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神翼
打晕乌鸦后,荣乡坐着气球在神裔的住所中移动,在高空望去,远远便见到了一类似河谷村庄的地形,依照神裔为所有鸟类量身打造住所的作法,荣乡认为跳舞鸟就在那个地方栖息着。
在树林上空绕了一圈,荣乡试图寻找妻子的踪迹,但是树林太大,跳舞鸟又习惯在矮树丛间跳跃,使得驾驶气球寻找妻子一事难上加难,迫使他将气球降下,在树林中寻找妻子的踪迹。
然而在天空中还没有感觉,降到陆地上才发现原来这树林那样茂密与巨大,在这样的树林中就算想找一只大象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碰上这样的情形,荣乡决定赌上一把,他重新回到气球上,飞到半空中,并用树林内找到的木片做成笛子,正如第一次与跳舞鸟相遇的情形,他打算再一次吹出仿造跳舞鸟鸣叫的音乐声。
在半空中吹响笛声,随着气球缓缓飘移,音乐声响彻树林的每个角落,荣乡细心地倾听各处的声音,风的声音、草的声音、水的声音,树木的摇摆声,忽然,他隐约听到了一应和之声。
听到应和声,荣乡未停止吹响乐器,而是边吹边往发出声音的方向前进,渐渐,声音越来越清澈,越来越明亮,在那前方,一只鸟正停在树梢上对着荣乡鸣唱,纵使在人的眼中鸟类长得都差不多,但是荣乡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的妻子,世界上唯一一只与自己有姻缘的跳舞鸟。
跳舞鸟的羽毛颜色斑驳,体态消瘦,看来还有点自残的迹象,显然离开伴侣一段时间后,压力在他身上不断累积,然而,现在一切都开始好转。
两者相遇之时,跳舞鸟的声音稍嫌黯淡,但一相遇,蒙尘的歌声开始掸去灰尘,如夜明珠般发出熠熠光辉,其中带来的印象丝毫不输于天宫外装饰的太阳之火、黎明之光,可谓自然声乐中的辉煌宝石,无怪乎神灵与神裔皆爱不释手。
清澈的歌声无比高昂,笛声的音乐在一旁相伴,双方相遇的瞬间没有抱拥,没有对话,而是以音乐与歌声互相倾吐一切,在这短短数曲之间,足以比上无数时间的亲密话语。
随着时间经过,歌声终于停下,忽然一旁传来了掌声,荣乡回过头去,只见一名眼神空洞的少女正在拍掌叫好,同时间,他挂在腰间的少女人皮已经消失了一张。
‘做的好!乌尔的眷族!你到了该到的地方。’
那人皮少女说着,不知为何,荣乡感觉到那人皮少女内所存在的是河谷神灵,而非其使者。
‘您是河谷村庄的神灵?’
荣乡问道,但那人皮少女只是笑着,并指向他的腰间。
‘其他的话待会再说,先把你的妻子装进去吧,否则待会很麻烦。’
听那人皮少女这么说,荣乡愣了一愣,拿起了绑在腰后的另一张少女人皮,并将其摊开,不知怎么的,那人皮少女突然站了起来,一张大嘴瞬间扯开,吞下毫无防备的跳舞鸟,让荣乡感到一阵惊骇,随手就要拿起武器攻击那张人皮。
然而,当荣乡要出手时,他愣住了,少女人皮已经不再是人皮,而像是一个真正的人,接着,少女人皮开口了。
‘西门直男……’
荣乡愣了愣,那人皮少女口中发出了跳舞鸟的声音,并叫唤了他过去的名字,让他当场愣住,而于此同时,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转过头去,太阳正在无比接近的位置凝望着他们。
金色的太阳在只有黎明与黄昏的世界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如同锐利的光针扎入人眼,无论是何人都无法与此时将双眼睁开与其对视,然而,荣乡却直面着近似要夺去人类视力的耀眼光线,而在其中一鸟头人身的存在正于半空中昂然伫立。
‘我乃神裔善羽,凡人你为何不下跪?’
善羽忽然出现,荣乡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但却不如以往对神灵与神裔急急忙忙施行礼节。
‘我……’
荣乡刚要说些甚么,但却听到了来自神裔的叹息,只见那鸟头人身者将头转向一旁眼神空洞的人皮少女。
‘河谷神灵,你果然解开了他们的束缚,这可是违反约定的行为。’
‘与天神的约定吗?解开他们的束缚,就没有可能获得王座,仅此而已。’
人皮少女表情空洞,但隐约之间似乎能观察到其正在嘻笑着。
‘意思是你要退出了?’
‘无所谓,这不过就是天神单方面的强迫,对我们地母神而言只是种消遣,就连你这神裔不也对王座毫无兴趣?’
‘这是我的选择,以及我的父亲,美翼之王对其他天神的妥协。而你这算甚么,对天神微不足道的抗争?’
‘不是抗争,那种事毫无意义,我要的只有我的眷族。说到底,我们地母神根本不可能与神裔竞争,因为你们天生就拥有眷族的血统,天生就能理解眷族的思维,光是这点就算我们的能力比你们强,也注定无法弥补那巨大的落差。眷族为何哭泣,为何执着于生,为何拒死,为何互助,为何吞下食物,为何制造器物,对我等而言全是个巨大的谜团,只不过一切正在发生,如此而已。’
‘那已经不是你的眷族,他在接受我救助时就已经允诺为我歌唱。而且为此解开束缚,绝对是不成比例的行为。’
善羽争辩着,但河谷神灵的立场依然毫不动摇。
‘神裔善羽,这就是不同,你能够理解事物缓急轻重,但我等不能,我等拥有的只有自己的意向,而你等顾忌的,不也“只是”盗火者的自毁。’
‘除了盗火者外,还有更危险的事存在,猎鹰振翅之声将引来黑龙的目光,对于诸神而言这是绝对的禁忌。’
‘自毁也好,即将到来的黄昏之日也好,与我等没有任何的关系,当天神降临此处,并且将地母神们镇伏之时,此身便已形同毁灭。再次向你等宣示,神裔善羽,我不会为了那愚蠢的王座奔走,我所要留在身边的只有我的眷族,我的喜好,这其中没有你插手的余地。’
‘你的眷族已经同意了为我歌唱,这件事你再如何辩解也毫无意义。’
‘答应你的是鸟,现在在面前的是人,与你契约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
‘卑劣的做法,你以为这样就能混过去吗?’
‘我自然有本事能让你接受。’
双方对话,你来我往,在荣乡还搞不清楚状况之时双方隐隐已经做出了结论。
河谷神灵附身于人皮少女之上,话语间口中不断吐出蒸气,而神裔善羽则如炽热的太阳,双方有着相似却不相容的特质,但在这之上并非不可能找到双方共有的沟通桥梁。
‘我们之间的战争是不被允许的,毕竟已经对天神许下不可交战的承诺,但纵使如此,我依然有能力让你亲自将手离开我的眷族。’
‘若真有这种办法,我听听也无妨,但我依然要强调,他已经与我许下约定,不再属于你的管辖。’
善羽对河谷神灵的论述加以反驳,却见河谷神灵附身的人皮少女吐出了一口浓浓的蒸气,这蒸气瞬间充满整个空间。
‘多说无益,你就直接听吧。’
河谷神灵说着,整个蒸气空间内开始响起歌声,这是荣乡与其妻方才歌唱的声音。
‘这是?’
善羽听着于雾中响起的声音,金色的双眼发出了特殊的光芒,这种对万事万物简洁有力的惊讶于其有识以来中是相当少见的。
‘你有享受过跳舞鸟的歌声吗?’
‘有,但那时这只鸟很快就哑了,而且这歌声远比当时美丽。’
‘这是当然的,跳舞鸟的歌声很美,但是人类却能够用乐器仿照他们的歌声,而且还能够根据情感谱出更加特别的曲调,这正是我让这只跳舞鸟离开我的地盘的原因。’
‘你让他离开?’
‘不只让他离开,还让他嫁给这个人类,接触人类的文明,遭遇跳舞鸟在河谷中绝对不会遇到的事,藉此才能够让原本便美丽的歌声脱胎换骨,成为真正有层次且独一无二的乐曲,换言之他正是我用来制作更美妙音乐的种子。’
‘更加美丽的音乐……’
河谷神灵说着,神裔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跳舞鸟流落在外还有这种意义。
‘然而,你却将其困住,只让他身处孤独之中,依循鸟类的习性自残、落羽,甚至使其鸣啼之声近乎崩坏,这就是你无法掌握我这眷族的真正理由。’
‘原来如此,想要成为鸟类的统治者的我竟然会犯此大错,河谷的神灵,你说服我了,我确实不应该继续禁锢他,你们可以走了,不过记得将这人类的枷锁重新修复,否则他将成为神灵与神裔均无法预测的不确定因素。’
善羽说着,张开翅膀轻轻一拍,便消失了,而世界也恢复成了黎明与黄昏交织的状态。
‘已经开始的命运要如何停下?如果能做到这点诸神也不必如此烦恼。你们过来吧,我带你们回去。’
河谷神灵说着,人皮少女的手一挥,三人已经在天宫之外。
‘你们去吧,只要背离天宫,就能到达你们该去的地方。但是不要忘记了,非人之物必将渐渐远离众人的争端,你们身负非人之力也必然如此,这是追寻至此,求取因缘的代价。’
两人听了点点头,只见跳舞鸟化身的少女双手化成了翅膀,载着荣乡远离天宫,往远方飞去。
荣乡与其妻往远方离去,那里是返回人类世界的边际,而河谷神灵则在后方目送着他们,不过说目送其实不太正确,对神灵而言这样的距离不过是将手反过来的距离,依旧与在掌心中没有太大差别。
而在遥远的无人岛上,身披草衣的人形物体正坐在火山口旁,从火山口冒出的浓浓蒸气忽然开始诡异地晃动。
‘事情已经完成了吗?’
‘没有甚么完成,只是解开了束缚而已。’
草衣人对着蒸气回话,而蒸气内也传来回应。
‘这样就很足够了,天神界中有这样一则故事,一名神灵因为害怕自己的孩子受伤,所以要世界上所有有杀伤力的存在都发誓不去伤害自己的孩子,但是有一株植物因为太过瘦小而被遗忘,最后这瘦小的植物便夺去了这名神灵之子的性命。’
‘你想要将这名人类当作武器使用?’
‘视情况而定,弱小的事物也会相当有用,特别是所有神灵与神裔都被天神所制约之时,没被列在被制约者的人类也就格外珍贵,这也是为甚么要对眷族施予束缚的原因。’
草衣人说着,玩弄着手上的羽毛,那羽毛之中藏有强大的饬令。
‘这能够成功吗?’
‘当然可以,已经有一名神裔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了。’
‘神裔背叛了自己的阵营真是难以想像的行为。’
蒸气内的声音传来,草衣人只是笑着。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这正是神裔体内浸染的眷族之血美妙的地方,如果是我们再怎样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但是他们会,用人类的话来说,对!利欲薰心,短视近利!’
‘既然有那位神裔的帮助,想必一切都会顺利进行,毕竟其所继承的权能就是那么一回事。那么第一步你们要怎么下手?’
‘在不让天神直接出面的前提下,破坏乌尔的神性,届时那家伙的宣言将会跟着被瓦解,而那时也将是我等脱去这令人厌恶的草衣,重新回归这片天地之中,长久等待的奋起之时。’
草衣人说着,手紧握住身上的草衣,明显在平静的语气之中深藏着愤怒。
‘你们那边就照你们那边的做法吧,我这边也有我的作法。’
‘这自然,神灵是不会偏离立场的,毕竟那就是我们的核心。’
草衣人说着,一旁的蒸气逐渐失去了动静。
忽略已经失去神灵寄宿的蒸气,草衣人视线穿越天空,望向远方,此时其所算计的对象正逐步回到人类世界。
‘好了,就让你们再玩上一阵子吧,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短暂的世纪都有如等待衰变一般漫长,你等着,神裔乌尔,我们很快就会夺回该有的一切,包含你们愚蠢的抉择。’
伴随着笑声,岛上早已不见草衣人的踪影。
一声鸟鸣,人入山林,天宫一梦,人间不知多少岁月,荣乡离开人类世界,可是世间并未因此停止转动,神灵有神灵的算计,人类也有人类的日子。
岸际城市被段炎收编以来已经在人类世界造成巨大轰动,而森林住民被完全击溃更让北方人的经济文化有着显着的提高,掌握着北方草原与森林两大区域,段炎已经无愧其北境之主的名声。
也因为这等战功卓越,段炎再次动起了南征的念头,同时间南方人类世界的西北区域正因为西南与乌尔联邦的压力而感到困窘,更因为格拉墨村回归、复兴联盟分裂而产生实质上的伤害,诞生了名为极端派的统治型态。
所谓极端派乃为被外界压力所迫而起的反弹,其中心思想乃是为了重新取回西北区域从过去以来一直在人类世界所拥有的强大话语权,然而至安渚村庄被乌尔村庄以联邦之名吞并后,木舒胡茨也在割地后倒戈,杜华林村、艾帕萨苏、雪度村庄等区域也被迫吐出一部份土地归还复兴联盟,这可以说使西北处于极端不利的状态。
而这股风气传到更北方,正是安森村庄与乌格路村内,这两个没被这场灾难波及到的村庄反而是反动最强烈的村庄,是西北最北之处,也是极端派的温床,极端派发动的政变行动在这两个村庄获得了成功,使其大胆地向东边的木舒胡茨发兵。
可惜这股挟着豪气的作为却受阻了,就算丧失了部分领地木舒胡茨依然强悍,更何况在倒戈后他们为了输诚而引入乌尔联邦主导的黄金联盟的货币制度,并接受将部分开采的黄金交给乌尔联邦来获取造币的权力,从而能够自乌尔联邦内部交易武器与军粮,藉此将没有贮备就冒然出兵的亚森村庄与乌格路村的攻击抵挡在外。
面对这样的失败,亚森村庄内部的极端派统治基础变得极为不稳,而极端派不愧是极端派,极端的不只是思想,也扩及到了行为,也就是亚森村庄所拥有而其他村庄所没有的筹码──北方人类世界与南方人类世界大到足以让军队通行的两道大门,一在乌尔联邦以北,其二便在亚森村庄。
无可质疑地,亚森村庄集体的狂想正是打开北方大门引入北方人的势力,藉此要胁南方人类世界,重新取回权力。
然而,在各方压迫下几乎要做出这无可挽回的行为之时,亚森村庄的动作却停下来了,原因无他,只在于乌尔联邦内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致使他们收缩对外的压力,整理内部的情况,这严重的问题正是乌尔联邦神殿系统的支柱之一,神殿卫队队长荣乡失踪一事,导致其内的权力结构面临重新调整。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乌尔联邦的变化也使各势力暂停了即将开始的动作,正在一旁观望,看是否有办法将乌尔联邦嘴上的肉抢走,藉此平衡势力,某方面来说也间接安抚了亚森村庄不受控制的毁灭性行为。
另外一方面,南方人类世界情势风风火火之际,北方人也没闲着,段炎的野心膨胀众所皆知,然而其身边出主意者以段炎为首不建议他现在出兵。
段炎认为如果真要打下南方,那么除了陆路作战外,水上作战也是必须的工作,原因在于南方人擅长以水路作为运输系统,只要不封锁水路,其后勤将源源不绝,而且北方人不擅长防御,就算能拿下土地也必定会受到反击,比起正规战会蒙受更多的损失,所以要副官先封锁村庄,再将其一个个蚕食鲸吞。
段炎一方面继续剿灭剩余的白鹿之子,一方面积极与海盗展开谈判,试图取得一支现成而熟练的水军为己所用。
在众人的意志下,时代的车轮越转越快,正往未知的世界迈进。
神殿卫队队长离去一段时间,乌尔联邦起了不小的风浪,一开始首辅还能控制住情况,声明他的兄弟一段时间后就会赶回来藉以平息各方质疑,但当时间越拖越久,人们发现实际情况与其声称的并不相同,便开始施加压力,以神殿卫队队长是重要职务为由,要首辅表态该如何处置。
碰上这情况,首辅当然想要全力支持自家兄弟,然而外界情况并不被允许,北方人动作越来越大,西北方的动荡也是如此,作为总管乌尔联邦军队动员的神殿卫队队长便格外重要,内外交迫之下,首辅向各界妥协,说出了在期限之前,他的兄弟若没有回到乌尔联邦,便将权力交给别人。
乌尔联邦的神殿卫队队长易主是大事中的大事,大到足以相当幅度改变整个乌尔联邦的权力结构,致使各方人马均用心关注这场权力角逐战。
而这段时间中最忙的人却是位意想不到成员,此人正是乌尔神殿内的司礼。
司礼做为负责礼仪的主要成员,为了神殿卫队队长离去一事,将过去的卷宗急急忙忙取出,查看当时神殿卫队的成立,以及遴选办法,似乎想要为现状神殿卫队队长离去一事解套,不过当司礼见到那些卷宗时,连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乌尔联邦的神殿卫队要回溯到乌尔村庄发迹之时,有着莫大功业的兄弟分别接下了当时没有好处,也没人想做的工作──神殿首辅以及神殿卫队队长──如今已然是乌尔联邦的两大骨干系统,也因为在早期他们愿意承担起这项工作为村人卖命,所以至今其地位依然难以动摇。
可不论两人的地位动不动摇,司礼觉得自己为村庄努力的意志已经动摇了,因为这些卷宗实在看起来不可动摇,原因无他,神殿卫队队长遴选一事时代久远,所以在当时是以泥板记载,现今一只手就拿起的资讯量,当时需要一整辆车来运送。
望向放在资料室最深处的泥板数量,司礼默默地将资料室关起,一脸无奈地离开,他心想如果自己能搬完这些泥板,神殿卫队的头子干脆让自己来担任算了。
而就在司礼放弃翻阅过去资料之时,他忽然发现远处有个人正在钓鱼──这是个多不寻常的景象,怎么会有人在神殿的造景池塘钓鱼?这太不上道了!因此他急急忙忙走去制止。
‘喂!怎么会在这里钓鱼啊!’
‘怎么,这里不能钓鱼吗?’
对方的声音有些熟悉,司礼走上前去,只见对方将戴在头上遮阳用的草帽摘下,一头金发落了下来,他知道这是谁了。在乌尔联邦有金发的人数不多,大多混着其他颜色,而像这人一般有着一头太阳似的金发,且能随意进出乌尔联邦的只有一个人──日生,作为神殿参议,只有他有这个资格。
‘你、你回来了?’
‘是回来了,还是来了呢?’
日生打趣地说道,语气一如往常充满笑意,但在司礼耳中却如同一道道谜团,显然其中隐藏着其他意思。
‘你怎么说这种话,如果连你这神殿参议都算不上回来,在这神殿内又有谁能说自己回来呢?’
‘如果不说清楚这一点,之后可就不好办了,不是吗?’
司礼说道,而日生的笑容则变得更深邃,使人感到阵阵压力。
一段时间不见,司礼惊讶在神殿内部见到日生,这两人的关系不差,因此聊了起来,而当听到日生的问题──回来了?还是来了?──对日生提出的问题,司礼有相当大的意见。
‘有甚么说不清楚的,你就是神殿的人,不是吗?’
‘神殿参议,是啊,可这又如何呢?你应该很了解这次我回来的理由,和神殿参议的本质吧?’
日生笑着看向司礼,只见司礼面有难色,显然日生已经说中了他的心事。
神殿参议作为直接对神裔负责的头衔之一,在神殿内虽然没有实权,但却是与首辅身分相当的位置,也因为日生处在这个位置上,至今乌尔联邦内两大移民群,包含跟着荣乡回到村子的日生等人,以及被北方人侵略而流离失所的野民都被认为是亲参议的参议派,而非是亲近乌尔村庄时代便存在的传统氏族族群。
且虽说这些移民群体暂时还没有占有多少权力,但却占了整个乌尔联邦以东超过七成的人口,其影响力显然不容小觑。
因此本人的意愿虽然不大,但日生依旧被看作是移民群的领头羊,其从过去便代表自己的移民聚落,后又在北方人侵略时期与野民领袖建立友好关系,接着拜氏族们看不起野民而乌尔神殿又对东都进行半军事制度所赐,这些人更怀念日生作为主要领导者的时期。
然而,这种情况更加强了参议一职的本质,也就是为了安抚移民族群,并且增进族群融合的作用而产生的职位。
更重要的是,荣乡与日生所带来的移民只占了不足三分之一,且也乐于与乌尔联邦的氏族合作,并没有严重的小圈子问题,也使双方能够融洽过活。可当移民人数一瞬间暴增到了七成,且都是些没有开化过,被视为野蛮人的对象时,氏族就对移民们分享自己的权力这件事产生了疑问,同时间,过去的移民和现在的移民也被看做了一派。
司礼多少察觉到了这点,只是其中有些他不想承认的部分。
‘你果然是为了神殿卫队队长一事回来的?’
‘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的情况能接下这工作的大概只有一个人吧?’
‘只有大山了,虽然他也不一定能完全控制局面。’
‘是如此,但却也不是如此。’
日生有些叹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能接任荣乡工作的自然是作为神殿卫队副队长的大山,虽然其业务范围是治安与边境管理,与神殿卫队队长总管军事的情况不太相同,但是他多少明白荣乡的工作范畴,加上就实力而言,也是个能让神殿卫队成员服气的选择。
然而,大山在能力上接任不是问题,但其身分是问题──大山是日生的好友,与其一同来到乌尔联邦,换言之,他是参议派的实质领袖之一,也是整个移民权力结构的第二把交椅,如果是大山上位,无疑乌尔联邦会面临结构性的权力震荡,以往在军队内因为忠诚考量而发展性比较弱的参议派移民将很有可能上位,毕竟神殿卫队队长在军队所的人事上有一定程度的话语权,拿荣乡担保甚至不是乌尔联邦一员的长保担任指挥官便可见其端倪。
更进一步说,要是神殿卫队队长由大山担任,而副队长职生的也是参议派人选,那就相当军事与治安一半以上都在参议派的手上,这种情况已经无关利益的纠葛了,把自家交给不是自己人的人来守门,就算是最善良的氏族也会因为没有安全感而反对这项议案。
因此,这桩人事案牵涉重大,要如何取得各方都能接受的下一个人选,乃是其中最重要的关键,日生也是为此,才从河下游赶往乌尔神殿,对他而言这次可不能得过且过。
神殿卫队队长离去的问题困扰着乌尔联邦,司礼与日生两名神殿成员自然也被卷入其中。
过往,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职位与能力是否适任有着最直接的关系,然而今日的情况却非如此,大山的能力固然最适合接下职务,但身为参议派却让氏族们不放心,这问题已经无关乎权力斗争,而是更直接地刺向潜藏在乌尔联邦短时间内快速扩展所造成的潜在麻烦。
不得不说,荣乡没离开前没有人发现神殿卫队队长的人选如此难以诞生,这也显见荣乡作为氏族的同时,又与移民之间关系良好的特点有多么重要。
‘若说到与两方关系良好这件事,大山不也一样与氏族的关系不错?而且掌握各处关口,他与新移民乃至商人的关系也很好,在军事上筹画略有不足的部分也能找几名专门的参谋辅助,怎么看都是他适合。’
司礼与日生讨论着大山接任神殿卫队队长的问题,作为能力至上的一员,他怎么想都认为让大山直升才是最佳方案,但这想法马上就被日生否定了。
‘所以就说了,这会让氏族的人不放心,不如说在这个位置上的若不是自己人,却有能力才让他们无比担心。’
‘这是甚么诡异的想法,不管荣乡也好,大山也好,不都是神殿的一员!已经共事了这么久,事到如今还分你我实在太奇怪了不是吗?’
‘呵呵,你这套说法在神殿内必定能获得广泛的支持吧,说实在的我也支持你的想法,但神殿内的职务调动牵涉到各氏族间的问题,不是一句“能力至上”就能处理的。何况啊,你在神殿太久,对外在的想法是不是变得不够敏锐了?’
日生所回的话对司礼来说是种讽刺,身为司礼,其监管的对象是外务所,也就是掌管外交实务的行政机构,又怎么可能会不懂外面的人在想甚么,只能说关心则乱,司礼之所以不愿意承认外界对神殿的看法,最大的原因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太清楚这些人的想法了。
‘我当然明白……“神殿派”的意义……’
司礼说着,声音越来越弱,日生笑着。
‘神殿派说穿了是我们……不,我这个“参议派”的大概算不上吧……总之这只是自称,在外界眼中根本不存在神殿派,存在的只有“神殿内的权力分配”,否则氏族会那么容易向你们妥协吗?事实上你也好,早归也好,荣乡也好,你们不都是出身氏族?正是因为他们心中把你们当成自己人,所以才会在许多情况下不向你们过分要求,进而妥协,但轮到我们就不一样了。’
‘参议派吗?’
‘正确来说是非氏族。在各群体间交流不足的情况下,你与我看自己都是神殿的一员,但是氏族看你们是氏族,看我却是非氏族,这正是问题所在,说到底,人是何者不是自己说了算,要说自己是“神殿派”也得看外界的人同不同意。’
日生说着,但司礼的表情却更显凝重.神殿内的成员无不想着要脱离自己原本的背景,全心全意为乌尔联邦着想,可说到底却还是无法摆脱出身所带来的枷锁,这使得神殿派成为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这谎言一直让司礼沉浸在相对安稳的世界,然而,现在这世界却被打破了,外界的压力瞬间涌入,神殿众人不得不被身上的锁链牵着走,简单的道理也变得无比沉重。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去见主事的人怎么说,不然我们说再多也没用。’
司礼点点头,跟着日生往首辅的办公室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