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方袄十

一条静谧的河流。

其中流淌着的，是数不清的灵魂，正被摆渡。

青黑色的天空之下的河流。

一条蜿蜒出了一种怪诞奇异图案的河流。

这条河流变得湍急。轻音乐变成了命运交响曲，激烈铿锵，天空翻滚着倾倒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秦苏的意识就在这条河流之中游走，原本的平静变得急而又急。

——“秦苏。”

一个遥远的声音在秦苏的耳边轻轻的响起——很奇怪。这个呼唤她的男人的声音，又近，又远。

秦苏的意识在泥沙俱下的洪流中微微冒头，接着又空了下去。没有丝毫波澜的。就像是这样沸腾的巨大河流中漫无目的的许多小分子一样。

这些构成河流的，都激情的毫无由头。数不尽的激情，反而成了一种刻板。让在其中的你也随众起来。

——“秦苏。”

男声又响起。秦苏的意识又稍微被唤回。她有些烦闷不安。

谁在叫她？

——“秦苏。回来好不好，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突然呢......”

这次是一个很熟悉的女声。很熟悉很熟悉。秦苏在河流中并不能保持静立，只能在思考中，被推搡着往前方行着。

怎么会有声音在叫她......秦苏？秦苏是我自己么？那我如果是秦苏，我又为什么在这里？

——“那边知道了我们的唤回，即将有应对，小心。”

一个冷清的女声响起。随即传来一阵繁忙的声响。符咒被烧灼的声音，物品被摆放的声音，金属仪器相互碰撞的声音，招魂铃清脆的背景音，人来人往匆忙急促的脚步声......

——“快！现在链接加强了，多说些什么！”

清冷的女声急促响起。

——“秦苏，我是余烬安。不要和其他鬼魂一起往前走。不要。现在仔细想想你自己是谁。思考，思考起来！”

余烬安......第一个出现的男人的声音。原来这个男人叫做余烬安。很好听的名字。余烬安......余烬安是谁？我叫秦苏，这个人叫余烬安。余烬安......

沸腾往前涌动的河流仿佛遭受到了阻力，渐渐的慢了下来，成了黏著着往前爬行的胶体。周围原本面目模糊的小分子也在这样子的思考中渐渐清晰——原来之前和她一起狂欢的，周围的，都是长相丑陋的恶鬼！

就在秦苏看清了周围的生物的这么一瞬间，这条鬼魂集成的河流猛然下坠。青黑色的天空隐约浮现一个奇异的形状，比秦苏掉落的速度更快的坠落，砸了下来！秦苏失重当下，被青黑色形状气雾般的天空穿过，思考的意识空前的清晰。

我到底是谁？

*

刑科司实验室。

“那边改了术法走势。”白色大褂的齐季疲惫的揉着脸。

实验台上用保魂大阵强行维系着的秦苏就在正中，漂浮在虚空，若隐若现，在即将消失的边界游走。鬼魂的表情安详到近乎死去——很奇怪的是，这个表情是已经死去过的鬼魂做出的。

实验台的左侧，秦苏母亲祁红涨红着眼睛，穿着防护服。

实验台的尾侧，余烬安身型高大，白大褂在他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颇为落拓。他背靠着墙壁，面无表情的观望着实验台上的鬼魂，眼梢上挑冷厉艳气，左手看不见的位置一直在揉着烟，一言不发。

把头发低马尾扎起来的齐季走到了稍远处，和同样白大褂的手下焦急讨论。实验室中分散的站着七八个白大褂，都在各自忙碌。

更远的门口，沉默着出现了楚伦的身影。他眼神阴霾，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让他再一次的在阎王面前证明自己不如现在在实验室里面的余烬安——楚伦简直不能够再暴躁了。他带来的人这才赶到了。

“刚把你的手下调过来了。”楚景柯领着八个人来到了楚伦的眼前站立。

楚伦先赶到了这里。楚伦的这群手下之前被楚伦外派出去调查这次施法的那方的情况了。位置刚好在楚景柯周围，两拨人马碰见，楚景柯便带着这群人过来了。

“麻烦了。”

“不麻烦。”楚景柯把人带到了，就自觉的和楚伦一起站在门口，视线不受控制的就飘到了实验室里面的齐季身上——我媳妇真漂亮。

所以说楚景柯那里是麻烦，简直是因公徇私来看老婆的好么。

楚伦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也不避嫌的楚景柯，远离门口，走向了自己的手下。

“现在实验室暂时不需要我们的帮忙。怎么样，查到了什么么？”

站在领头的那个人点了点头。

“女巫一脉的术法。”男人拿出了自己的查到的资料，“基本上的资料在这里，如何应对也在上边。”

“主谋之类的有线索么？”

“吸血鬼那么一脉。不清楚是哪位——不过我们调查了之前方袄被人从千金那边掳走的相关，那位一定地位不低，最起码是亲王。”

楚伦的脑子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飞快闪过，面上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关于那位还有什么细节么？”楚伦问道。

“没有了。”楚伦手下摇了摇头，换来了楚伦把资料从手下的手里接了过来，点了点头的动作。

“先下去休息两个小时，接着调查吧。把线索主要放在这位女巫身上——现在首要任务是人质的安全。”手下们训练有素，极累，也没有在意楚伦的用词，马上就散去了。秦苏......秦苏如果知道她现在从受害者变成了人质这个角色，说不定马上就要出来指正坏人......

楚伦手上拿着的两摞文件瞬间变成了一摞。他抹了把脸掩饰了一下心力交瘁的眼神，走向了实验室门口，敲了敲门，用眼神示意齐季走了过来，“现在这个环节你是主角。这是我手下搜集过来的那个女巫的相关信息，应该会对你有帮助。”

*

秦苏感觉自己现在是分裂的。

她从没有现在这样这么不熟悉自己是谁。但是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是谁——意识漂浮在空中，看着关于一个女孩的一生。

有些微可爱雀斑的圆脸女孩。独生女，刀子嘴豆腐心凶悍的妈妈，不太喜欢见人钻研艺术的音乐家爸爸。有青梅竹马，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世界上最大的挫折大概就是考试没考好，青梅竹马成了别人的男朋友。

鬼魂的观望，对这个女生没有丝毫的影响。她的人生还是极为迅速的闪在鬼魂的周围。清晰至极，清晰到自己都认为这个才是自己。

鬼魂的意识模模糊糊的涌上了一个问题——秦苏。那刚刚叫自己秦苏的那么几个人，是谁？

余烬安......余烬安是谁？

诡异图案中的鬼魂漂浮在一个人的一生中，越思考愈是被撕扯，头疼欲裂。

*

到了现在这一步，实验台上几乎只有梨花状的戒指浮现——这是换了个状态的，秦苏被赠予的法器在发挥着作用，周围始终萦绕着秦苏未散尽的魂体。

祁红在这里简直是身心焦灼的难受，余烬安让她先回去，到时候给她报告好消息。

“有用。”齐季把一叠资料甩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面色沉寂。

同样翻阅这份资料的手下激动不已，“老大。从这个状况来看，那边在诱导秦苏。幸好有这个法器——我们借着法器追过去，接着干扰秦苏的思维，就不会让秦苏的思维被卡住！”

齐季面色难看到了极致。

“我们能够干扰，但是对方不一定只要完整的灵魂。”

就像是两方在扯布。那边已经扯过去了大部分的布了，就只有法器维持的这么一点秦苏的灵魂一直在这边，他们左右不得——左右不得的琴况之下，他们是否会直接把这匹布料一分为二，拿走大部分的那么一块布不好说。秦苏也不是那块可以随便分给谁分给谁的布料。秦苏是一个鬼魂，一个魂体本来就不甚稳定的鬼魂。这么一断之下，秦苏会不会就此散架极为不好说。

在场的人几乎都能够明白齐季的意思。

能够安稳她情绪的楚景柯这个时候已经穿了一身的白大褂走进了实验室，坐在桌子的旁边，握了握站着的齐季的手，什么都没有，以示鼓励。和楚景柯隔着一张桌子坐着的楚伦摸了摸西装袖口，换了一个思路询问道，“能不能够借着秦苏这么一点联系反向追踪，直接找到女巫的施法地点？”

“可以一试。”齐季转头对楚伦说，“叫点有基础的来帮忙。”

楚伦自然是应承了下来。齐季的这番话给了他新的进展，他迅速站起，准备两条线开始进展。

实验室这边治疗；他在实验室那边的信息引导之下，直捣黄泉。

楚景柯拍了拍齐季的手，眼神安慰之下松开了齐季的手，走出去主动的帮齐季叫人了。

“能够让秦苏听到我们说话么现在？”余烬安问道。

“可以一试。”齐季用同样的话回答道。

西方女巫法术体系中没有通灵一说，所以女巫能够通过大阵创造各种情景诱导，但是不能够直接用自己的声音和鬼魂对话。这个就是他们现在的优势所在。

“够了。”余烬安点头，把烟塞回了自己口袋里，直起了身子。

*

——“你是秦苏。”

男人的声音又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极为近的在她的耳边响起。

又来了。这个自称是余烬安的男人。

这个男人没有停止过的呼唤激起了鬼魂想要交谈的欲望。她想问这个和他对话的余烬安到底知道些什么——鬼魂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并不能够发声。

——“你是秦苏。我是余烬安。”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鬼魂发现男人的声音相较第一次呼唤她的时候要嘶哑的多的多。鬼魂的思路飘远，而周围的场景还是一样在飘动，甚至比起初的时候更加的要真切的多。女孩儿被切到手的时候，鬼魂自己甚至能够感受到痛觉。鬼魂是不能够感受到痛觉的。这样子的真实，相比之下更像是一种......诱导。

鬼魂很疑惑。

他不知道那个远处的声音和近在眼前的场景，那个是真实可信的。

眼前女孩子的人生在后半段，鬼魂意识的撕裂感更加清晰。

——“你是我师父的女儿。一个灵气的女孩子。透明心思弯弯绕绕。可爱。有时候也很烦人。”

男声说道。

——“你并不出色。天真，正直，有时候还有一种未经世事的莽撞。一切形容女孩子的普通词汇都能够往你身上加。优点一大堆，缺点都是能够马上发觉的可爱之处。就像是小说里千人一面的女主角——啧。”

余烬安的腰被齐季捅了一下。齐季觉得余烬安的这番话要是用来劝跳楼的人不要轻生，那么百分之百的能够上法制头条。余烬安转过头，看了一眼实验室外边飞快建立起来的随着这边的线索顺藤摸瓜去的实验室，眼神又回到了齐季的身上，对着齐季把右手无名指放在唇间，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齐季：“......”

但是鬼魂已经被男声的描述给吸引了。这个描述——这个描述给了女鬼更多的熟悉感，远比眼前的场景吸引她的多。

——“你的孤勇和天真，啧。真让人嫉妒呀。”

被男声给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之下，反而头疼的感觉远不比之前那么吸引人的注意。

——“我是余烬安。是你评价很独的那位。当然没有你的可爱之处多，甚至有时候缺点极为明显。不喜欢听别人说什么，独断专行，责任感又极强，生活乏味无聊。有时候让身边的人苦不堪言也不自觉。”

男声谈到这里的时候，不禁的轻笑了一声。鬼魂心想，就算是声音嘶哑了，但是这个笑，很好听呀......

——“和你也聊不来别的。要不说说我们吧。你是我师父的女儿，我最开始的任务就是照顾你。一个这么天真的小萌新鬼魂，在地府被欺负肯定是必然的。我照顾你，也确实有私心。我想要通过你找到我的师父，也就是你消失了很久的师父。你现在应该还以为这一路来，我照顾你都是因为师父——起初我也不确定。因为我在师父的这件事情上，已经不能思考太久了，久的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想了些什么。”

聊到这里的时候，齐季看了余烬安一眼，眼神似是动容又似是无奈，用自己在实验室的最高权限，挥手给了所有在场除了余烬安之外的所有人一个禁闻咒。而与此同时，外边的人进来给了齐季一个提示——做法女巫那边的位置，已经找到了。余烬安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鬼魂意识疼痛的撕裂感已经渐渐消失不见——她清楚自己是谁了。而在周围的那些画面，就像是电影院里放映的电影一样，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别人的故事了。

——“我现在确定了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这个人犹豫不决的，缺点最明显的，还就是在这里呀......我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你。在这个之前，等着我去救你。”

鬼魂没有意识到男人话里果决的意味，正在疑惑之中，周围世界顿时改变，她突然失去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刑科司实验室。

余烬安握着手上的梨花图案样式戒指。戒指上萦绕着的鬼魂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主人的新法器。

“去找她吧。”余烬安手里握着戒指，对齐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