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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年,11月7日
想不到给我买衣服坚持买国产的母亲,这次一出手就是法国的进口品牌。而且从小对时尚停留在周杰伦的美特斯级别的我,也感到了眼前一亮。刘一的身材是怎样的我再熟悉不过了,可是如今蝴蝶般的领口,让她的颈部像绽放的花蕊;倔强而任性的垫肩,宣誓了一股女人的骄傲,为美丽坚持的执着;腰间一条细如幼蛇的黑色斑纹皮带,让刘一本就纤细的腰身更加魅惑,让人想起楚怀王的章华台。
但此刻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欣赏,我又许多话迫不及待的要问。酒店的房间就算隔音不好,也都是些陌生人,若恰巧隔壁有窥伺癖好,那他即可满足,但一定会大大失望。
“我和我爸走了之后,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随便聊聊。”刘一的目光还停留在材质反射出的光里,酒店单调的暖黄色也被折出了七道痕迹。
“随便聊聊?不止吧?不得向上级首长好好交代一下最近的成绩?首长肯定会大家赞扬,同时进行下一阶段的指导吧?”我学着老电影里刁德一的腔调,试图激怒刘一。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革命的队伍里,最怕的就是奸细!”我狠狠拍打着酒店的书桌,“咱俩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你还不懂我?我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联系,就是不肯妥协,我想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你可倒好,时时刻刻汇报我的一举一动啊!搞了半天,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行!你们真行!”
“我什么也没说,有时候你妈给我电话,就是问问咱俩钱够不够用。上次你病的太厉害,我真的吓怕了,这才给你妈打电话。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连签字的权利也没有。”刘一匆匆的语速在我看来就是掩饰,试图用大量的文字和毫无意义的内容掩盖自己的罪行。
“你觉得我信?”拿着酒店的秃头铅笔,在那张留言簿上,我茫然的画着一个又一个圈,却总是画不圆。
“你爱信不信!”刘一怒气冲冲把脚下的高跟鞋脱下,盘腿踞于床边,双手熟练的揉着脚底板。而那双去年就买下的棉袜,脚后跟处薄的已经被磨的和丝袜无异。“就算我说了什么,那是你妈啊!你妈能怎么你,不都是为了你好?”
“你懂不懂什么叫道德绑架?难道为了我好就可以摆布我的人生?”
“杨正,你太自以为是了!谁摆布你的人生了?不都是由着你的性子来的吗?你实习也好,打工也好,我有没有说过一句怨言?我不就是在你生病的时候给你妈打了一个电话,用得着你这么冷嘲热讽吗?我是为了谁,不是为了你?”
“哟!连你也开始道德绑架我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自以为是?我突然想起了美国电影《楚门的世界》,感觉全身的每一处都对着镜头。
“你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以后,哪怕你让我滚,我立刻回太原。”刘一回头拿了一个枕头垫在腿上,紧紧的抱着。“我不知道你家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对我妈,从来没敢说一个不字。养儿当知父母恩,杨正,这就是你们独生子女的缺点,你们太自私了。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怎么样,天花乱坠,天马行空,一点也不考虑父母背后的感受。你妈有时候在电话里就跟我哭起来,说她就你这么一个,只要你平安,她怎么都可以。我一个外人听了都受不了,杨正,你自己难道就没点感动吗?”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感动,我只觉得脚下的地板在动,但却看不到头顶吊灯晃动。我把手里的铅笔扔到一边,不愿意被人说成自私的人,我试图换一个方式,用刘一的叙述,去理解前后的脉络,试图在她不严谨的言辞中,找到致命的破绽。
“而且,电话里你妈说了,绝对不干预你的任何决定。确实是这样,而且你妈似乎也没有能力为你做什么。你不愿意用卡里的钱,谁也没有逼你。”
“你有没有把你的银行卡号告诉她?”我似乎发现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刘一的眼睛已经充血了,眼里的红光就像给整个房间泼了一层红油漆。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发现给我打的钱我没有用,她会不会把钱汇给你。咱俩一直是你管帐,我不清楚具体的花费,但是咱俩每个月都有钱花,我觉得这事本来就蹊跷。”
刘一立刻连滚带爬到床头拉过来自己的钱包,那是一个用贴纸点缀破洞的皮包。已经伴随了她整个大学生涯,即使她拿到第一笔工资后,也舍不得改头换面。奋力的一撕,几乎把拉锁扯变形,从里面掏出那张磁条处布满划痕的银行卡。“给你!银行有记录,你不要血口喷人!”狠狠的向我砸来,可惜卡片在空中打了几个不规则的滚,无力的掉在我的脚旁。
我顿时愧疚不已,想这半年来,我自然就不说了,她一个女孩子,竟然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坚持用去年的旧衣服以次充好。赶紧半跪着从地上捡起那张卡,然后放在她的手边,迅速缩回椅子里。
“杨正,算我求求你,我也有我的难处,你也体谅体谅我好不好?我妈明明比你妈小两岁,但是你也见过,是不是看上去比你妈憔悴一些。我弟弟不让老人省心,这学,上也是混日子,就等着他毕业回家给他找个媳妇,这辈子就那样了。可我是我们那唯一的大学生,在他们眼里就是光宗耀祖。可现在村里人都说,我在外面跟人不清不楚的瞎混,说我是被人玩了。我信你,我才一直跟着你。但是这么多年了,你能给我个说法吗?哪怕你就是玩我,那今天是最后一次,好不好?我不想让我妈伤心,我想考虑一下我的终身大事了,你娶不娶我?”
“我没说不娶。”第一次被婚姻砸到头上,我慌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躲,门就在不足十米的地方,可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别紧张,我没要求你现在就娶我。我就是要你一句话,你如果说娶,我就回太原等你。你如果说不娶,我今后是生是死跟你没关系。好不好?”
我抬起头,才发现几滴泪水已经在雪白的枕头上连成一片,成了灰色的滩涂。我把手边的纸巾盒递给她,嘴里也开始语无伦次,因为,我不怕死,但是却怕从她的嘴里听到死。“意思是你妈催你了?”其实这样的结果我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很多毕业后的女人唯一逃避婚姻的方法就是深造。可惜刘一选择就业,而且成功的就业只是在逼婚的熔炉里添加了氧气。
刘一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却并没有哽咽。“我妈才舍不得催我了,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有心事。按照我们那的习惯,婚嫁都讲究个顺序,如果我不嫁人,我弟弟是不能结婚的。”
“都是村里的烂规矩,搞封建迷信的那一套。”终于逮到了机会,我狠狠的喷出了憋在鼻子里的气。
“不管你怎么说吧,但那是我父母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他们有自己的方式,既然我们没有能力为他们改变,那就尊重他们的选择。我倒不是要求你立刻娶我,毕竟你也没毕业,但是你好歹有个工作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咱俩先订婚,让老人们放心。这样他们也能着手张罗我弟弟的事了。我真的不想再让我妈为我操心了,她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了。”说罢有用新的纸巾堵住了脸,我只看到那张纸慢慢的吸在她的脸上。
订婚?怎么订?如果说是我一句话可以画上句点的,我现在就在句点之后加上一个染血的手印。可是我明白,这不是简单的事。既然我回来了,这一定要和父母提一提。大哥当年也经历订婚,可我此刻无论如何不想问他事情的经过,怕揭开未愈合的伤疤。“你多会儿回呢?”
“我周六值班,周日正常休,周一倒休,周二上班,最迟明天下午回。”那张脸还是没从白纸的包围中露出原本的真容,反而脚下的、脸上的,越盖越厚了。
“明天中午吃了饭就回吧,太晚回去不安全,你还得坐车回那里。”想到那个混乱的村子,我就觉得人生的履历被人用红笔画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咱俩的事,我妈好像没什么意见,随后我抽个时间和我爸谈谈吧。你要知道,家里的事,我妈说了不算。”
“虎毒不食子,我觉得你爸就是吓唬你。在我们那,儿子回家跟老子说要结婚,都是砸锅卖铁也要办的风风光光。我觉得你爸也不例外。”刘一手里的纸团已经揉的快要有拳头大小,我从她手里接过来,扔进了垃圾桶。
“你或许了解我妈,但是你真不了解我爸。”因为,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父亲对我的爱和恨,究竟谁的比例高一点。在提出这个请求后,天平又会发生怎样的倾斜?
时间不早了,我从酒店退了出来。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我急于给心中的疑问一个备选答案,就问这个看上去比我年长几岁的司机。“师傅,结婚这种事重要吗?”
“咋了小伙子?家里逼婚了?你要理解,老人嘛,一辈子就盼着抱个孙子。等你有了孩子,心思都放在小东西身上,只要不杀人放火,你爱干啥干啥。”
可这样的普通选项,一定不是父亲那高深的奥数题所要求的。