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落地的凤凰（六）

“妈妈的检查结果今天就要出来了，军区总医院的陈主任是我托了好几个人才约上的，有多么的不容易你知道吗？所以，我今天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如果有什么重大问题也好有个商量呀。可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去监狱接你的狱友。老公，在你的心目中，妈妈还没有你的狱友重要吗？这要是让妈妈知道了该多伤心呢？”坐在床上，祁小丽一边帮着卜慌盖被子，一边皱着眉头看着他说道。

卜慌没有说话，他用眼睛瞄了一下祁小丽，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拿起刚才抽了三分之一的香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开始发呆。

一个星期之前，他和祁小丽带着母亲去医院检查身体。当所有的检查项目结束以后，祁小丽的朋友、肿瘤科主任医师李医生把他们两个叫到办公室，一脸严肃的说道：“通过检查。老太太的身体还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通过脑CT，我们发现老人家的脑部有一个玉米粒大小的斑点。由于设备的问题，我现在还不敢确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个斑点。但我怀疑这个斑点就是造成老人家经常喊头疼的原因。希望引起你们重视。”

说完话，李医生一边用一次性纸杯给祁小丽和卜慌倒水，一边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俩。

“医生，不会，不会，不会真的是肿瘤吧？”听完李医生的话，卜慌紧张的出了一头汗，结结巴巴的看着李医生问道。

“祁科长是我的朋友，您是祁科长的丈夫。所以，在您们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把倒好的两杯水分别递给祁小丽和卜慌，李医生接着说道：“因为我们医院的设备有些落后，所以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个性质的肿瘤。良性的还是恶性的？我现在还不能明确。但根据老太太的年龄，值得怀疑。因为这个年龄段是肿瘤的高发期。所以，我的建议是，您们是不是带着老太太到咱们市的军区总医院检查一下，或者是到省城的大医院看一看。我个人觉得，不能耽误。如果是我大惊小怪当然是好事，就当我们虚惊一场。而如果真的是肿瘤，及时发现及时治疗，治愈的几率就越大。以上就是我的意见，仅供二位参考。”

“好的，谢谢李医生，我们回去后再想办法吧！”站起身来，祁小丽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一边微笑着说话，一边伸出手和李医生握了一下手，然后两个人带着母亲回到了家。

从医院回来以后，祁小丽不敢怠慢，到处托人、找关系。经过一番努力，终于约上了军区总医院肿瘤科专家陈主任，并带着母亲重新做了检查。

按照陈医生的约定，明天就是拿结果的日子。

可明天恰好是李毅刑满释放的日子，卜慌和高风约定，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去海福监狱接李毅出监。

所以，祁小丽才破天荒的对卜慌发了脾气。而卜慌也因此犯开了难。一边是急着看检查结果的母亲，一边是在一起呆了多年、出监需要自己去接的狱友、哥们儿。所以，卜慌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祁小丽的话，只好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景色，一边默默的抽烟，一边想着心事。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说句话就这么难吗？”坐在床上，望着卜慌的背影，祁小丽不满的嘟囔道。

“老婆，你说让我怎么办呢？”听妻子一个劲的催促自己，卜慌有些不耐烦的回过头来，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看着祁小丽继续说道：“妈妈检查身体已经一个星期了。在这七天的时间里，我提心吊胆，满脑子都是她老人家的事情。父亲已经去世了，如果母亲再有个什么好歹，你让我怎么办？所以，好不容易等到要出结果了，我能不着急吗？但是，老婆，李毅怎么办？”

说到这里，卜慌爬上床，盘腿坐在祁小丽面前接着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李毅已经在监狱里呆了四年多快五年的样子了。作为有过同等经历的人，此时此刻他对自由的期盼、对看到亲戚朋友的期望有多大，我心里是清楚的。还有，在此之前我已经答应他和高风一起去监狱接他，如果现在突然不去了，他是什么心情？可想而知。老婆，你希望你老公是一个不守信的人吗？”

说完话，卜慌轻轻的摸了摸祁小丽的一头长发，神情的看着他。

含情脉脉的看看卜慌，祁小丽轻声说道：“其实，明天到医院拿妈妈的检查结果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等你回来再说也不迟。你早晨去，晚上就回来了，没有什么等不了的。但是，说句你不喜欢听的话，我其实就是不愿意让你和这些坐过牢的人，特别是那些犯偷鸡摸狗、吸毒诈骗等见不得人的罪的服刑人员打交道。你是坐过牢，犯过罪，和这些人有过同等经历，但犯的罪毕竟不一样，你和他们的思想意识等方面也大有不同。我担心，如果你们在一起接触的时间久了，万一你跟他们学坏了怎么办？我们这个家还不容易才有了点家的样子，我可不愿意……”

“小丽，你错了！”没等祁小丽把话说完，卜慌就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担心也不是多余的，但还是有些太绝对。在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中，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当然十分重要，但并非是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这要根据你个人本身的素质和抗感染能力来决定的。还有，我和这些服过刑的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吗？因为我也是坐过牢的人，我知道他们最需要什么。杨凯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但他可以冒着生命危险为高风的妻子张晓华输血；侯江是一名服刑人员，但他体谅我们这些人的难处，顶着董事会的压力，把我和高风招进他们公司，给了我们一次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相反，那些没有坐过牢的人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呢？你忘了我们办结婚证的时候遇到的尴尬了吗？你忘了我跟你讲过的高风去给儿子落户口时候的遭遇了吗？我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我现在迫切的希望‘近朱’，但这些‘朱’愿意接近我们吗？给我们接近的机会吗？不会！”

说到这里，卜慌有些生气的站起身来，挣脱开祁小丽拉着自己的手，下床走到窗前，拿起一支烟，一边吸烟一边呼呼的喘着粗气。

听完卜慌的话，祁小丽默默的点点头，然后走下床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背上说道：“老公，你说的有道理，可能是我错怪你了。这样吧，你明天和高风去接那个什么李毅，我自己去医院拿检查结果。”

“嗯，明天再说吧，如果妈妈不高兴，就是再急再难的事情我也不能去，那就只好让高风自己去了。”说到这里，卜慌亲昵的摸了摸祁小丽的头，轻声说道：“睡觉吧，明天再说明天的事！”

说完，两个人相拥着上了床。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借着吃早餐的机会，卜慌便把要和高风一起到海福监狱接李毅的事情跟妈妈说了：“妈，今天本应该和小丽一起去军区总医院拿你的检查结果的，可是因为我之前答应了李毅去接他，所以……”

“哎吆，多大个事儿！”赵秀兰抬头看看卜慌，一边给孙子卜小虎的碗里夹菜，一边接着说道：“不就是到医院拿个检查结果吗？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啊？你忙你的，小丽也不用去，好不容易赶上个星期天，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自己到医院拿结果就行了！”

“妈，你说啥呢？怎么能让你自己往医院跑呢？卜慌有事儿让他忙去吧，医院我去就行了！”听完赵秀兰的话，祁小丽赶紧说道。

“我告诉你们啊，帮我检查身体的那个陈主任我认识，甚至早就认识。所以，我去要比你们两个去好得多！”看着祁小丽着急的样子，赵秀兰有些傲娇的看着她和卜慌，得意的说道。

卜慌和祁小丽对视了一下，卜慌有些吃惊的问道：“啊？妈，你怎么会认识陈主任呢？那可是在咱们蓝海市出了名的专家，为了约他给你看病，小丽托了好几个人找他才搞定的。你不会搞错吧？”

“不会，不会！”赵秀兰自信的冲着卜慌摆摆筷子：“陈主任的老伴已经退休了，经常到我们市的老年活动中心跳舞、唱歌什么的，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而她每次去跳舞的时候，他的老伴陈主任经常陪她去，一来二往的我们就认识了。告诉你们哦，我还跟那个陈主任跳过舞呢！所以……”

“那也不行。你年纪大了，坐车不方便也不安全，你在家里看着小虎做作业，我开车去，一会儿就回来了！”祁小丽打断了赵秀兰的话，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的冲着卜慌挤挤眼睛。

卜慌心有领会的点点头。

“滴，滴，滴！”正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几声响亮的汽车喇叭声。

没等卜慌说什么，儿子卜小虎噌地一声站起身来，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便跑到阳台上，一边探头往下看，一边冲着卜慌招招手：“爸爸，快来看，是高风叔叔在擦车呢！可是今天有点奇怪啊，从外表上看这不是高风叔叔的车啊！”

“哦？是吗？我下去看看！”听了卜小虎的话，卜慌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看着祁小丽说道：“小丽，去医院拿检查结果的事情你千万不要让妈妈自己去，你去啊！”

说完话，卜慌有些神秘的冲着祁小丽挤挤眼睛。

“好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记着早去早回！”坐在椅子上，祁小丽忙着吃饭并没有起身，而是有些不耐烦的冲着卜慌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拿着手包走到楼下，卜慌看到了正在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拿着毛巾擦车的高风，有些惊讶的说道：“刚才在楼上的时候，我家儿子说你开的车不是你的车，我还不相信。怎么了兄弟，什么时候发大财了，买上宝马了？哥连个好一点的自行车都买不起，你却开起了宝马，这是不是有点欺负人啊？”

正在擦车的高风抬头看看卜慌，先是把毛巾扔到脚下的水桶里，然后在身上擦了擦手，掏出香烟给卜慌递了一支，一边吸烟一边笑着说道：“你太瞧得起我了，你觉得我能买得起宝马吗？”

“那这车是怎么回事？偷得？抢的？捡的还是借的？”接过高风递过来的香烟，卜慌一边吸烟一边不解的问道。

“自从你和我说今天要去接李毅这件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把身子依靠在车门上，高风看着卜慌继续说道：“我在想，这一次我们去海福监狱，接李毅出监只是目的之一，而不是全部。我们两个已经刑满释放快一年了，这次回监狱，我们必须扬眉吐气一回，让那些曾经不把我们当人看的监狱民警们，让那些平时持强凌弱、经常给我们出难题的犯人们看一看。这么多年了，一想起那些人的丑恶嘴脸我就犯恶心，我这次就是要在他们面前显摆一下，哪怕是装也要让他们服！”

说到这里，高风皱着眉头，狠狠的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说了半天没有说到正题上。我是问你，这车是借的谁的？我怎么觉得这么面熟呢？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样。”卜慌笑着看看高风一脸愤怒的表情问道。

“你当然见过，这是侯总的车，他曾经开着上班的！”听完卜慌的话，高风笑着回答道。

“啊？你找侯总借的车呀？他就这么痛快的把这么好的车借给你了？”卜慌吃惊的看着高风。

“是啊，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之后，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借车给我。他还让我开他的劳斯莱斯幻影呢，我觉得车太贵，没有敢开，所以就开了他这辆宝马。”说到这里，高风有些得意冲着卜慌挤挤眼睛，然后一本正经的打开车门，对着卜慌说道：“卜经理，请上车！”

卜慌看看高风，然后无奈的摇摇头，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道：“走吧，我们先到超市去，买点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等把李毅接上以后，顺便到海福看一下林正疆的儿子。好不容意去一趟不容易，看看这孩子去吧，挺可怜的！”

“好的。还有啊，我们是不是给肖监狱长买点东西，到他家里去看看他？‘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一次都没有到他们家去过，是不是不够意思啊？”坐在驾驶位置上，高风一边发动车一边看着卜慌说道。

卜慌点点头，然后笑着看看高风：“还别说，你小子想的还很周到。就这么定了，走，出发！”

说到这里，卜慌笑着拍了拍高风的肩膀，被高风擦得锃光瓦亮的白色宝马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窜”出停车场，向着几百公里之外的海福监狱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