太太对待大爷和三爷的态度,那多让人寒心啊!”
母亲慢慢的把脚放进皮鞋,我蹲下去帮她把踩扁的后跟提了起来。
“如果你爷爷年纪再大点,老糊涂了,那也没办法。”母亲欣慰的笑着,“就拿你结婚来说吧,你爷爷有一天把我叫过去,给了我一张折子,里面是十万块钱,说是怕你结婚钱不够用。你大哥、二哥结婚的时候也给了,但都是两万。这事可不敢说啊,不然闹起来可就麻烦了。”
母亲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心里的感激停留没超过一分钟,突然又被一种可耻占据。我觉得这笔钱不能收,如果拿了,那父母的孝心是不是带着目的?我突然又觉得以祖父为首的大家庭就像是一场宫斗剧,大家都在这场斗争里积攒自己的资本,也许是道德资本,也许是权力资本,也许是有意为之,也许是无意为之。也许这场剧最大的优点就是,祖父没那么多权利和财富让这些孩子们争夺继承。
“妈,我有一种恐惧,你们会不会要求我以你们对待爷爷的方式去对待你们?像古人那样,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你要是能做到的话,当然好啊!其实我和你爸私下里也商量过,你爸现在渐渐也想通了。虽然他表面不说,但是他也承认,你们这代人竞争太激烈,机会不像我们那个时候那么多。而且现在的斗争太复杂,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等我们退休了,能行的话帮你带带孩子。我们也不在和平呆了,出去旅旅游。等到玩不动了,我们主动搬进养老院,不给你们添负担。”
“你瞧你这话说的,你俩老了肯定还得靠我吧,外人哪靠得住?”
“也不全是,现在养老院都弄成现代化了,有监控,有视频,护士、护工都是专业的。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个道理我和你爸都懂。你们都年轻,应该有自己的发展。不过这还早呢,我和你爸,少说还能再给你奋斗十几年,再给你攒点钱。”
是不是我这些年的表现让二老已经失去了信心,竟然这么早就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不禁深深的自责起来,我是中国人,不是美国人,美国人没有赡养父母的义务那是美国人的事,我是中国人,应该遵守属于自己的规则。
“行啦,咱们也该回去了。”这次我再去挽母亲的胳膊,她没有拒绝。
晚上父亲回到家,看到我和母亲十分的诧异,眼珠都差点跳出来:“这么快就回来了?检查结果出来了?”
“检查结果?”我挠挠头,掉下来的只有头皮屑。
“你不是陪你妈去太原体检了?”
“没有啊,我们去南方家具城看家具了,我妈说年底给爷爷换个电视。”
“好家伙!你们母子俩啊!都骗到我头上了!还跟我说给你请假陪她出去一趟,我可以为是去看病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看病,你是巴不得我死呢吧?我这两天不是已经好了,还看什么看?”母亲气冲冲的从厨房端出了蛋汤。
“你看你说这是什么话,还是查查保险吧,不要留下什么隐患。那个,小刘啥会来呢?”父亲问我。
“应该就这两天吧?”我拿出手机随时准备打电话。
“告诉她别来了,给你放两天假,带上你妈去太原一起体检,把该买的东西也买买。你不是还得请同学吃饭,一次性都办了再回来。两天时间够不够?不够连上周末,四天总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