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目中无人

日生偕司礼走入首辅办公室，只见早归在首辅的位置上神情凝重地看着各处来的资料，其中多半是氏族们对于神殿卫队队长职务空缺所发表的意见。

‘看你一脸愁容，我的心情是不是该跟着变好了？’

听见敲门声，首辅抬起头，望见是日生不禁感到有些尴尬，这两人本来关系不错，更透过其兄弟荣乡牵线而成为同一阵营，然而在北方人入侵之时却起了矛盾──日生有意无意地放水，与段炎和亲一事，让他耿耿于怀。

为了这件事，作为首辅的早归第一次在战后检讨时起了私心，放任氏族对日生的攻讦，并收回其在移民中的行政权与军权，这件事在外界解读被看作是两人决裂的象征。

但是早归心里知道，他当时只是不知所措，一直宠溺的女儿突然要嫁人这件事他是怎样也反应不过来，归根究柢说不定是自己的错，可要说日生没有错他也无法苟同，所以这是件令两人都尴尬的事件，在那之后日生再次回到商队，后来又接任了司历一职，处理历法的问题，可以说所有最糟糕的角色都让日生负担，也让早归碰见日生显得更加尴尬。

然而，神殿卫队队长这桩人事案是不可能不经过两人协商便敲定，所以即使见了面两人之间的气氛不会很好，首辅还是只能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话又说回来，尴尬这件事可能只是在首辅心理，日生本人不是那种会把他人的意见看的太重的人，说好听点叫做洒脱，说难听点就叫做目中无人。

‘请坐吧，历法制定的情况如何了？’

一开口便不假思索谈及例行公事，对自己这行为稍稍一愣，首辅显然对自己开启的话题后悔了。

‘还可以吧，量天站与量天柱都设得差不多了，专门的计算人才虽然难找，好歹也补满人数了，接下就等时间过去，把数字整合就差不多了，只是日历和月历本身合并起来不容易，我建议不如分开来用会比较好。’

‘是这样吗，麻烦你了。’

首辅有些尴尬地拿起水来喝，日生则笑了笑。

‘你叫我回来不是为了问这种在信上就能说清楚的东西吧？荣乡情况怎么样，河谷村庄那里有来信吗？’

‘你知道河谷村庄有来信？’

‘他既然要找他妻子，除了去那里还会去哪？既然他去了，有可能没有人跟你联系吗？’

日生随口说着，首辅讪讪地笑起来，关心自己兄弟这件事反倒让他有些失去判断力，就与其女儿娶亲时一般无法稳定心情。

‘确实有来信，不过有些语焉不详，只知道他在那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先不说他的事了，我找你来的原因你应该清楚吧？’

‘神殿卫队队长，是吧？’

‘你怎么看？’

‘你想保持原本的均势，所以打算从神殿卫队直接找人，不过……大山就是个大问题，对吧？’

日生笑着，首辅沉思不语，显然日生已经谈到了问题的重点。

首辅办公室内，作为乌尔联邦最高层级的两人现在依旧在为神殿卫队队长一职伤透脑筋，其中一项原因也是神殿卫队的特殊性。

神殿卫队是乌尔联邦中最强悍的武力之一，也是特殊部队，其中战士的综合能力是百里挑一，选拔标准是一般正规部队的五倍以上，其训练项目除了一般部队的阵形外，更讲究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应对的身手与反应，其中包含各种地形的作战、徒手搏斗乃至各项最新式武器的应用手法，而且时常轮调至外地进行作战，是菁英中的菁英，也因此特性并不如一般军人死板，而是更有活力，也更加骄傲。

要管理神殿卫队这种部队绝对是件困难的事，特别点在于神殿卫队并不属于首辅或是军队所的管辖范围，就算名为军队，但其地位比较类似神殿的祭司，所以管理者不可能如军队所那般指派的就是长官，其必定是要使众人心服，万中选一的人才，不仅在功绩上有杰出表现，更要在身手上领先神殿卫队队员一截，否则连信任都难以取得。

因此，神殿卫队队长绝对不能够只考虑氏族或神殿乃至移民之间的权力平衡，神殿卫队队员本身拥有弹劾权，因为他们的名义不是军人是祭司，是神殿内的守卫力量，也是神裔于人间的权力展现，如果随便派个人只会被他们轰出神殿卫队，也因为这种缘故，直接从神殿卫队中挑出几名众人都信服的对象，又能维持氏族与移民之间神殿维持已久的平衡，应该是最佳选择。

然而，这其中却有一个问题，也就是神殿卫队队长被认为不能是移民出身，可若提拔任何一个氏族出身的神殿卫队队员担任队长，那就会出现一个大问题──逾矩。

所谓的‘逾矩’指的自然是明明大山这位副队长还存在，但有人却从队员直接跨越神殿卫队副队长，接任队长的问题，这绝对会在神殿卫队内引起大骚动，换言之，过去了为了平衡势力而做的努力，今日却成了绊脚石。

‘如果神殿卫队副队长的头衔没那么高就好了啊。’

日生感叹着，首辅自然知道日生的意思，日生的想法和他过去曾经考虑过的想法相同，也就是想办法把大山提升到更高的地位，这样神殿卫队副队一职就会空出来，这样只要照着一名氏族，一名移民的方式来选拔新一组的神殿卫队队长与副队长便可以结束这次的麻烦。

可是这方法却近乎不可能，神殿卫队副队长作为神殿三辅之一，其头顶就是首辅，而另外两者分别为主管行政的协辅，主管财政的仓税辅，不管哪一项职务大山都不可能胜任，且除此以外的职务对其而言都是降职，随便更动只会被看作打压移民让双方之间不愉快的气氛提前爆发，是绝对不能做的事。

因此，神殿内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巨大困境。

‘那条路是不可行的。’

首辅叹道，日生却打趣地开口。

‘如果让他当参议如何？把我的位置交给他。’

‘别开玩笑了，你别总是把自己看得这么轻，你如果有问题绝对比直接将大山解职还严重。再说真有这回事，大山绝对是第一个不接受的，照他跟你的交情，你愿意为他裸退，他也绝对愿意为你裸退，这样只是把局弄得更僵而已。’

面对日生的玩笑，首辅笑不出来，参议虽然常常没有实权，但绝对是参议派的首脑人物，消息也备受注目，上一次遭受不公便使神殿必须纳入大量移民，并且拉高其他本来就任职神殿的移民的职位，藉此安抚受不平等待遇的气氛，若是日生直接辞去职务，恐怕乌尔联邦会直接一分为二，由此可知神殿现在的立场究竟有多左右为难。

日生正在沉思，首辅也在沉思，两人都在思索要如何为神殿卫队队长一职带来的问题解套，说到底，这问题在其他村庄不容易出现，乌尔联邦的神殿卫队队长问题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其神殿的性质所致。

一般来说，多数村庄的神殿多以神殿首辅，或是相对应的职务为权力中心，而神殿内的祭司则为首辅的顾问与智囊，不掌握实权，因此就没有这么多的问题。

然而，乌尔联邦早期就纳入移民，为了让军权与治权相互分散，所以才会有神殿卫队队长出现，而其人选也是将日生等移民带回，半只脚踩在氏族，半只脚踩在移民之间，让双方都能接受的荣乡，藉此使氏族本身发生冲突时不能考虑以暴力手段取得好处，并发展出了一系列议会机构等制衡彼此的组织。

所以，今天的问题根本原因是在制度上，但是神殿卫队是直属于神裔的部队，要调整其职务不能够随便说说就算了，光是一系列的仪式占卜到成形，接着处理舆论就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做起来绝对费工费时。

也因此在面对如此麻烦时，两人不约而同考虑往制度方面为眼前问题解套。

‘如果更动职务，多设一个位置给大山，你觉得如何？’

沉思后，首辅开口说道，日生点点头。

‘不是不行，但是要怎么作权力才会不比神殿卫队副队长小？’

‘在东都设一个行政长官如何？’

‘你的意思是要把荣乡原本兼任的职务分割出去？’

东都过去为一群商人占领，后来乌尔联邦用计将其分化，现在在那里的多是野民移民，且因为文化不同，所以还是处于军队介入的情况，为了防止氏族过度介入，一方面造成权力倾斜，一方面又担心氏族歧视移民的问题加深，所以荣乡先接下了管理东都的职务。

‘如果权力没那么沉重，那么问题也不会那么麻烦吧？’

日生思考着首辅的作法，接着开口。

‘嗯，我不太认同，军权终究是最直接的暴力，荣乡的职务是军政长官，而且东都的移民已经有自己的工会体系，不太适合直接派任长官，要我说不如不要动神殿卫队的架构，要动的是别的部分。’

‘你要怎么做？这样问题不又回到原点了？’

首辅皱着眉头，显然不太清楚日生的想法。

‘终究是军权与治权的问题，调整神殿卫队队长的职务原本就有调整军事布局的问题，我认为这还得让军队所的成员来讨论，如果要我们来处理最好就是用治权去做调整。’

‘可是这样神殿卫队队长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所以说你不要急，先听我说完。’

日生笑说着，首辅的眉头变得更深了。

日生清了清喉咙，向着在首辅办公室内的两人开口。

‘说到现在乌尔联邦内能满足有能力调节双方、资历足够，而且武力又能被神殿卫队接受，更能被神裔信赖的对象只有一个人了。我的意思是，早归，你来接任神殿卫队队长。’

日生话一说出口，首辅愣了愣，一旁的司礼已经先开口。

‘你在开甚么玩笑？那首辅的职位怎么办？’

‘也让他当，一个人兼二职不就得了，反正首辅本来权力就够大，他当大山的顶头上司绝对不会引起问题。’

日生一副理所当然地开口，首辅沉思着，接着缓缓开口。

‘这确实是个盲点，经你这提醒后我大概知道你要做甚么，但这样好吗？各势力不会渐行渐远？’

‘比起近在眼前的分裂，至少拖延一下，反正情况不会变得更糟，而且啊，如果未来我们的版图再继续大下去，那么这类问题还会一直出现，不如趁这一次立下个典范，以后愿意归顺的对象也不会那样排斥，更不用说如果只是摆个人上去，荣乡出走后的问题终究还是问题。’

‘所以你想趁着这次机会统合过往神殿权力分立的问题？’

‘正是。’

两人互相对话着，司礼皱了皱眉头，显然还抓不住重点。

‘所以你们到底打算做甚么？我听不太懂啊！’

‘简单的说就是要由我接任军权，然后人事准备大调动，用放权地方来逼他们闭嘴。’

‘没错，这肉很大，光闻到口水就会一直流出来，更别说摆到眼前了，要他们不吃还比较困难一些。’

‘这……虽然你们好像还是没说，不过你们说好应该就好吧。’

日生笑说着，只见首辅也跟着笑了，而司礼对于两人有说等于没说这件也露出了苦笑，唯一可知的是不管如何，处理眼前麻烦的办法已经有了眉目。

接下来几日，神殿内的干部成员乃至神殿卫队内的成员都被召集，只见所有人离开神殿时的表情相当不一致，有人欢笑，有人则愁容满面，毫无疑问的是神殿接下来将会有更大的动作。

氏族也好，比较机灵的移民也好都嗅到了这不寻常的味道，纷纷在神殿布下眼线打听，多少明白神殿将会做出大变动，但却无法获得足够准确的情报，在这情况之下也致使不知道多少氏族的家长辗转难眠。

而就在一连串大动作后，神殿终于发出了通知，邀请各处的代表前来神殿区集会，名目其一是人事案‘神殿卫队队长及其他职务调整案’，其二为‘新纳区域之军事部属与议会设置案’，其三则为‘中央法度与地方法度之权限与关系讨论’。

三大议案听起来模模糊糊，谁也不清楚到底这些案子里藏着甚么问题，但可以从其标题想见，其中涵盖层面至广、至深，所以所有的代表权都卯足了劲，试图在开会之前先试着与其他人讨论接下来的合作关系，然而却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利益将大到足以忽视所有先前谈妥的合作基础。

马车一辆辆驶进乌尔神殿区内，如此数量的马车实在少见，大概也只有在节庆大典阅兵时，各处的使节代表到来才会有如此盛况，乌尔联邦内部的活动有如此规模实乃前所未见。

这些代表下了马车后，被神殿人员带往神殿内部，与平常不同的是，他们不像过去那般被带到了会议室附近的交谊会场，而是先被带往客宿区域。

‘这次的流程跟以前不太一样啊。’

一名氏族代表随口说道，似乎打算从接待人员身上打听些甚么。

‘这一次的人数比往常多，如果照过去的流程会发生混乱，人员也无法同时顾及，所以调整了一些细节。’

接待人员口气平静地回答，这让这名氏族成员心中起了些许疑惑，如此流利的对应使他不太敢确定这套说词究竟是神殿方交代的制式回答，还是能从其中瞧见些许奥秘的言谈，如果说神殿方刻意安排这样的流程，而这名成员刻意利用这样的话语又想诱导出甚么结论，或能推导出何种现状，是不是能从中掌握某种先机。

氏族边思考，边跟着接待人员的脚步，很快地，他已经被领到了所属的房间。

仆从打理着屋中，将行囊放下，这名氏族代表看了看四周，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有事吗？’

仆从打开门，只见一名神殿人员站在门外，此人看来不像是接待者，比较像是文书处理员，他手上拿了相当多的文件。

‘会议会在接下来一到两日内开始，这是流程表，还有相关议案纲要，希望各位代表出席前可以详细参阅。’

仆从接过了神殿人员的文书交到氏族代表面前，这些文书比过去还要厚上不少，不过自从南方的纸张传至北方，这些文书越来越厚，越来越详尽显然是趋势。

翻开文书，一开始是大纲，与神殿送往各处的召集函没有太多差别，只是多了更详细的流程表，问题在于附属的文件，这些文件是为了让代表先了解议案的资料，过去多随着召集函送到各处去，这次很意外地没有送到，有些氏族猜想可能是议案太过复杂的结果，不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神殿方是故意现在才将资料送到众人眼前。

氏族代表望着关上的门，他想着恐怕现在大多数的人都在看着这份资料，而且这些人心中绝对都藏着与自己相同的不快感，毕竟资料此时才送到，能讨论的时间就少了很多，设想也将不够全面。

而当氏族代表翻了几页，赫然发现在神殿卫队队长的推荐人上写着首辅的名字，他几乎要跳了起来，打算直接冲出去找神殿理论，然而，当他继续翻下去，他的呼吸开始紊乱，他多少知道一路走到此处神殿人员的用意何在。

这份资料的影响太广，利益太大，如果直接送到氏族手上会有秘密外泄的危险，而如果直接在会议上讨论更会使会议中断，只有让人单独思考时才能够体会这些资料到底有多少意义，也唯有在单独思考时，所有人才会作出相同的判断。

无怪乎，神殿要在第一时间将所有人分开，因为接下来形成的波澜将会完全冲散个氏族之间的同盟关系，毕竟这些同盟关系过去都是以对抗神殿掌权为主的同盟，在未来，这样的同盟将会迅速减弱，而后消失。

这名氏族代表已经看到了乌尔联邦权力版图的大变动。

乌尔联邦神殿区内正酝酿着一股风暴，在这风雨前的宁静中已可见端倪。

会议前，神殿必然会召开餐会，这是种亲睦活动，一方面让新到来的人熟悉，一方面让众人交流，此处也时常是个势力类以群分的场所，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彼此拉开距离，藉以明白究竟谁与谁是一伙的，许多强大的势力都必须在这时摆出姿态，藉以保护自己的附属势力不会被侵犯，从而节省与他人发生冲突的成本。

然而，这次的亲睦餐会却与以往不同，特点在于除了新移民那些不清楚状况的成员外的氏族成员大多相当分散，没有明显的团体分界，讲起话来除了互相寒暄之外也格外保守，显然多数都看过了那一份资料，心里对接下来的情况没了底，这种情况下，任何条件交换以及确认同盟关系都是空话，因为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

宴会上一些表演者被请来增加气氛，过去众人忙于交换利益而不太有时间欣赏表演，但这次的气氛却相较于过去热情许多，大概是因为多数人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只好把话题放到这些表演者上。

首辅人在阁楼，藉由百叶窗悄悄观察着众人，见这情况显然相当满意。

‘看来给他们一段时间想一想是正确的。’

首辅开口说道，坐在一旁的日生笑了起来。

‘如果直接在会议上提出让你兼任神殿卫队队长的职务，那些大势力势必反扑，因为这对他们最没有好处，而在没有经过仔细盘算的情况下，他们的附庸也只能随之起舞，这样我们打算引导的方向也就注定破局了。’

‘所以才要隔开一阵子是吗？’

‘没错，当大势力看过那份资料后想必很快就会猜到自己的附庸势力不一定会跟着自己走，而附庸势力也有时间理清头绪，明白究竟跟着大势力走比较好，还是倾向神殿的方案比较好，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人提出异议也不会有多少人附和。’

‘照他们的脾性看来，有没有人提出异议都是个问题啊。’

首辅笑着说道，显然对这些氏族代表的性格掌握得相当清楚。

‘毕竟割肉的是神殿，如果不顺势同意，说不定就失去这痛宰神殿势力的机会。’

‘他们想吃这块肉很久了，只是，这块肉真会如你所说变成毒肉吗？’

‘会的，放出去的权力基本上就收不回来了，所以神殿每次做事都必须不断斟酌，思考会造成何种结局，最糟糕的情况又该如何弥补，但这点氏族们并不了解。自私的利益，还是雨露均沾的利益，这就是神殿与氏族最大的差异。’

面对日生的说法，首辅不发一语，他明白不管那种领导者最重要的工作都是思考好处该如何分配，而人们大多数都是贪婪的，所以不管怎么分配都会有人不满意，但氏族却只需要满足自己人，不需要去在乎其他人，这就是神殿系统与氏族系统最大的不同，因此日生形容这次的放权将是块毒肉，一旦氏族吃下去了，就得跟着神殿一起把肉割出来，神殿一方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安抚氏族才进行这次放权。

不过现在在这餐会上，又有多少人不会被眼前的利益所迷惑，甚至是已经知道接下来的问题却依然不得不把这块肉吞下去呢，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餐会于入夜后结束，隔日便是开议之时。

议会上的气氛令人窒息，特别在今日更是如此，就算因为代表增多使得召开议会的区域调整为新建造的，阳光充足的大议场也是如此。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今天正是决定神殿卫队队长一案的日子，所有人翘首等待已久就只为了今天，可神殿一方似乎是看透了众人这种心情，故意将一些利益关系不大，但常常被刁难的小案子排在会议的前段，想藉此一次处理。

谁不懂神殿这想法呢？但是为了最大的案子大多数人早已渐渐由期待变成焦躁，就算明白神殿的作法也不好吭声，谁知道这样会不会得罪其他不在乎这些案子的成员，于是仅仅一个上午会议便处理掉了平日近三十倍的案件，堪称神殿处理案件速度最快的一天。

‘各位，下午的议程开始了，接下来是今天最重要的议案，也就是神殿卫队队长一职空缺一案。’

在会议上，首辅开口说道，顿时间所有人均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过去由于军政分治的缘故，行政权由我执掌，而承蒙各位看得起军权则由舍弟执掌，然而今日舍弟因为私事离去，致使此职位出现空缺。军权大位不可久无人担任，各位因为我的任性忍耐已久，在此必须先向各位致歉。’

首辅向议场内众人鞠躬致歉，这也许只是个流程，但也是种试金石，当听见议场中响起如雷的掌声就知道，众人多半会接受神殿提出的方案。

‘感谢各位的接纳，请让我继续说下去，关于神殿卫队队长一案，个人苦思良久，迟迟决定不了人选，原因在于符合该职位的成员实在太少，仔细一想，这是神殿职位长久以来分立所为，所以我们在思考后决定将二职合而为一，即神殿首辅与神殿卫队队长二者由同一人担任，以化解神殿职位难以挑选的问题。’

‘然而，这样的安排各位势必会感到不安，军政合一乃是大忌，要是军队无法置身政事之外只会成为个别势力的筹码，这样的军队仅仅是种暴力，这便违反了各位缴纳仓粟税粮予军队，以求保卫家园的用意，因此个人在这里宣布，神殿首辅一职个人将会续任，但神殿首辅手上的各项权力将会释出，由各地方议会照着神殿议会的形式行使行政权力，而神殿首辅一职则转为耆老会性质的仲裁职位，兼任神殿卫队队长职务，以防以军干政。’

等了许久，首辅终于说出了众人想听的话，首辅释放出了自己的职权，只担任议长与仲裁角色，并与耆老会并行弹劾权，除此之外不再有行政权限，换句话说氏族们可以不再在乎神殿的看法，只需要在当地挑选出符合自身利益的成员即可。

根据资料上的备注，神殿未来作为乌尔联邦的执政领头只负责决定各种政策大致的执行方向，细项将完全交给地方自行处理，仅留下监察与弹劾的权限。

‘因此，若各位同意本项议案，则我们接下来将讨论神殿所职掌的中央法度与各地方法度之间的关系，以及各处若成立议会将以何种方式运作，各地行政机构又要如何配合，权力要如何移转，以及各位手上的私兵要如何进入军队所体系或治安体系，这都是接下来的讨论要点，现在就本议案进行讨论。’

首辅说完，会议中开始响起了讨论的人声，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多数人已经考虑过了自己要拉拢的对象，特别是地方议会的型态将会使过去以产业种类为联盟的体制瓦解，毕竟就算能与其他区域拥有相关产业的氏族或商人打交道，当地的地方议会也不一定会支持。

而就算其他地方的议会支持，但无法掌握己方的议会那么利益也会被拦腰截断，换言之整体的势力要大幅度的重新调整，结盟策略也必须完全更改，过去的敌人必须成为朋友，而过去的朋友则会成为分享利益的竞争者，这正是释放权力所带来的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过去被挤到边缘的团体也势必成为争取的对象，看似氏族的势力会增强，事实上却是使其团体变大，利益均沾的人数也变多，也是神殿弱化氏族的手法。

神殿会议比平日时间要更长，接近七天才正式结束，然而这场会议却使整个乌尔联邦动荡，其达成的协议有军权集中，削减氏族的部队，并在各地设下议会，进行行政管理以符合区域变大后的乌尔联邦当地的需求。

大致为，神殿为第一级议会，掌握对外事务、军队、治安、人口流动、钱庄管理等共同性议题，并在公共工程上做出大致裁决。

第二级议会为地方会议，如东都议会与西安议会等等，在人口统计后，以每个聚落为单位，一定人口数便可获得一席位，为了防止作弊、临时迁居、一人多报或隐藏人口等问题，人口统计由治安警戒系统统计。

第三级议会为小区域会议，其分配乃以平衡为主，刻意将人口相差不多但利益不同的聚落彼此整合，强迫使其产生交流，在融合之余，也使议会性能活化，有效反应各处的问题。

三级议会体制出现，对乌尔联邦内部达成几个效果，第一点乃是破坏氏族的封闭性，强迫其去争取移民的认同。

第二点乃是解放氏族的私兵，事实上氏族并不喜欢豢养私兵，如果不打仗，私兵本身就是财政上的沉重负担，过去是因为要对抗神殿随时有可能藉由行政手段剥夺自身的权益，如今行政权已经到手，较小的氏族自然会同意减少大氏族的兵权，以防在地方上出现以暴力逼迫的情况。

第三点则是移民们在接受议会体制后不容易反抗，一般来说之所以会造反，那是因为统治的权力由群体之外而来，因此行政者会依照自己的喜好欺上瞒下，藉以满足私欲，然而当治理的权力诉诸当地的势力，行政者就必须背负随时失去后盾的风险。

第四点则是藉由‘当地人治理，神殿守护’这一思考方式，增强移民们对乌尔联邦的认同感，藉此促进和平融合。

第五点则是使神殿长久以来混乱的体系做个阶段性处理，以后神殿卫队队长与首辅为同一个位置，因此众人考虑的将会是首辅由谁担任，也就不至于考虑到是否会对神殿卫队副队长产生越级的问题，同时也不会有副队长一定得直升的障碍。

紧接着第六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乌尔联邦设立议会制度使当地人自理就代表了，未来如果增加新的版图也不会有鞭长莫及的问题，同时其他势力也能够安心加入乌尔联邦体制内，不必在意神殿的行政权专断影响当地的生活方式。

乌尔联邦此一举动虽然短时间内无法使议会制度完美，但是却再次使南方人类世界产生震动，特别是原本不稳的安渚地区，在实施议会制度下获得了一定程度安定，反小猰的成员彼此联合，打破了过去小猰一伙人完全掌握权力的情况，也使亲乌尔一方的成员更加站得住脚，不必再背负出卖自家村庄的心理压力。

更使得乌尔联邦主导的黄金联盟系统不少小村落多了新的筹码，原因在于他们就算赚了不少钱，兵力负担对他们而言依然是种压力，虽然不像过去会简简单单屈服于大村落，但还是会受到相当的压力，可如今乌尔联邦的会议制度让他们发现只要将兵力交出去，配合乌尔联邦的政策就可以免于大村落的压力。

对小村落而言兵力只是让自己成为难啃的骨头，毕竟本就打不赢大村落，而配合乌尔联邦这种事早就在做了，作为接受条件者他们根本没有太多选择，所以整体而言是有益无害，也因此，如果还有大村试图威胁他们，他们便会将加入乌尔联邦一事挂在嘴上。

面对这种情况，乌尔联邦外务所的成员也非常有默契地，对于这些小村落的狂言丝毫不表态，也不说死，总是含糊其言，藉此使双方维持在一种既对立又合作，不完全和平的和平边缘，更撼动西南一带，让他们明了，乌尔联邦很可能继续对西北下手了。

神殿会议结束，乌尔联邦的改革震撼各界，不管是善意还是贪欲，多数的村庄并不愿意放权给各处的氏族，认为这些氏族只会坏事，因此大多不断地进行权力斗争，试图稳固自己在村庄内的话语权以及地位。

然而，乌尔联邦神殿首辅的做法却让所有人吃惊了，他选择自愿将权力释放，这种行为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也让联邦内部不少人颇有微词。

这时出手的是日生，作为联邦内两大利益团体的代表者之一，他起草了几分声明，他宣称神殿的权力来自于神裔，可神裔并不会因此对己方偏袒，人类的事是人类的事，人类有自己的需求，也只有人类才明白如何满足自己的需求，特别是在各种生活习惯与思考模式均不同的人们相遇时更需要以议会统合意见，取代纷争。

神殿一方相信，众人不会是傻瓜，也不会是不懂得瞻前顾后，只知道满足自身贪欲，而不愿彼此扶持的野蛮怪物，议会制度建立在众人有众人应有的智慧，即使彼此有所摩擦，但危及之时依旧会伸出援手救助对方，群众也总是能在足够的讯息下，经由彼此讨论挑选出最适合的方案。

因此议会制度能够做到第一时间发现问题，第一时间处理问题，集思广益，每个人都能够出一份力，如此乌尔联邦才会强大，而这种强大奠基于个人对集体的付出，自然也会回馈于个人，也将使神殿不再是特定人的神殿，而是众人的神殿，这种繁荣将奠基于众人的幸福之上。

日生的宣言做出了表态，加上因议会制度受益的团体集起附和、响应，议会制度在联邦内受到的冲击便迅速减弱。

只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种改革却冲击到了其他的村庄，其中又以混乱的西北为受冲击最严重的区域。

在几个村庄内的极端派试图夺权后，西北各村的生活更加清苦，不管是极端派成功夺权了，还是为了防止极端派夺权，各村纷纷提高了军费，甚至征作兵役。

于这百税齐涨又无法安身立命之际，迫使不少人必须携家带眷往外奔逃，其中离开的大宗自然是前往岸际城市，在那里有着新世界能够开垦，而且制度也是南方式的，不容易适应不良。

至于选择留在村庄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成为所谓激进的温和派，意思就是要以武力驱逐极端派，恢复西北村庄的安稳，与现今统治阶层唯一的差异就在于他们乐于抹煞所有跟极端派有关的事物。

极端派与激进派两者彼此冲突时，乌尔联邦的改革之声却传了出来，致使两大派别内部出现不小的混乱，特别是亚森村庄的极端派更出现了混乱，虽然他们宣称是为了夺回西北的话语权才进行极端统治，然而其支持者中有不少都是害怕利益将被剥夺才采取疯狂手段。

如今，乌尔联邦的地方议会制度就代表，即使在最糟糕的情况之下他们只要投降依然会有立足之地，那么他们立场将会从原本的极端派转换为稳健派，纷纷放弃打开北方大门迎入北方人的想法。

实际上，在过去打算使用此一计谋时，这些极端派的支持者早已感到犹豫，再怎么说，北方人才是最危险的，比起让北方人统治，不如加入乌尔联邦才是好主意，所以他们打算使用一边威胁，一边取回优势，此种两面手法。

当然，随着现状改变，那种想法也逐渐淡去，新派别的产生与极端派的基本主张不同，面对这种背叛，极端派中的掌权者当然不会忽视，在几次谈判不成后，极端派的成员假意屈服，却着手整顿兵力，紧接着再次发动兵变翻脸，屠杀刚刚崛起的新派别成员。

屠杀做法令人惊愕，其他西北的村庄也看不下去，取得大义与村内支持后，各村纷纷出手，西北各村开始出手压制极端派别，并进行第二次整肃，这才完全平定极端派别的混乱，但也因此西北的战力大幅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