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撤退前夕
撤退战已然开打,清晨,段炎一把火将旧基地烧了,并开始由大道往东移动,象队在前开路,重装步兵乃至箱车随侍于两旁,部队中央由后勤部队与步兵方阵彼此交错,最后方则以倒楔形阵为断后阵形。
大队走了一段时间,大约在中午,斥候传来消息,表示白鹿之子已经绕过旧基地,旧基地很大,而且没甚么树存在,因此这种人为纵火照理来说可以烧上三天,就算是森林的降雨也无法将这种火焰平息,而这种火焰用来对付白鹿之子有分水岭的效果,使他们只能绕路往两边,藉此争取时间布阵,而不是连阵形都还没拉开就被对方追上。
下午,天空开始降雨,不过由于是偏草原的方向,所以雨势并未如森林内部那样强烈,只是飘着一丝丝细雨,而这时间也是森林住民们最喜爱的进攻时间,这段时间到明日清晨正是是否能抵挡住对手的关键。
段炎下令停下脚步,而在这之后没多久,部队尾端便响起了敌袭的号角声,白鹿之子从后方涌来,也是呈楔形阵,不过与南方人的楔形阵有些差别,白鹿之子的楔形阵可以说是天生的,未经布阵便直觉产生出的攻击阵形,这也使得他们在攻击圆阵上能够收得奇效。
然而这次不同的是,南方人未以圆阵应战,而是同样以楔形阵应战,楔形阵本来就是用来攻击的阵形,因此双方交手的瞬间便产生相当的伤亡,不过就结果而言南方人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毕竟他们在这次撤退战上的思路是以作战为优先,而非撤退,所以每个人均穿上重装备,装甲、盾牌乃至头盔一件不缺,相比之下白鹿之子的装备便逊色不少,因此在相同的阵形冲撞下,固然南方人也是损失惨重,但白鹿之子已然被撕裂。
‘有我们在这!你们休想继续前进!’
楔形阵的士官拿下首场胜利,对眼前的白鹿之子发下豪语,这情况与段炎当时的动作很类似,而白鹿之子们也再次做出了相同的判断──分出一部分部队在原地对抗楔形阵,其他人则分两路包抄,因为这是南方人不想看到的事,然而有意思的是,这士官的喊话却是段炎事前交代的心理战,用来加速对方分兵的节奏。
接下来的战况正如段炎所预测,部队尾部的压力锐减,白鹿之子们在察觉南方人正往东边撤退后,开始进行拦截包围作战。
而面对长龙阵形,一般来说最常见的做法就是试图分割,拦腰截断,再以包夹的方式吃掉对方,白鹿之子当然也有这种想法,因此他们便这样做了,可这种举动却正中段炎的下怀,段炎故意将后勤部队与步兵方阵彼此交错,其目的乃是要让整只部队随时可以脱离主部队各自作战。
事实上在敲定作战模式后段炎便将权力交给了其他军士官自行发挥,这乃是传承自他的家乡乌尔联邦的经验,也就是不管大规模也好,小规模也好,战斗力是否能全盘发挥终究不是看指挥官,而是必须仰赖最基层的军士官调度,毕竟在混战中,指挥官是不可能像下棋一样将自己的想法完全传达给每个士兵。
因此当白鹿之子有勇无谋冲入长龙阵形之中,他们面对的不是被截断的大部队,而是踏入了早就准备好被切断分离,数只小部队的包围网,可想而知,这样的部队不存在集体的弱点,迳自冲入敌阵的人只会被快速剿灭。
而当分兵不成,突袭失败,敌人的前头部队继续往东边前进,白鹿之子自然会陷入慌张,毕竟虽然对南方人而言草原不是优秀的作战区域,但对白鹿之子等森林住民而言草原也不是他们优势区域,南方人顾忌在草原上白鹿之子可能一拥而上,可白鹿之子也同样顾忌如果遭遇到在草原上的北方人该如何处理,因此他们在森林内将整只部队吞下才是他们最优先考虑的。
为此,白鹿之子放缓了对长龙阵形的包夹,整军挡在向东移动的大部队面前,可是这结果也早被段炎所预测,知道最终敌人给予的最大压力会在部队的正前方,因此他们也将面对段炎摆在最前方的开路部队:战象部队。
向东的道路上,段炎的部队与白鹿之子之间的作战正在进行,初期虽然看来顺利但这只是假象,仅是因为部队拉长,而白鹿之子指挥分散,在作战调度上明显弱于南方人,所以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发挥兵力优势这长处,因而看起来白鹿之子在作战上没有任何优点,然而随着时间经过,白鹿之子后方的部队逐渐补上,南方人整体面对的压力将不断上升。
为了延缓白鹿之子全军同时给予压力的情况出现,段炎才将战象部队摆在部队最前线,说实在战象并不是好用的兵种,先不说后勤与培养的花费,就是在一般作战上战象也如战车一般必须配合步兵作战,要使其直接去面对敌人的效果并不好。
然而,为了配合战象的速度,段炎手边的部队几乎换成了重装部队,配合重装部队的支援,战象将能够免于没必要的伤害,藉以发挥其震撼敌人的特长。
先前与战象有交手经验的是拉斯古部族,但他们已经被北方人吞下,白鹿之子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庞然大物,因此在阻挡段炎的前锋部队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这些巨物的恐惧使冲锋时的阵形变得零散,这让战象能与重装部队配合,以几乎没有减速的情况将白鹿之子先行的拦截部队全面击溃。
碰上这种情况白鹿之子知道继续这样下去,南方的部队将会持续往东前进,而这也就代表南方人可能会在他们还没全军到齐便离开森林,这是十分要不得的事,虽然不喜欢动脑袋,但是白鹿之子们也知道要改变战术,其中有不少人随即绕往道路更前方,砍断树木,藉此造出木墙,阻挡南方人继续向东前进。
‘指挥官!前方道路被对方堵住了!’
斥候急忙回报,骑在黑马背上的段炎向斥侯发问。
‘是哪种障碍物?’
‘是临时造出来的小型木墙!’
‘呵,看来这些白鹿之子脑袋转得不够快,命令前锋部队将木墙拆除!’
段炎发出命令,前线的战象部队随即以巨力将木材搬开,事实上在南方,大象本来就是多用在运送物资上,他们强大的力量能让许多工作变得极为轻松。
白鹿之子们不知道战象的力量极限在何处,所以只照着经验造出了阻挡步兵与马匹用的障碍物,谁知道这种障碍物在战象面前根本就是纸糊的,只见几头战象在驯象师的带领下,简简单单便将障碍物推到路边,那种轻松的程度足以让白鹿之子们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作无用之功。
可是人的经验是会累积的,在第一次阻挡不成后,白鹿之子们马上做了第二次的路障,这次的路障几乎把道路两旁的树全砍光了,这也使得南方人无法继续前进。
‘该来的终究要来吗?’
听着斥候带回来的情报,段炎喃喃念道,他随即下令全军准备扎营。
有了段炎的命令,士兵们迅速将箱车组合,后勤部队也将简易楼车搭起,在道路上形成了一座简易营寨。
在此同时,部队后方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火光,熊熊大火正在猛烈燃烧,见到这大火,副官连忙冲往段炎的身边。
‘指挥官!断后部队……’
‘我知道,现在让远程部队上楼进行防守,另外派人往后方进行支援。’
段炎说着,自己也攀上楼车,在这黑夜之中,真正艰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部队后端一把火正熊熊燃烧,这把火不是别人放的,正是断后部队自行点起的火焰,在其辎重中都藏有油罐,一旦部队无法继续撑下去,便会将身边的后勤资源一把火烧掉,藉以阻断对方的攻势,并且告知部队前端眼前已经无法撑下去,而这正是典型的蜥蜴断尾策略。
断后部队溃败,前方道路又被对方阻挡,现在南方人的部队正处与莫大的危机之中,特别是从现在开始,白鹿之子们的人海战术威力才要开始展现。
重装部队在道路四周围成圆阵,掩护工兵将楼车与箱车搭起组装成防御工事,接着士兵们再从辎重中取出弓箭及弩箭掩护肉搏部队撤退,由于段炎所摆出的阵形是采用左右两阵的方式前进,左右两阵必须一直维持等速,如果有一边遭遇敌袭而无法前进,另一阵是必须掩护或等待友阵追上,是属于横轭的变形,因为看起来就像人在踏步,所以也被叫做踏步阵形,不过段炎倒是喜爱称之为蚯蚓阵形,因为看起来就像蚯蚓在蠕动一般。
这种阵形移动速度很慢,相当注重防御,且因为要等待友军的缘故,所以整只部队会一直保持一定的紧密程度,不会出现对方能以突击手段使部队崩坏的弱点,一般来说是在后勤运输使用的警戒用阵形,段炎会在这时候选择这种移动方式主要还是因为这支军队本来就很慢,战象也好、辎重车辆也好,又或者是重装部队,根本把世界上除了石炮以外的慢速部队全集结起来了,所以使用这种影响速度的阵形也无可厚非。
也因为这种防御阵形的影响,段炎的部队虽然拉长,但却不会分离,因此当前锋部队停下,其他的部队便会很快接近,藉此能够保持部队的战力。
段炎聚拢部队进行防御,在这糟糕的处境之中唯一的好处就是白鹿之子为了把路堵住导致他们也没办法从那个方向攻击南方人,而且他们把附近的树全砍了,这不仅使得他们没地方藏身,更使弓弩等远程武器能够发挥效用,有效抵挡白鹿之子们的进攻,这些全都增强了南方人的防御能力,使他们能在这军力不平衡的战斗中表现得更出色。
然而人海战术强悍的地方从来不在一场做战的胜败,在道路上的作战犹如当时第一次踏入森林的战役再现,不管士兵们怎么抵挡,似乎有永无止境的敌人从黑暗中出现,渐渐地箭矢少了,敌人的尸体多了,士兵们的情绪却也快崩溃了。
‘差不多了吧。’
‘准备好了。’
段炎看着战局,一旁副官点点头,没多久一只轻装部队出现在段炎的身边,并在向段炎确认任务后,跟着副官往北方人堆叠的木墙方向移动,而在那木墙下方,不知何时已经被挖出了一条地道。
‘你们的任务就是在森林内伏击敌人,伺机纵火,让对方分心。’
‘了解。’
这群人点点头后迅速钻入地道,绕往白鹿之子身后进行突击。
白鹿之子正处于酣战状态,未察觉有人已经悄悄离开南方人的营地,因此对于突然被袭击感到震惊,陷入些微的混乱,而在这时,段炎却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以战象部队为主体,反守为攻,主动施加压力给白鹿之子。
因突然被战象反击感到恐惧,身后又有不明敌人出现,白鹿之子们陷入更深的混乱,彼此间队形互相冲撞,致使与南方人间的作战人数迅速减少,而就在这时,道路往东的方向突然出现一阵巨响。
原来南方人进攻是假的,用绳子把障碍物绑起来往后拉才是真的,就在这进退之间,白鹿之子搭起的障碍物已经被开了个洞,同时间森林内也有火光在四处燃烧,再回头看去,南方人竟然已经开始撤退了。
南方人在做出佯攻动作后随即开始撤退,他们的撤退并没有出现海盗一般推挤,显得十分有秩序,见这情况,白鹿之子们想要追上去,却发现南方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前军后军互换,断后部队变成了以战象为主作战部队,这是一桩很糟糕的事,因为白鹿之子们并不擅长应付战象,两者之间的体型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弥补的差距。
且南方人在使用战象上很有一套,时常利用进攻与解围两种节奏来保持步兵部队的阵形与续战力,使得白鹿之子虽然在人数上有优势,但在战局上却趋于劣势不断后退,更只能眼巴巴望着其他部队往东边撤退。
随着部队顺利撤退,战象部队也跟着撤退,并利用白鹿之子建造障碍物封住后路,使白鹿之子为自己的杰作所困,一时间无法全力追击。
见到南方人走远,白鹿之子不受指挥的特性再次展现,有一些人已经绕路前去对撤退的南方人进行突击,然而这些人很快就碰了壁,因为在弓箭用罄的情况下,箱车与楼车也用不着了,所以南方人在此时已经开始抛弃辎重,纷纷将没必要留下的物资全部放火烧掉,而这些火焰点燃的正是道路两旁的树林。
当第一道火焰被顺利点起,第二、第三道便会燃烧得更自然,一瞬间森林内到处都是火光,这情景让段炎不禁在心中轻叹,这场战斗根本是焦土战,自己简直成了到处放火的神经病,但不管段炎在心中的感叹,这些火焰已经确实阻挡了白鹿之子的脚步,而且当辎重被抛弃,南方人的脚步将不再那样缓慢,结合的战阵也更加紧密,不给白鹿之子们任何机会进行偷袭。
白鹿之子们碍于火势无法进攻,想要绕往前方再次制造路障,却发现先前分离出去的南方人部队已经先一步等在前方,这些部队无法战胜白鹿之子──除非这些白鹿之子闷着头去砍伐树木。
战况陷入胶着,白鹿之子们各自为政的问题再次显现,这群打算制造路障的白鹿之子不是被指派的,他们身边自然也没有支援部队能掩护他们,只见他们与南方人的部队对峙一阵子后,南方人的主力部队已经到来,让他们不得不向后撤退。
就在双方不断拉扯之际,道路东边传来了马蹄声,在前方的白鹿之子因火焰的关系没办法掌握状况,只以马蹄声便认为北方人可能出现了,这判断在白鹿之子间引起不小骚动,谣言四起让白鹿之子们僵在原处,直到天渐渐亮了,他们才发现那不过是南方人的斥侯聚在一起,并让马身后拖着绑上木盒的绳索所制造出的欺敌战术。
面对这情况,白鹿之子们又惊又怒,所有人都追了上去,然而此时南方人已经快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指挥官,对方追过来了。’
‘是啊,时间差不多了,剩下最后这段路,就遵照计画进行吧。’
‘了解了,那么祝指挥官能全身而退。’
副官向段炎报告眼前情况,有象队殿后,敌人不太敢一拥而上,然而他们都知道战象的精神也差不多到达极限了,事实上不说己方,就连从昨晚便开始追踪己方的敌人精神差不多也到达极限了,所以这将是最后一场战斗。
段炎盘算着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召集了部队中仅有的十多骑骑兵,转向西方绊住白鹿之子。
副官见段炎走远,于是他也下了命令。
‘全军听令,前方就是森林的出口!指挥官离开前有令!抛弃所有装甲物资!开始向东面急行军!’
一听副官命令,众人一开始是傻眼,接着便成了欢呼,只见部队一个接一个脱去身上的重担,开始如赛跑一般往东跑去,这滑稽的举动在敌人眼里完全无法理解,而当白鹿之子们反应过来时,南方人已经走得更远了。
作战到了最后关头,南方人采取了最后手段,也就是丢盔卸甲拼命逃跑,这让白鹿之子们感到十分讶异,他们想追上去,但却不得不顾忌还有南方人留在后方,这群人是没有办法跟着所有人一起前进的象队与伤兵,不过伤残归伤残,一旦被对方从后方出手却不是闹着玩的。
而在这支部队之后,还有段炎率领的骑兵正在牵制白鹿之子的部队,说实在话,这十几骑的骑兵甚么也档不住,但是存在那总是让白鹿之子心存芥蒂,更让其指挥变得更加混乱。
稍一犹豫,白鹿之子们已经与南方人渐行渐远,在森林中南方人移动的速度或许比较慢,但是现在这群人却是在平坦的道路上移动,而且抛弃了装备后南方人的负重明显低于白鹿之子,更别说一路走来南方人因为装备沉重都是步行,而白鹿之子却是用跑的追赶南方人,体力明显处于劣势,如果是靠兴奋提升精神的战斗或许可以胜利,可长距离的追踪就另当别论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白鹿之子要追上南方人并非易事。
结果在这混乱的情况之中,白鹿之子们挣扎了好一会,才决定继续跟上南方人。
就这样在双方保持着一定距离,在进入中午之前,丢盔卸甲后的南方人先行部队已经顺利离开森林,进入草原,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在见到开阔的天地之时,心中难免有所震撼。
‘不要停下脚步!跟上来!别掉队!’
见部队精神有点涣散,副官急忙大喊,要所有人收敛心神。
副官是从南方迁居到北方人地盘的移民,之后再跟着段炎一起进入森林的,所以对草原的景象已经习惯而没有太多想法,否则当初他第一次进入北方时心情不见得比这些士兵稳定。
随着副官的带领这群士兵的动作已经不像是在行军,反而如同部队在训练之时,每日进行晨跑那般的景致,说特别并不特别,却在时机上意外新奇。
看着南方人脱离森林区域,追上来的白鹿之子不知该不该踏出森林,一群人在边界稍稍犹豫了一会,最终认为南方人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装备,应该来得及在北方人发现之前下手,然而在白鹿之子稍稍追踪一段距离,却已经有多名白鹿之子受伤,显然在草原上的草较森林内的植物不同,大多锋利而高长,让白鹿之子们善用潜行技巧屡屡失败。
另一方面,副官带着大军穿过草原,前往段炎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一个小型基地,在那里部队可以进行补给,内部有些简易的装备,还有一些较温驯的战马被豢养在此处,副官只需将部队带往此处,任务便算完成,剩下的只有在回头救援之前,象队与伤兵能不能撑过对方的攻击,并安全脱险,这等在可接受的损失范围的问题。
白鹿之子们在过长的草丛中逐渐陷入迷途,好不容易才找到棵树能攀上去了解自己的位置,却在这时发现晴空中一道白烟袅袅上升,远处一座木造建筑大门被打开,南方人纷纷进入这座简易的木造建筑,见到这景象,白鹿之子们便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于是打了信号,让自己人开始撤退。
‘对方好像走远了。’
一名担任监视工作的士兵对副官说道,只见副官点点头。
‘传令下去,部队分批休息,会骑马的跟我走,我们还得回去把断后部队给救回来。’
听副官如此说道,士兵们迅速开始动作,约在中午之际,副官已经带着一只人数不多的骑兵部队前往支援段炎所在的战场,做这场撤退战的收尾工作。
大多数的部队已经撤退完毕,只剩下少量部队还在向东的林道上苦苦支撑,这群人是伤兵以及他们的照顾者等等无法跟上大部队移动的成员,在撤退战中,抛弃伤兵是难免的事,当初段炎在南方时见到自家成员染病,等都不等便带大军向北进攻,确保撤退路线,至此便可知道伤兵可以说是一支部队的隐患。
然而,南方人早已经知道伤兵不能被丢下,一旦丢下伤兵,这正如同向其他健全的部队这样说‘看啊,如果你们受伤就会被丢下’,严重打击部队士气,因此在南方伤兵是不能被丢下的。
所以当段炎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为了稳定伤患与前头部队的情绪做了几件事,其一,指挥官必须与部队最脆弱的成员同在;其二,将最强的部队,也就是战象部队留下来稳定军心;最后,向先行的部队约好,会回来支援,带给自家人希望,当以上三大条件满足,士气才不会崩溃。
可就算这样,这支部队一样走不快,照这样走下去,也许要到天黑了才能走出森林,这段时间,特别是下午降雨后,白鹿之子将会把森林中的火灭掉,届时这支部队必定会遭遇严重的打击,别看还有战象部队存在,实际上这些庞然大物经过一日战斗早已外强中干,就算勉勉强强能把藉由体重把人撞飞,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横扫战场。
另一方面,段炎带领的骑兵状况也越来越差,十多骑骑兵已经少了一半,毕竟这些士兵本来就不是专门的骑兵,在面对敌人的心态并不佳,看见白鹿之子摆出木枪便感到惊恐,骑术也未能如北方人那样精湛,事实上,这些损失掉的骑兵中有两骑还是自己摔伤的,加上长时间作战,不管是人还是坐骑都已经精疲力竭,所幸这种情况敌人也是相同的,所以段炎与他胯下的黑马才能够继续以不知疲惫的姿态继续震慑白鹿之子。
可是这种事也到极限了,今日的雨虽然较晚降下,但也许是因为森林大火的影响,所以以雨势惊人,一点都不像在森林边界出现的雨量,显然自然本身也有着调和自身的机制存在。
雨让火势迅速减缓,土地也变得泥泞,骑兵的优势迅速减少,伤兵变得更加孱弱,敌我两方中,大概除了战象以外的成员没有人会觉得好过。
就在这黑暗而糟糕的天气下,白鹿之子们找到了等待许久的机会,开始往南方人的残存部队出手。
泥泞土地不适合重装部队战斗,伤兵们的移动也是缓慢的,导致部队在摆阵上出现大量瑕疵,这些瑕疵白鹿之子们也许没办法说明白,但是直觉上就是知道要往那个方向进攻,接着只见南方人的阵形迅速崩溃,被白鹿之子们拖入了泥淖间的肉搏战中。
重装部队的劣势十分明显,士兵们在这大雨之中眼前一片模糊,只听见雨打在金属头盔上‘砰砰砰’的声音,动作十分迟缓,努力地举起盾牌挡住白鹿之子的猛攻,只见斧子砍在盾牌上,盾牌渐渐被打凹破坏,每一次被攻击都必须费尽全力才能支撑下来,伤势似乎跟着复发,全身上下都像被火烧一样难受,被雨淋到也好不到哪里,冷与热全在不对的地方发作,彷彿天底下最糟糕的情况全集中在一具身体上。
士兵努力想喘过气,然而吸入的空气充满泥土的臭味与雨的湿气,肺部似乎被泡在水中,想呼吸,却只是自找麻烦,努力将手中的短剑递出去,但却落空,敌人用力挥舞手中的武器可却滑了一跤,摔倒在地,士兵想笑,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力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用力张开被雨水打湿的视线,四处全都是那样狼狈,倒地的敌人,倒地的自己人,顺着水流流出黏黏糊糊的血液,一切都像是世界的终结。
士兵们已然失去了战意,这一刻在这战场上的人必定全都想解脱──不管从战斗中也好,从生命中也好,一切热度都被大雨浇熄。
然而,就在这极度绝望的精神状态下,士兵们见到了远方出现一道火光。
大雨猛然降下,黑暗的林道中视线无比昏暗,人与人之间只能以影子去判断对方为何种阵营,外型柔和的是白鹿之子,看来棱棱角角的是南方人,然而这种判断方式相当粗糙,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况常常出现。
混乱中,战象践踏敌方,驯象师用些微的视力去驾驭战象,然而即使居高临下,可见度依然相当有限。
战场上各处都是哀号声与呻吟声,谁也分不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发出的,但就在这时候,耳尖的人已经听到了林道东方传来了声响,闪电划过,十数骑骑兵正从远方出现。
‘把油罐砸碎!点火!’
副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只见随行者将装有油的罐子砸在地面上,接着点燃了油气,火光瞬间闪起,在大雨之中火焰若隐若现,油随着水流动,火随着油流动,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景象。
‘所有人打起精神!援军已经来了!’
段炎见援军到来,用尽全身力量嘶吼鼓舞军心,女性尖锐的声音在一大群男人的战场格外清晰,士兵们听到这声音渐渐鼓起了最后的力量,站起身,继续往东前进。
‘跟着我走!其他人已经在前方待命!’
副官跟着段炎大喊,只见士兵们开始踏起了向东的步伐,而白鹿之子们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而就在这时,一道轰然之声震响,在连日作战中终于有一头战象不支倒地,他身上的驯象师也跟着摔在地上,生死未明。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并没有阻挡其他人继续往东的想法,就连战象们也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这些战象早就习惯了同伴死去的声音,因此他们不带悲伤,没有哀号,跟着驯象师的指示继续往东前进。
这支部队看来就如行尸走肉,看来能够简单击溃,但是白鹿之子们却也渐渐出不上力,在这雨中人的体力会迅速减退,更别说在最前线的体力消耗必定最大,致使他们想要追却也是有心无力,这种环境与体力的压迫,并非人数能够逆转的。
大雨逐渐将油罐带来的光明熄灭,在重新踏入黑暗之前,副官点燃泡过油的火把,于马背上挥舞着那黑暗中唯一的光线作为部队的向导,而骑兵部队的指挥权则再次交给段炎,只见这群人在大雨中不再使用弓箭,而是换上了弹弓,利用碎石来牵制白鹿之子。
烂仗在林道上进行,部队走走停停,白鹿之子们紧跟在后,直到东边出现了一支属于南方人的步兵队伍,整齐而且英气勃勃地迎接撤退的南方人,并挡住了白鹿之子们的攻击。
这支部队是在临时基地休息后再次出动的南方人,在稍作休息后他们已经恢复了体力,因而在对抗体力不支的白鹿之子展现出了相当勇猛的战力。
被南方人的部队挡下后,白鹿之子开始撤退,他们知道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在这森林边界作战,自己不会有任何好处。
进入夜晚后,雨势渐小,段炎与其部队正式全员撤出森林,第一波成功撤退的人占全军四成,第二波伤兵只有三成离开森林,算起来勉强达到了全军五成,但是伤的伤,病的病,在这之后能够健康活下来的恐怕不会超过全军四成,对段炎而言这绝非是场成功的撤退战。
‘指挥官,士兵们的情况很糟糕,如果再有战斗……’
副官见军中惨状,向段炎报告之余忍不住说了几句,只见段炎摇摇头。
‘已经结束了,剩下来不是我们的事。’
副官听段炎如此说感到有些讶异,虽说两军之间交战数回,南方人获得了相当程度的战果,但要论战力差却是更加拉开了,光是眼前得知的敌我战力,双方便相差二十倍,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能够安心。
然而见段炎说得笃定,副官也不好继续说下去,只能暗自期待对方不会离开森林。
时间回到白鹿之子尚未进攻之时,从北方人清剿拉斯古部族的尸堆中,有几个人侥幸活了下,罴狩是其中一人。
翻开堆在身上的尸体,看着眼前的惨状,罴狩向天空叹了口气,他的手与背部插满了箭,但所幸未伤及要害──除了一只手已经完全没知觉了。
‘还有人活着吗?’
罴狩狼狈地喊着,听见几处还有呻吟声,但走上前去,那些人看来全是活不下去的类型,他稍稍愣了一愣,再度叹口气,拿起了掉落在一旁的武器,往这些伙伴的喉咙割下,让他们远离最后的痛苦。
在战场上来来回回几趟,最终能留下性命的不过十指之数,多是拉斯古的领导阶层,也许是身上的兽皮比较厚救了他们一命。
活下来的几人面面相觑,坐在战场边缘的树下,面对着满地的尸体说不出话来,这些全都是他们的友人与亲人,就算关系最远的也是死对头,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在森林部族之间相当紧密。
然而,全结束了,剩下来的只有尸体。
‘怎么办呢,回去通知部族,搬出森林吧,就像唐古纳那样。’
许久,活下来的其中一人说道,其他人面面相觑,最终有人接口。
‘是啊,家中还有老弱妇孺,我们回去吧。’
听到这话,一旁一名身分较高的成员冷笑。
‘我不回去,战败就算了,但你们看看,这里有几具北方人的尸体?有几具那些巨兽的尸体?我不回去,没脸回去。’
‘家人不用照顾吗?’
‘我看起来能照顾人吗?’
回嘴的成员指着自己的脚笑道,他的脚因为坏死,所以方才紧急切除了一块,现在已经无法行走。
其他人见这自残式的笑容,纷纷偏过头去,显然他们不想去看自己的残缺。
‘罴狩,你呢?从刚才就不说话,没意见吗?’
‘意见……喔,是呢,女人小孩都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他们远远比我们坚强,别太担心。’
罴狩说着,用武器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白鹿之子……他们与敌人之间的胜负还没有了结,我必须要看完这场我们选择的战斗,否则就这样丢了一只手太不值得了。’
罴狩说着向同伴道别,摸着自己不能动弹的手走向森林深处,他能感觉到,白鹿之子们越来越激昂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