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目标长安

弘武三年春三月，绵州的巴西下了一场绵绵的细雨。在蜀地的细雨中，一队骑兵护送着两辆马车，沿着本就完善又稍事修缮的官道，向剑州方向而去。

走在前面的马车中，坐着一位长须的光秃秃脑袋的高僧，正是王建亲封“禅月大师”的著名“诗僧”贯休。在他旁边，坐着的却是一位道袍广袖的道人，不用说就是贯休的好友杜光庭。

韦庄入蜀之后，与贯休最是两相得。两个人都是文学修养极高的，而且贯休游遍长江以南，与韦庄很是谈得来。

听闻韦庄数年前往西北走了一遭，贯休很是羡慕，河西陇右沉陷多年，难得再次归于大唐，他也就动了往关内一行的心思。

贯休喜爱游历，而韦庄作为《大唐诗编》的编纂官，于是邀请著作颇丰的贯休前往长安一行，正好将他历年的作品带去。

贯休很是激动，唐人爱诗，若长安大学真的在李弘益的要求下将自开国以来的诗家作品辑录，他作为当世名家，顿时感觉颇有荣焉。

而且贯休去长安还有一个目的，他知道李弘益对宗教的态度，对除了道教以外的诸教似乎有打压的意图。贯休很想知道李弘益的具体想法，是不是要再掀起唐武宗会昌灭佛的大事来。

贯休在江南乃至蜀地佛家的声望甚著，他觉得自己必须当面去长安看一看，才能够准确地知道朝廷，或者说，执政的赵王李弘益的态度。

至于杜光庭，他却是被礼部宗教司亲自行文邀请的。李弘益有心扶持道教，但是他了解过后，发现道教与佛教等大唐流行的宗教相比，似乎有一个缺点：教义并不是很完备，没有一个执牛耳的流派存在。

所以杜光庭的心情很好，甚至还有些激动，他觉得期盼了多少年的道教昌盛，似乎终于来到了。

看到杜光庭的心情甚好，贯休微微一笑，多年的修心修性，他已经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性格，对于这位在蜀地隐居时结识的朋友，心里既不羡慕也不嫉妒。

一行人过了魏城，贯休和杜光庭从车帘看到官道上一群大约七八百人的队伍，狼狈地被大群的骑兵看押驱赶着朝南而去，杜光庭冷哼了一声，很是鄙夷地上下打量着这帮不知好歹的人。

贯休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韦庄到成都，看似整日里与一般文人骚客聊天游玩，但是他却知道，蜀地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就在慕容阎昆撤回关内，韦庄还在半路上的时候，随着王建身死伪蜀国灭，整个剑南道似乎安定了下来。然而李珣在剑州一路推行的均田制度，却激起了一个势力的反扑。

这个势力就是剑南道的世家。李弘益主导的大唐新政，大家都知道，王建死了，那么这一系列的制度很显然就要在蜀地施展开来。

废奴、重新划分土地，这些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阶级们的不满，没有人会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的。所以被李弘益触犯了利益的世家大族们，立刻就起兵造反了。

甚至还有人心怀野望，觉得朝廷征蜀大军已经北撤，若是自己能够得势，说不定就能够再次驱逐大唐的势力，再现刘备、公孙述等人的事业。

可惜他们碰到的是李弘益主导的大唐，军情司和侦骑司的密探已经洒遍了剑南道，知道朝廷为自己好的百姓们，也早就被游走在乡村之间的密探们大肆宣传，都明白均田对自己的好处，又有多少人愿意天下再乱起来呢？

王建治蜀地，赋税极重，哪怕蜀地号称“天府之国”，物产丰饶，也禁不住这样长年累月的剥削。所以蜀地的民心，已经在李珣的一番行动迅速的动作之下，归于大唐了。

而留守成为剑南道大唐军方第一号人物的周成，这个人可不是好对付的。虽然周成原本是曹家的心腹，可是自玉门关追随李弘益和曹用行以来，周成早就把李弘益和曹用行当成了自己的贵人。

天下人都知道，李曹一体，所以周成在维护李弘益方面，早已经比维护曹用行更加上心。他这个人军事才能或许不像其他大唐的将军那么突出，但是周成最大的优点，第一是忠心，第二是狡猾。

于是可怜的世家们，有些还在暗中积累实力，四处联络，准备搞一件大事情，早早地就被周成手下的斥候连同军情司的密探们给探听得一清二楚。

并不是所有的被损害了利益的世家都愿意造反，大多数世家们，还是愿意与大唐合作，毕竟蜀地动荡，对于他们来说好处实在不大。

于是从去年开始，周成就居中于成都，四处频频出兵，在世家们还没有完全联合在一起，就广派骑兵扫荡。

前后已经有十余家世家、收拢起来近万人，被周成逐一击破。周成不敢让这些人真正成了气候，哪怕他自信有绝对的实力，能够让这些有异心的人全部都跳出来然后一网打尽，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蜀地不能再次乱了！

杜光庭却很有兴致地趴在车窗向外看着，看到负责保护自己和贯休的这一队骑兵的队正，和两名押送的军官模样的骑士聊了几句，然后策马追了上来。他有些好奇地问：“这却是何事？”

那队正是个回鹘人，一口官话很溜，见到这位朝廷指名延请的道长发问，连忙恭敬地说：“天师，这是梓潼那边的一家，原本在王建手下任伪官，慕容将军罢黜了他们，这家便心存不满，竟蛊惑了三五个乡的百姓闹事，被我军拿下了，要发往成都，恐怕落不得好下场呢！”他的语气洋洋得意，还充满了许多不屑。

杜光庭笑了起来，他从韦庄严谨的口风中大概探得一些消息，知道李弘益对道教持有支持的态度，现在对李弘益正是最有好感的时候，只觉得赵王殿下的一切事，都是有深意而且是大好事的。

因此他对这些还想着造反恢复王建时期制度的世家很不看不起，只觉得这些人被眼前丢失的一点点小利给蒙蔽了脑袋，简直是又蠢又笨。

顺着官道一路越过了剑阁，经由栈道进入了山南西道的梁州，然后进入了陈仓栈道，看着这一条李白曾经走过的道路，杜光庭的心情更加愉快了，因为他想起来了，被李弘益极其推崇的李白，似乎就入了道箓，也是道教弟子呢。

这一路很是安全，来往的商队行人也不少，杜光庭看着修建在半山腰的天蓝色外墙的驿站，不住地惊叹着。他早就听闻李弘益重视道路，也最喜欢修路，觉得这些虽然面积不大，却辟在栈道一侧的驿站，当真是人间之奇迹！

过了大散关，正式进入到了关内道的陇州，宝鸡县早在李茂贞被灭，就被朝廷应李弘益之请划入了陇州。

等过了宝鸡，进入了虢县，杜光庭和贯休已经跟随服侍二人的弟子都忍不住惊叹了起来。一条笔直的远比在梁州所见的官道更加宽阔的大路，灰黑色的混凝土路面，并行四辆马车都不会嫌拥挤得慌。

官道上车流不息，来往商队的马车上挂着自家商队的旗号，许多百姓都骑着马，不急不忙地赶着路。

杜光庭这时才发现，自己这一路行来，竟然连一处设卡收费的税站都没有。他突然发出一声惊叹，于是贯休的光脑袋也挤了过来。

原来是路上一辆比寻常马车长了数倍、宽了许多的马车，在六匹大马的牵拉下，沿着官道的右侧，不疾不徐地行进着。

杜光庭注意到车身有一块金属的铭牌，上面写着“大唐皇家交通公司陇右秦0022”的字样。杜光庭知道后面那四个圈圈和像小鸭子的，就是李弘益鼎力推广已经流行于大唐的所谓天竺数字。

看到贯休和杜光庭很是好奇，骑兵队正再次凑了过来，很是自豪地说：“这是大元帅与天家共同组建，专门由各州长途来往的旅车。这一辆应该是秦州发往长安的。”

杜光庭赞叹不已，混凝土道路其实在成都已经由韦庄推广开来，他也知道，这种赵王殿下发明的神奇物品，实在是一件好东西！而这所谓的“旅车”，看来就是韦庄一直说要推广下来的新式交通工具了。

贯休愣愣地看着路上行人的表情，然后他注意到一个牵着马的汉子，马背上坐着一个小娘子，怀里抱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这个汉子的头发并不长，显然不是受了髡刑。

唯一的可能，这个汉子以前是个和尚，只是李弘益入主长安，一次就关闭了千余所寺庙，迫使十多万僧尼还俗。贯休看着这个曾经是个和尚的汉子，满眼柔情地不住回望着马背上的妻儿，内心里突然很是惆怅。

就在贯休和杜光庭一路向长安而来时，京畿道蓝田关外，也迎来了一群风尘仆仆的人。长长的车队，两千名骑兵护送着，领头的是个眼神有些忧郁，气质颇有些书卷味道的将军。

赵匡凝望着蓝田关，看着身旁一脸平静的二弟赵匡明，已经骑在马上颇有些兴奋的三弟赵匡秀，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走，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