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黑洞
黑暗的洞穴在眼前出现,对荣乡而言既是期待,也是奇迹,然而密道在眼前却是不争的事实,这表示他所努力的一切都有了回报。
洞穴看来很大,如果将水下的船舱横置未必无法进入,而且此处与神灵居所距离并不太远,只要忍过一时,等待水流将自己带往目的地,荣乡的目的便大功告成。
然而要实践这行动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就在一瞬间,某种恐怖从荣乡心底深处逐渐升起,要是这条水道是蜿蜒的会如何?要是这条水道是漏斗状的,外宽内窄呢?或者说通到神灵居所的路径并不是这条呢?
忧虑在荣乡心中不断窜升,照这样看来或许应该先回到水面上重整态势才是较好的选择,可要是就这样离开,荣乡害怕自己再也提不起勇气进入这个黑暗的洞穴,毕竟现在要回到水面上重整态势,其原因正是因为不知道黑暗的洞穴中有甚么,可若真要去探索热泉底下洞穴,又要用甚么方式?又要花多少时间?又要到甚么地步才算是安全而有把握?
荣乡想不出自己花时间搭建工程,接着安全通过洞穴的景象,而且他也不想想像,他已经在河谷村庄待上太久,不能再等待下去了,继续下去他恐怕会懒散下去而无法完成任何事,面对这危险的挑战,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尽管他十分害怕死亡,但要让他逃避眼前的困难,那是更让他害怕的事。
‘只能赌一把了。’
荣乡细声呢喃着,彷彿在催促着自己,一边往船舱上方爬行,利用体重让船舱倾斜能够横置进入洞穴内,接着用腰刀斩开连接船顶的部分,让船舱下沉,紧接着,他抓准时机再把船舱底部用来保持重心的重物分离,如此以来船舱便会因为自身的浮力顺着水流往洞穴内移动。
随着荣乡将绳索切断,抛弃重物,船舱瞬间变轻,顺着水流往洞穴内移动,透过玻璃窗荣乡能见到这是个满是岩石的洞窟,其中岩石看来形状相当一致,显然已经被泉水切割成相同的形状。
在船舱内平静的时间没有多久,船体突然发出巨响,接着开始打转,荣乡在内部重重摔了一跤,这才发现是距离杆与外面的岩石卡在一起,使船体在原地回旋。
船舱内火光摇摇晃晃因为方才的冲击运送灯油的管线已经偏离,火焰正在玻璃橱窗中作最后的燃烧,一时间船体内忽明忽暗,荣乡急中生智,将散热与输送空气的外层船壳卸除,反正现在的情况这两种设计都已经失去了作用。
抵挡热度的外壳被解除,卡住的距离杆也跟着被留了下来,船舱瞬间解除了束缚,再次跟着水流往洞穴深处移动,然而没经过多少时间,因为失去了外壳,船舱内部变得异常闷热,紧接着,连火光也消失,反倒是在洞穴深处有着微弱的光线。
但荣乡没时间去探究那光线的来源,因为随着船舱乘着水流越走越远,越走越深,内部的温度已经逐渐升高,荣乡全身上下已经全是汗水,这种情况比待在炼制钢铁的熔炉前还难受。
不过这只是灾难的起始,在温度升高后没多久,船舱似乎又进入了下一段路,开始上下颠簸,没多久玻璃窗便被岩石击碎,尽管防水闸门瞬间关起,可没多久的时间又是一声撞击声,只听到木板被岩石撕裂,接着水流声四起,船舱内俨然开始进水。
荣乡卖力在船舱内移动着,但在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上下几乎倒置的黑暗内他根本找不到原本设计来防水的机关,勉强移动却似乎踩到玻璃碎片,一阵阵疼痛席卷而来。
接着,毫无预警地,一股强大的撞击声,船舱的木板瞬间分裂,大量的泉水急速涌入船舱内,此时荣乡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以做的事了。
荣乡的记忆非常暧昧,他依稀记得自己所乘坐的船撞上了块巨大的岩石,木板瞬间碎裂,那刻起所有的机关都不管用,大量的水灌入船舱,他则用全力破坏玻璃窗逃生,没有跟着船舱一起毁灭,接着他忽然感受到了水底有气泡往上移动于是跟着气泡的方向移动,可在那之后他便完全失去了意识,甚么也记不得。
而此时,荣乡处境也十分古怪,他发觉自己失去了视觉、听觉,至于味觉与嗅觉还在不在则不清楚。另外他也感觉到自己动弹不得,或者该说是无法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但却又感觉到全身上下似乎在隐隐作痛,呈现一种相当程度的矛盾。
我是死了吗?还是处于其他情况?
浑浑噩噩之间,荣乡辛苦地挤出一丝意识,运转自己的思绪,随着时间过去,他已经从一开始混乱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开始推测自己可能的情况究竟为何。
然而,可悲的是荣乡完全无法想像中自己处于何种处境,他唯一能猜测的就是自己处于‘死’,或极端接近死亡的状态,不过在现在这种状态下,即便他有另一千种更有创意的猜测也无法证实,而在无法证明的情况下任何结论皆同时为正确与不正确,也就是任何推测都是平等,均处无序的混沌之中。
思绪浮浮沉沉,精神似乎在漂流,也许这就是被称作灵魂出窍的状态,荣乡对此早有听闻,但作为自身经历实在少见。
而就在此刻,似乎有人往混沌黑潭的泉水,将荣乡的形体从无止尽的黑暗之中捞出,重新将他的身躯乃至意志重新形塑,成为他印象中的形象。
下一刻,荣乡认为自己的眼睛能张开了,接着,他的视力渐渐恢复,眼前所见的是有些诡异,但却又有些许熟悉的景象──两名赤身的少女在荣乡面前微笑着,那微笑之中,带着空洞,字面上的空洞。
荣乡的记忆逐渐恢复,他再次睁大眼睛看着那两名少女──实际上,那是两张少女人皮,被热泉发出的蒸气灌满,就像皮球那样被撑起,要说那是人恐怕离现实太远,不过荣乡知道,这些少女人皮正是河谷神灵的使者。
荣乡急急忙忙想要起身,他有太多话,太多愿望,他想要获得启示,但就在这一瞬间,痛苦随之而来,他的视觉恢复了,发现自己身上插满了玻璃碎屑,还有一块木板碎片穿过了他的大腿,看这情况绝对穿过了腿骨,而且身体的温度十分异常,就连呼吸也不通顺,全身上下似乎被火焰烤过一次。
‘从黑暗来的是甚么?’
‘是脏东西。’
‘人从哪里来呢?’
‘从黑暗来。’
‘人真是脏呢。’
两名少女的人皮似乎在彼此对话,但那话语却是以蒸气的高亢或低沉为主,只是形似人类的对话声,至于人皮少女是否有这样的对话,荣乡则无法确定。
‘把他洗干净。’
‘尊敬的神灵要见他。’
少女们嬉闹着,荣乡感觉到自己被泡入了温泉之中。
荣乡被人皮少女放入温泉内,这温泉似乎有着奇特的力量。
‘人从哪里来?’
‘跟秽物一样的地方。’
‘要洗干净。’
‘要洗干净。’
‘仅仅一次,洗去污秽。’
‘外在与内在,伤口与罪过,全都一同洗净。’
‘疾病与精神,全都一起洗净。’
两名人皮少女边用温泉水洗着荣乡的身体,边哼着奇怪的音调,而荣乡也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仅仅是被温泉水所洗过,他身体内的玻璃碎片乃至插入体内的木头碎片便自动退出了他的皮肤。
接着,温泉水再次淋在荣乡的身上,他发现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逐渐愈合,就连被破坏的大腿骨,乃至长久以来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一个个都在复原,甚至原本沉重的心情都逐渐被舒缓了,这温泉水似乎有着神奇的效用。
不久后,当荣乡身体痊愈后,他被人皮少女搀扶离开温泉水,并被带往其他区域。
‘前进吧,神灵要见你。’
人皮少女发出煮沸开水似的声音,荣乡点点头往充满雾气的方向走去,没多久他又闻到那股许久不见的味道,那是硫磺的味道,也是各种火山附近出现的毒气的味道,在经过长久的观察后他多少知道这些气体是有害的,他也有些佩服自己第一次走入这里时竟然没有昏倒──倒也不是如此,应该说,那时他的妻子用鸟喙一啄,使他清醒了。
继续向雾气深处走去,此处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或者该说人类根本无法理解此处是否有改变,荣乡无法记忆住这个地方的特征,这也就是说此处快到神灵的禁地。
‘你来了,小东西,诉说你的期望吧。’
忽然,雾气内传来了声音,荣乡急忙下跪,这场景与他少年时一样,没有一丝改变,神灵的存在依然那样飘渺与危险,而他的身子不管长到多大,在此处也依然那样孱弱,霎时间,时间好像回溯了。
‘受尊敬的神灵啊,我是来诉说期望的,期望与妻子团圆一事。’
荣乡开口说道,低头虔祷。
‘我知道一切,狡猾的小东西,我知道我那可爱的眷族会离去,也知道你会到这里来,也知道你,受神裔庇佑的乌尔眷族将穿过黑暗与险阻,发挥那微不足道的智慧到达此处,也知道你的期望究竟为何。通过黑暗试炼者,我必将接受其一切污秽,助其再生,这是众神之间的约定,而我也将要诉说你该前往何方,仔细聆听,小东西。’
‘是,谨遵神灵的旨意。’
荣乡低下头来,听从河谷神灵的声音,很快地,他知道自己该做甚么,该往何方。
荣乡几乎拚上性命,来到了河谷神灵的禁地,意外地,河谷神灵似乎从一开始就决定同意他的请——不!倒不如说,正因为河谷神灵早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所以他才能‘努力’到达此处,要是神灵一开始就不同意,那么做了甚么多半也只是枉然。
而此刻,荣乡正跪在禁地上,聆听来自河谷神灵的声音,河谷神灵清楚一切来龙去脉,居于比人类更高的区域,能够瞬间便望穿一切。
‘小东西,你的妻子,我可爱的眷属,他在小阿底提耶天宫,那是于遥远天际之上,神裔善羽的领地,那名神裔领受了上天的旨意却不热衷于眼前的游戏,与另外两名神裔的行为不同,这必是因为作为外来者,与此处的神裔有着不同的看法。’
河谷神灵的声音正在洞窟内响彻着,不过荣乡却又认为这股声音是直接从自己心中浮现。
‘这件事情不能让你所侍奉的神裔经手,这将违反上天所定下的规则,天神们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就连我也不能对神裔善羽动手,这也是众神的约定。但是小东西,你们眷族于这规则之外,因此你必须为我夺回你的妻子,我的眷属,这是我要你做的事。’
‘是,我将谨遵神灵的旨意,但那小阿底提耶天宫既然在遥远的天空之上,那就不是我区区一介人类所能踏足之地。’
荣乡开口说道,有了妻子的去向他固然欣喜,但他却不知道要如何到达河谷神灵所言,远在天边,远在天际的世界。无远弗届的天空是人类崇拜万事万物的理由,是憧憬生有翅膀鸟类的基础,因此要踏上那片天空对人而言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如果是在不久后的未来,我必定不会助你,但在这个时间点,纵使倾尽人类的力量要踏足上天也力有未逮,所以我会让我的使者带领你,让你上到天际去。但你要小心,神裔善羽与神鹰的子嗣正在争夺成为所有鸟类之主的权力,你要小心别被卷入。’
‘是的,我必将妻子带回,只是我是否能够向友人通知行踪?’
‘这你自己想法子,只要你能夺回我的眷属,其他的无所谓,好了,要出发了,去吧,神裔乌尔的眷属啊。’
河谷神灵声音刚落,先前见过的两名人皮少女便走近荣乡,只见他们的双退瞬间消气成为单纯的皮带,缠住了荣乡的双肩,接着又见两人封住了自己的五官,只留嘴持续吸气。
人皮少女不断吸气,身体越来越肿,已经渐渐看不出人的形象,而荣乡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因为人皮少女化作的皮囊渐渐浮起,慢慢地,他被带离了洞窟,此时两名人皮少女也已经鼓成了五个人大小的球体。
荣乡被人皮少女化成的气球带着,缓缓上升,逐渐离开了河谷村庄,然后他看见了在山麓间的梯田,又看见了他用来制作镜子的山洞。
接着,荣乡甚至跨越了山顶,高过了山峰,望向脚下,无尽开阔的田野在眼前蔓延,远处能见到人类建起的城市逐渐缩小,能见到无数的船只与人车都成了移动的小点,人类不可能见到的景色此刻均被他收入眼中,成为了如梦境,但却又真实的记忆。
荣乡在高空上,试着向地上的呼喊,但是他的声音传不到地面,人皮少女持续膨胀,将他带往更高的天空世界,无法想像的蓝色在眼前延伸,而平日无法碰触的白云也在霎时间变得得以触碰,或黑或白,或浅或深,甚至释放着雷电、降着雨雪,巨大的云山在他面前升起。
紧接着,一股强风吹过,荣乡乘着这股风越走越远,到达了云端之上,在那里有着人类无法想像漂浮于空中的巨大建筑,那正是神裔善羽的住所,小阿底提耶天宫。
小阿底提耶天宫在半空中浮沉,没有任何支撑,但依然理所当然在天空上不曾下坠,其四周有着多彩的浮云,彩云上有着许多植物,众鸟在这里栖息歌唱,这里是鸟类的乐园。
而藏于彩云之后的则是天宫的本体,那是一眼无法望尽的建筑,有如一座巨大的山峰贯穿天际,穿向遥远而更加黑暗的世界,其设计许多地方都有着燃烧的火焰,金色的装饰上更屡屡展现太阳的光辉,要是远远看,一瞬间说不定会将其与太阳搞混,而这正是神裔善羽的居所,荣乡的妻子所在之处。
人皮气球缓缓将荣乡带往天宫,而在那前方,一头飞鸟与一个巨人正在交战,那飞鸟拖着多条宝石般的蓝色尾翼在天空飞翔,所经之处彩云瞬间变暗,发出一道道雷光攻向巨人,但那巨人也不甘示弱,每每举手投足都放出令人恐惧的旋风。
旋风带来的是暴力性的撕裂,闪电带来的是难以回避毁灭,双方的攻击在天上彼此冲突,使彩云纷纷炸开,众鸟的乐园被瞬间毁灭,各式各样的飞鸟纷纷四散逃亡。
而荣乡则趁机跳上了一块浮云,看着两大非人之物的惊人战斗。
‘雷鸟,今日你家主人应该把这小阿底提耶天宫让出了。’
巨人随手释放旋风,对着蓝色的飞鸟射出,那飞鸟连续拍动翅膀,一道道雷光闪烁于天空之中,霎时间天空中爆出激烈的火光,旋风也因此而消散。
‘精灵,神鹰子嗣的仆从,我们双方主人约定,谁能够收集到世间所有的鸟类便能获得众鸟之主的地位,而至今以来我们的胜负一直都是平手,你的主人有的,我的主人也有,甚么时候又轮到你来把我家主人赶出去?’
‘每次都是平手,难道就该因此任你们占着这小阿底提耶天宫?’
‘这是我家主人藉由其父,天火的天神,美翼之王之手得来的,何时又需要与你神鹰一系分享这座宫殿?’
‘这天宫之所以会在此处的理由你知我知,固然是由美翼之王所得,但却是因为此界三界尚未成形,冥界之水还未流下,眷属的寿命没有尽头,天界亦未决定统御者,所以才动用小阿底提耶天宫作为众神临时的聚集地,可不是让你家主人这样占着的东西。’
‘既然那么想要这地方,那就按照赌约,只要你们拥有比我家主人种类更多的鸟类眷族,我家住人自然会让出天宫。’
‘这世界所有的鸟类,除了河谷神灵眷属的跳舞鸟外,你我的主人皆收拢齐全,就这样继续下去,双方将永远平手,无论如何我家主人都不可能有胜算,难道能接受你们就这样不肯将天宫易主,霸道地持续占领?’
巨人怒声道,但那蓝色的飞鸟却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在此时告诉你也无妨,每隔三百年一比,这次我们将会胜出,因为我家主人已经得到了唯一一只流落在外的跳舞鸟,下次比试你们毫无胜算可言!’
听到蓝色飞鸟的嘲讽,巨人大惊失色,在半空中大退了几步,随即转身远离天宫,徒留蓝色飞鸟带有雷鸣的笑声在天空响彻。
荣乡目睹了一切,知道自己的妻子确实在这里,正要继续潜入天宫,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转过头去,刚刚离去的巨人不知为何又折了回来。
‘这是甚么?没看过的鸟,带回去献给主人说不定能赢得这次比试。’
巨人说着,无视荣乡的意愿,便将其带着离开了天宫。
荣乡被巨人抓住了,巨人的手非常大,却不像是他所知的任何物质,在那手中他能够呼吸,但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巨人将其带离天宫,而随着离天宫越来越远,荣乡的心情也越来越绝望,因为这次被带离后,下次要到天宫又不知是何时。
巨人在天空飞翔,一段时间后,荣乡被带到了一片沙漠上,沙漠中有着一座宫殿,但他能从那宫殿与沙漠间的不和谐中发现,这是沙漠与海上常有的,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的幻象,有些人说那是神灵们的住所,所以见到这景象时时常向其膜拜,现在看来这似乎真是神灵的居所。
巨人带着荣乡往幻象飞去,只见平日似乎永远追不上的幻象此时却漂浮在天际,巨人拉着荣乡一瞬间便到了幻象中的宫殿前,只见巨人用手推开那半天高的宫殿大门,一个奇特的世界便在他面前出现。
宫殿内有的是另一片天空,其中有无数的巨人存在,巨人们手上都拿着一个巨大的鸟笼,这些鸟笼内有天空,有森林,也有河流山川,甚至草原冰河,而且各个都巨大到无法看见边界,无数鸟儿在其中生活也无法感受到自己正被束缚。
而在主殿之上,有着一巨大的飞鹰存在,想来就是蓝色飞鸟口中的神鹰,要说巨大到底有多巨大呢?在乌尔联盟所出现,能够抓起牛羊的巨鹰充其量只能算只小虫,只要从这神鹰偶尔会用爪抓起几只象或蟒蛇往嘴里塞,就能知道其大小究竟有多大。
一入宫殿,抓着荣乡的巨人便到了那神鹰面前,将荣乡献上。
‘伟大睿智的主人,众神的宠儿之子,神鹰的子嗣,这是我在外见到的飞鸟,现在为您献上。’
‘这不是鸟类,我忠诚的使者,这是一个人类,我还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着神裔的庇护,在现阶段我等插手人类的生活是违反约定的,你必须将其送回原处。’
‘人类!不!这不可能,我在云端上见到他的!人类可没有办法攀上天宫的云朵。’
巨人一听神鹰的说法,表现地十分惊讶,这让荣乡在心里纳闷,他才想不到到底要怎样才能把人跟鸟搞混。
然而,仅仅是这一瞬间的想法,似乎也被那神鹰听到了。
‘弱小的人类,你确实是个特别的存在,你的存在被某个存在刻意抹去,从本质上成为了某种特别的东西,有如盘踞在双眼之间的猎鹰,难怪你的到来我无法事先知晓,难怪你会让我的使者将你当成了鸟类。’
荣乡不明白这神鹰在说些甚么,他现在心中只焦急地想要找到自己的妻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果是那位神灵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
神鹰忽然自顾自地点着头,同时间,一枚戒指降临到了荣乡的面前,并牢牢地套在他的手上。
‘弱小的人类,你的本质被洗去了,你的过去是神裔乌尔予以人类勇气的祝福,如今的你却有着猎鹰的双眼,这是足以面对深渊的智慧,因此你要继续执行你的任务,进到天宫之中,找到你的妻子,这是对你来说不可能的任务,所以让这枚戒指带领你,一切将会好转。’
神鹰说着,巨人向神鹰行了礼,带着荣乡飞离了宫殿,接着穿越了熟悉的天空,不知何时他已经回到了天宫之外。
‘我的主人让我将你带回来,剩下的你就问问戒指吧。’
巨人说着,便消失在远方的天空之中。
荣乡重新回到天宫附近,他身上还缠着两张人皮,如今这两张人皮已经失去了内部的蒸气,完全化作一张如字面上的薄皮。
荣乡将人皮取下,卷成一捆,并在彩云间找了条让鸟类能够栖息的藤蔓,将其作为绳索,把人皮系在腰间,接着他沿着藤蔓爬入了天宫内。
天宫内与外部极为相似,同样有着天空与海,还有陆地,唯一不同的就是此处的天空似乎一直处于不知该说是黎明或者是黄昏的状态,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太阳总是维持在一半入海,一半在水平线下的位置。
这让荣乡想起了过去在海上的日子,现在乌尔联盟的新一代人总是说太阳落下山头,大概除了会随着船家从下游出海的人外,都不会知道甚么叫做太阳下海的景致。
话又说回来,河谷村庄那种地形,太阳似乎又比其他地方早下山,昼短而夜长是种常态,想到这荣乡不禁感叹,如果不看到这太阳,还不知道这每日规律升起的太阳,既然在不同地方有这样大的差别。
不过现在不是荣乡感叹之时,他必须想想该怎样做才能找到自己妻子的所在地,毕竟在这宽广到能够包容整个世界的偌大宫殿中,想找到一只鸟是极端困难的事──现在,问题彷彿又回到了原点,与失去了神灵的启示没有两样。
荣乡有些烦恼地望向四周,却看不出任何能够帮助自己寻找妻子的线索,忽然,他看到了手上的戒指,虽说神鹰让他顺着戒指的指引,但他很真不知道这戒指有甚么特别的,看起来只是枚普通的黄铜戒指。
‘这到底有甚么用呢?’
荣乡自语着,用手摸了摸那枚戒指,霎时间,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浮现,转头看去,一个貌似人形,但又近乎透明的某物正存在眼前。
‘你是……?’
荣乡对着那透明的人形问道,只见那人形若有似无地做出了个鞠躬的举动。
‘吾乃吾主的仆从,藏于戒中之精灵,在与神鹰的约定中,谁带有戒指,并摩擦戒指将吾释放,吾便会是那人的仆从。’
‘仆从?所以现在你是我的仆从?’
‘正是,只要不涉及与诸神敌对,请尽管使唤吾。’
听那透明人影这么说,荣乡依旧有些半信半疑,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于是再次开口。
‘你能做些甚么?’
‘人类能做到的事,吾亦能做到;诸神做得到的事,有些吾做不到。’
戒中精灵这样说道,让荣乡彻底傻了,于是他叹了一口气。
‘我想要找我的妻子,你能做到吗?’
荣乡这样开口,戒中精灵随即摇晃着他那透明的头。
‘做不到,这并非人类能做到之事,而且有与诸神敌对之嫌,不过吾知道有办法实现吾主的目标。’
‘甚么方法?’
‘请去接触此处的飞鸟吧,吾主必能从中取得解答。’
听戒中精灵这样说,荣乡只能搔着脑袋,尝试一番。
在天宫中徘徊的荣乡接受了戒中精灵的建议,他试着去接触在天宫中的鸟类。
飞鸟们偶尔会栖息在枝头上,但那种地方荣乡移动并不方便,所以他的目标定位在水栖的鸟类,这种鸟类与他的妻子一样,都是不常飞翔的鸟,多半的时间都在水边待着,只有有特别意图时才会转换栖息地点。
荣乡要靠近这些鸟类必须做出一些打扮,他可不认为所有的鸟都蠢地跟那巨人一样会把人跟鸟弄混,不过这点也难不倒他,他曾经模仿跳舞鸟的动作与外表,甚至鸣叫声,到了连守护神灵禁地的雾也分不清楚的程度,要取信这些水鸟自己是他们没看过的鸟显然轻而易举。
于是荣乡向戒中精灵要了工具开始装扮自己,没多久的时间,他便看起来像是一只没人见过,但谁都不会怀疑他是鸟类的鸟类。
荣乡在水边跳边走,以一种特别的行动方法段炎近水鸟,只见鸟类们见着他,看了他几眼,随即继续低头喝水。
荣乡学着鸟叫,走到了一只水鸟旁,那鸟是只红鹤。
‘我初来乍到,你知道这里甚么地方吗?’
‘嘎嘎,你不知道这是哪里?这里是乐园啊!’
‘甚么乐园?’
荣乡装傻继续问道,只见那红鹤又继续开口。
‘嘎嘎,乐园就是乐园,在这里的水里面没有鳄鱼,很伟大的鸟创造了很伟大的乐园,嘎嘎。’
‘那伟大的鸟要怎样才能见到呢?’
‘嘎!伟大的鸟谁也见不到!只有在下次大赛上才能见到!’
红鹤说着,一边拍了拍翅膀,晃了晃脖子,荣乡听见状也做出了一些动作回应,接着发出了一声鸟叫后继续问道。
‘那是甚么样的比赛?’
‘嘎!大赛就是比谁是美丽的鸟,谁的歌声好听!在那里就能见到伟大的鸟!’
红鹤再次说道,荣乡则低头沉思,他认为他的妻子的歌声是相当美丽的,毕竟那是连河谷神灵都愿意让其踏入禁地的美妙歌声,更何况从那蓝色飞鸟与巨人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的妻子在这次与神鹰的比试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因此他判断在大赛上一定可以见到他的妻子,问题就在于大赛是如何进行。
要是大赛是一起进行那当然没问题,荣乡可以试着在鸟海之中找寻自己的妻子,但若是以淘汰赛的方式分开进行那就麻烦了,这代表他很有可能连比赛场地都到不了,那么后续有何种计画全都不必考虑了。
‘比赛是在哪里比呢?’
荣乡又问,而红鹤则看着远方的太阳。
‘嘎!在太阳里,鸟儿都会飞去那里、游去那里,不会飞也不能游的会被巨鹰送过去。’
红鹤又说,荣乡一听稍稍愣了愣,他知道自己不能被巨鹰带着走,因为可能会漏馅,那么靠自己到达红鹤所说的会场就是唯一的方法了。
荣乡与红鹤确认比赛的时间,但红鹤的回答却是‘时间到了就知道了!嘎!’之类不着边际的话,这使得荣乡感到有些无奈,不过仔细想一想,鸟类似乎有着在不同时节飞向不同地方的本能,于是他也就释然了。
而就在荣乡感到困惑时,戒中精灵开口了。
‘吾主不必担心,只要现在开始启程,吾主必能赶在比赛前到达会场。’
‘你知道时间?’
‘是的,吾知道时间。’
‘那么地点呢?’
‘吾亦知晓,但不可说。’
‘为甚么?’
‘知道大赛的时间是中性,但是告诉一位准备对诸神做些甚么的对象他的目标却是违反约定的。’
‘原来如此,所以也不能送我过去吗?’
‘正是如此,因此前往当地的方法还请吾主自理,相反地,食物等等问题吾自会完成。’
戒中精灵说着便消失了,荣乡见这情况搔了搔头,他想既然要出海,那自然得准备一艘船,最好是帆船这样才走得快,但是这里的海却有点问题。
为了让鸟类们舒适过活,这片天地不管日照还是风雨都被调整到相当稳定的情况,换言之不同时间都是一样的,也是就是说现在是这风速,明天也是这风速,微弱而缓慢,恐怕只有在天空顶端鸟类飞翔的地方才有足够的风让众鸟乘风翱翔,这件事对打算使用帆船的荣乡相当不利。
可此处又不能使用战船设计的船只,虽然这船只很快,但不说别的,光是没有够多的人能划桨就是个大问题。
就在这时,荣乡忽然碰触到绑在腰间的两张人皮,他想起了那特别的移动方式,他知道蒸气有很强的力量,但他从来没有像过蒸气能让人飞起来,但现在想想,如果有足够强的火焰燃烧,未必不能有足够的蒸气。
于是荣乡向戒中精灵要了张不容易破、不会透气,而且也不那么重的布将其制成球型。一开始他只是试作一些小型的,却在这时发现,就算没有水蒸气,这气球也能够升空,而且还省去了不少材料与重量。
接着在调整了几次之后,荣乡终于敲定了气球的构造,但他又碰上了一个问题,他没有足够的燃料来维持火焰。
‘若需燃料,吾推荐地底的燃气勉强可用。’
戒中精灵说着,从地面上凿出一个洞,一股气体随即喷出,荣乡由于有精灵的提醒而免于中毒,但很显然这并不是人能够吸入的气体,因为在荣乡看来这多半与地底喷出的火油差不多的东西。
然而不管接受与否,荣乡现在都需要这气体,于是在跟戒中精灵要了钢瓶后,荣乡又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开关来控制火势,就这样,他搭乘着那气球往太阳所在的方向前进。
气球正在飞行一路向太阳的方向前进,这段时间荣乡就在气球底下挂着的篮子上度日,一边制作类似翅膀的木板,他发现当木板面对风呈现某种特殊的形状,气球便会被风抬升,相反地如果以其他方式面对风,速度就会减慢。
对于这个发现荣乡感到相当惊讶,因为如果这情况是真的,这可能就代表鸟的翅膀是可以被复制的,而不再只是单纯被称作‘神灵的恩惠’的存在,这点可以说划时代性地改变某些既定的观点。
而这段时间中,戒中精灵端出来的餐点也令人惊讶,其烹调方式无比神奇,甚至能让看似鱼卵的东西产生蔬菜的味道,而当他问戒中精灵这是甚么料理时,只听对方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分子料理’,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答案。
就这样,在为了鸟类而设计风平浪静的世界中,气球慢慢地靠近了太阳,只见远方有座浮在半空中的岛,那岛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岛屿,想来那就是比赛的会场。
而当靠近这浮空岛一瞧,发现这附近并没有任何鸟类栖息的痕迹,但地面上却有不少已经腐败的羽毛,这更让荣乡相信了自己的猜测,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荣乡缓缓地减轻气球下火焰的威力,只见气球开始不断地下降,渐渐到达了地面上,荣乡择一处将汽球藏了起来,接着便站在空无一鸟的岛上。
‘总算是到了,可问题从现在才开始,虽说在这里可以试图寻找对方,但是如果鸟的数量太多又该怎样才能找到对方?’
荣乡喃喃自语着,这时一旁的戒中精灵说话了。
‘吾主为何不做上记号,让吾主之妻能收到讯息?’
‘可他不一定自由啊。’
‘既然如此,吾主只能选择吾主容易找到对方的手段。’
‘甚么手段?’
荣乡问道,戒中精灵指向远方。
‘首先,当群鸟进入岛屿时一只只比对。’
‘虽然可行,但是容易错过。’
‘正是如此,所以第二个方法要搭配进行,吾主必须赢得比赛,增加见到对方的可能性。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听了戒中精灵所说,荣乡稍稍思考后点头表示同意。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想办法让自己的打扮变得好看才行。’
‘这并非吾可建议之事,吾主可有打算?’
‘也不是没有,这样吧,我们造个湖泊,还有一条小溪流和一面网子,到了当天我们就……’
‘谨遵吾主命令。’
荣乡与戒中精灵分别动作,在他们眼前已经有了一条通往成功的险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