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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落地的凤凰(五)
从监狱释放至今,张庆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所以,在临去北京的这天晚上,见过太多世面、连判刑坐牢都不害怕的他竟然有些紧张。
在酒店的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电视之后,百无聊赖、心里直敲鼓的他心事重重的打开房门,走进了律师蔡宝成的房间。
此时,蔡宝成正戴着一副老花镜,一边看着卜慌写的申诉材料,一边对着面前一大堆证据进行核对。见张庆推门走了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材料,摘下老花镜,一脸笑容的看着他说道:“张总,您刚从雅山监狱回来,来回跑了上千公里,肯定累的不行了。明天早晨咱们紧接着就要坐飞机去北京,我们要在飞机上坐5个多小时,您不好好休息,到我这里来干嘛?有事儿?”
张庆看看蔡宝成,然后轻轻的摆摆手:“我能有什么事情?就是觉得无聊,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紧张。所以,到你这里来聊一会儿,放松一下!”
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张庆面前,蔡宝成一边给张庆递烟一边说道:“就在刚才,我给北京的领导秘书打了电话,我们要去北京的事情他已经跟首长说了并且做好了接见我们的准备工作。卜慌的材料我也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放心大胆的去就行了,您有什么好紧张的?”
说完话,蔡宝成把打火机递到张庆面前,并亲自给他点燃了香烟。
抽了两口烟,倚靠在沙发的后背上,张庆不由自主的吁了一口气,然后冲着蔡宝成无奈的摇摇头:“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感觉到发慌。在坐牢之前,我经常出差,坐飞机就像在大街上打的一样的频繁,见过的领导不计其数。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的紧张。仅仅是六年的时间,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没有出息起来?蔡律师,我是不是很好笑啊?”
听完张庆的话,蔡宝成笑了笑,一边把烟灰缸递到张庆面前,一边起身为他泡茶:“您觉得六年的时间很短吗?其实没有那么简单。完全失去自由、与社会彻底隔绝六年,人的心理认知和适应能力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近两千个日日夜夜,在那种环境下熬过来的人最大的特点和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不自信,所有的行为意识都要靠外界刺激才能形成。所以说,您出现这种状况是很正常的,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话,蔡宝成把泡好茶的茶杯放在张庆面前,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他问道:“说说看,因为什么紧张?看看我能不能帮到您!”
冲着蔡宝成点点头,张庆看着他说道:“蔡律师,我听别人说,刑满释放不超过一年的人不允许坐飞机,是不是这么回事啊?如果是,明天我们让人家截在机场走不了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张总,您真是太有意思了。您是听谁说的?国家那一条法律规定刑满释放人员不允许乘坐飞机了?”听完张庆的话,看着他有些紧张的表情,蔡宝成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只要您有身份证,不携带任何违禁物品,任何人无权拒绝您坐飞机。至于刑满释放人员禁止坐飞机的说法完全是瞎说。当然,为了防止发生不必要的麻烦,我已经把您的释放证明带来了,您就放心吧!张总,放着我这么大一个律师您不问,反而听信这些无中生有的东西,您这不是自寻烦恼吗?”说到这里,蔡宝成依然觉得好笑的不行,所以,一边看着张庆一边呵呵笑着。
“只要没有这个规定就好。”张庆不好意思的冲着蔡宝成笑笑,然后接着说道:“昨天我不是去监狱看林正疆去了吗,在聊天的时候他告诉我的。这家伙还一本正经的说是监狱民警在给他们上法制课的时候讲的。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咱们是在网上购买的机票,凭的就是你、我的身份证。”蔡宝成冲着张庆点点头接着说道:“如果真的有这个规定,机场方面通过身份证注明的信息就可以不给您卖票。既然卖了票,您就能登机。所以您就放心的睡觉吧!”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把手中抽剩下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张庆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我进门的时候见你在审核材料,那你就忙吧,我就不耽误你干正事了。”
“那也行,您先回去睡觉,明天早晨走的时候我提前叫您,保证不耽误坐飞机!”蔡宝成一边往门外送张庆,一边对他说道。
“嗯,好的,你忙吧,不要送我了!”到了门口,张庆一边关门,一边对蔡宝成嘱咐道:“材料可要搞好,千万不要出问题。咱们见一次首长不容易,如果材料出了问题,咱这一趟就算白跑了。耽误事情不说,还影响平反案件的执行。”
“我知道了张总,您就安心的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认真的冲着张庆点点头有,蔡宝成关上房门,继续核对材料。
回到房间,张庆的心里略微踏实了一点。坐在房间紧靠窗户的沙发上,他把手伸向外套的口袋,想抽一支烟。就在他掏出烟盒的同时,一张深蓝色的银行卡一起被掏了出来。
把香烟放在茶几上,张庆看着手里拿着的银行卡,心里不由的咯噔一声,想抽烟的兴趣烟消云散。他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五彩的灯光渲染的缤纷多姿的街景发起呆来。
凭着省高院富院长陈鹤的担保,张庆利用自己的两份冤案平反裁定在龚敬的公司拿到了500万元的贷款。从经济捉肘见襟、所有的开支靠亲戚朋友资助,到一下子有了500万元的巨款,张庆不仅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奋,反而让肩上如山般的压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心里清楚,这500万元“救命钱”虽然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让他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了“大富豪”,但如果利用不好、不能达到理想中的效果,这些“救命钱”马上就会变成“要命钱”。稍有不慎,他张庆的后半生说不定就要“栽”到这个不大不小的“钱堆”上,其后果甚至比他长达六年的监狱生活还要可怕。
首先,龚敬给他提供贷款的条件已经苛刻到了让人恐怖的地步。放下一年200多万元的贷款利息不说,如果一年到期之后,自己的冤案执行还没有结果、不能按期还钱的话,他龚敬一转身就会凭借着500万元的借款成为他张庆几十亿元身价百分之二十的“股东”,500万元随时都可以变成五千万甚至一个亿!
他知道,龚敬借给他这笔钱是需要很大的勇气,承担着很大的风险。但他也清楚,自己的冤案平反判决是由中央专案组做出的,虽然现在遭遇到了魏新光一伙的强力阻挠,出现了困难,但一定会得到执行,只是时间拖多长、能执行多少的问题。
“用区区500万元就拿走老子几个亿,这个龚敬比魏新光更贪婪!”想到这里,张庆有些气愤的转过身来,把手中的烟头狠狠的按灭在烟灰缸里。
但转念一想,他的心里又突然变得释然起来:从目前来看,自己冤案平反的执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魏新光一伙儿发动所有的关系网,用尽所有的办法在强力阻挠专案组的执行。如果自己现在还不行动,案件的执行拖到什么时候还是个未知数。而一旦“行动”,没有钱是不行的。魏新光一伙利用金钱收买、拉拢了一大批当地政府中的腐败官员和腐败的执法人员,利用手中的职权执法犯法,有法不依,公然充当犯罪分子魏新光一伙儿的保护伞。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必须采取措施,争取更高一级的领导出面干预此事,在权力上压倒魏新光,只有这样,才会争取案件早日得到执行,法院在纠错判决中判给自己的、本来就属于自己的财产才会实实在在的回到自己手中。
而如果自己要想争取这些大领导的支持靠什么?靠朋友关系吗?不靠谱。从自己被魏新光一伙陷害,到冤案平反得不到执行,几年的监狱生活和出监后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他:在现在这种社会形势下,没有钱这个东西做“铺垫”,任何事情都无从谈起,更不要说要办这么大的事情。
“谈钱伤感情,不谈钱没感情”。这个时候,张庆突然想起了现在社会上比较流行的这句形容男女关系的话。
“这句话是不是可以形容现在所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想到这里,张庆不由自主的苦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因此,从表面上来看,从龚敬那里借来的500万元高利贷看似吓人,但如果没有这些“敲门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冤案判决会不会得到执行、什么时候能执行。而有了这些“敲门砖”在,他张庆就可以昂首挺胸的找关系、托人办事。如果一旦成功,自己付给龚敬的这点利息又算什么?
“人没有朋友是不行的,而如果想让朋友名副其实,没有钱是不行的!”从窗前折返到床头柜旁,张庆一边拿起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一边固执的想到。
张庆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失偏颇甚至有些决绝,但在他的眼里,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比如自己最好的朋友、省高级法院主管执行工作的副局长陈鹤。
陈鹤是山西人,张庆是湖南人,两个天南海北的人之所以相识并成为朋友,完全是因为同在省武警支队当兵的那段经历。从当兵到转业,除了张庆到云浮县开矿、被魏新光陷害坐牢的那几年之外,两个人都在省城工作,虽然彼此间来往的并不密切,但关系还是非常的要好。就在张庆因为股权的问题与魏新光发生矛盾、魏新光把张庆告到法庭的时候,张庆曾经找过当时还是省高院执行局局长的陈鹤。但由于魏新光的后台“太硬”,被夹在领导与张庆之间的陈鹤很为难,所以也没有帮他办成什么事情。对此,张庆并没有怪罪陈鹤。在官场和商场上混迹多年的张庆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作为一个小局长,在众多的大领导面前搭不上话、说话不算数、不能帮他张庆做点什么情有可原。
但在张庆被以“职务侵占罪”判刑入狱后,陈鹤还是通过在监狱管理局工作的朋友帮了张庆不小的忙:先是把他调到全省监狱系统条件最好的雅山监狱服刑,然后又通过雅山监狱管理局的领导给张庆安排了一个算不上干活的改造岗位,让张庆有惊无险、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走出了监狱。
对于这一点,张庆的心里还是十分感激的。毕竟那段时光是自己人生当中的最低谷,在自己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关系很好的哥们儿,谁会冒着被连累的风险管他?
就在张庆刑满释放不久,他与魏新光之间的股权纠纷案以及自己所谓的“职务侵占罪”便在中央专案组的督导下平反昭雪。而此时,陈鹤已经升任省高级法院主管执行工作的副院长。
在接到纠错判决,得知中央专案组已经把冤案纠错判决的执行任务交给了省高院这个消息的时候,张庆兴奋异常。案子是由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厅联合组成的专案组判的,负责执行的又是自己的战友加朋友,执行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当晚,张庆就把陈鹤约了出来,两个人在一家川菜馆里一边畅想着美好的未来,一边喝了个酩酊大醉。
但酒醒之后,事情的发展却让张庆和陈鹤都感到了不安。
案件刚开始执行的时候,陈鹤是满怀信心的。在他的印象里,中央派来的专案组侦查、判决的案子,一般的人是不敢阻拦也阻拦不住的,执行起来绝对顺利。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案子刚开始执行,说情的、怀疑的甚至软中带刺的恐吓的电话让陈鹤应接不暇,案子更是没有办法执行。万般无奈之中,他把情况汇报给了中央专案组,但专案组的领导也遇到了和他一样的问题。
于是,案子的执行只好停了下来。
眼看着刑事案件国家赔偿款以及与魏新光股权纠纷案的退赔款依然掌握在犯罪分子魏新光手上,张庆当然着急。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对负责案件执行工作的陈鹤一肚子怨气,不止一次的找他发牢骚。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陈鹤只好违反纪律,把执行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张庆,并且直接告诉他:案件的执行工作已经突破了法律的范畴,形成了魏新光一伙与他张庆之间两股势力的争斗。谁的“面子”、权力大一些谁就会占据主动。虽然这件案子属于法院内部的纠错案,他张庆占着百分之百的理,但如果在案子以外的运作上不占上风,最后并不会出现应该出现的结果。
听完陈鹤的陈述,张庆哑口无言。对于魏新光一伙的关系网有多大、后台多么的硬,他张庆心里是清楚的。而对于陈鹤的难处他也就能够理解。同时,对于陈鹤的提醒,张庆也知道非常有理。但是,作为刚从监狱释放回来、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他,如何才能斗得过财大气粗的魏新光呢?
与陈鹤等一帮朋友们商量之后,张庆找到了“自古华山一条路”:到北京去,找更高层的领导“站台”,与魏新光背后的关系网决战!
但问题又来了:在现如今这个连找个停车位都要给保安送礼、说好话的社会,如果想找这些“首长”级的人物帮忙,没有“银子”怎么办事?而对于现在的张庆来讲,什么都不缺,唯一缺少的就是钱。而身边愿意帮忙的朋友大都是国家公务员之类的小人物,拿个一点半点没有问题,但要是数额大了,他们是万万办不到的。
这个时候,还是陈鹤出面帮了他:他向张庆推荐了专门做贷款生意的龚敬。
也许是慑于陈鹤手中的权力,也许是被高额的利息所吸引,也许是两者都有的原因,在张庆除了两份冤案纠错裁定之外没有任何抵押物的情况下,龚敬竟然同意为张庆贷款500万元。唯一的条件只有一个——让身为省高院副院长的陈鹤签名担保!
刚听到龚敬向他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张庆有些失望了。因为通过这么多年的交往,他对于自己的战友陈鹤可以说十分的了解。他是一个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从来不愿因为别人的事情违反一点原则、冒一点险的人。虽然他官至厅级领导,但500万元对于他一个月只有万把块钱工资的人来讲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况且,他是法院的干部,从部队转业后就一直在法院工作,至今已经几十年了。他十分清楚“担保”这两个字的含义和责任。所以,要想让他在贷款担保书上签字基本没有可能——即便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好。
不出所料,当张庆把龚敬的条件告诉陈鹤的时候,陈鹤的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的“欢快”。用一个小时的时间,陈鹤喷着唾沫星子举一反三陈述其中的利害关系,归纳起来就是三个字:不可能!
张庆是什么人?脑子灵活,善于抓住人的心理活动。特别是在掌握别人的软肋方面具有超出常人的优势。所以,在陈鹤啰啰嗦嗦的把所有的理由说完之后,他打出了最后一张底牌:如果他陈鹤愿意为此担保,他愿意拿出贷款总额的百分之十即50万元作为“操心费”送给他!
50万元,是陈鹤五年工资的总合,对于这个视财如命的人来讲,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于是,陈鹤答应张庆:考虑一下,等考虑好了给他打电话。
两个人分手后的半夜,张庆接到了陈鹤的电话:同意为他担保。
第二天,张庆约了龚敬和陈鹤签订了贷款合同。在龚敬把一张500万元的银行卡交到他手上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张庆把50万元打到了陈鹤的账户上。
不过,张庆还是留了一手的:在他把钱打到陈鹤卡上之上,他给陈鹤打了一个电话,把打钱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陈鹤当然高兴,但他没有想到,在与他通电话的时候,张庆的身边放着一个德国进口的高级录音笔,他与张庆通话的全过程一字不漏的被录了下来!
张庆想过,送给他陈鹤的这50万元人民币绝对不是在帮忙贷款方面的“操心费”这么简单,今后,他陈鹤必须多为他“操心”,否则......
陈鹤仿佛知道了张庆的内心想法,于是,在得到了张庆的“好处费”之后并没有松懈,而是马不停蹄的给他联系了北京的一位领导,希望通过这位领导的出面,让张庆的冤案纠错执行马上恢复。
“再跟老陈通个话,看看北京那方面有变化没有!”想到这里,张庆把手中拿着的不知第几个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走到窗前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拨通了陈鹤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